“我當然知道,但我不認爲這是一成不變的。您也應該清楚,政策傾斜僅僅隻是權宜之計,一旦度過此次危機,一切都會恢複原樣。我倒是想問一問您,韓部長,如果我們文明就在此地滅絕,您所說的高福利,高流動性,以及一切您認爲美好的東西,都還有什麽價值?”
“采取更加緩和的手段去改革經濟并不意味着我們文明就會在此滅絕,你在混淆概念。我爲此專門召開過科學家進行探讨,他們的結論是,百分之四十的投入固然會加速科學突破的出現,但百分之二十,或者更低的投入,并不意味着我們在滅絕之前一定無法出現突破。”
“這确實隻是一個概率的問題,我贊同您的觀點,那麽這樣說來,您認爲用更高的文明滅絕的風險來換取經濟與社會的平穩是一個劃算的交易?”
“是與不是,這需要另外的探讨,但你是否知道,一旦階層鎖死,既得利益集團出現,他們必然會逐漸侵蝕政府,并最終掌握政權,從而成爲現行體制的最堅定支持者,難道這是說改變體制就能改變的麽?你所謂的經濟改革計劃必将流毒無窮,甚至于,我們的文明不一定毀滅在自然災難之中,而有可能毀滅于内亂。”
“韓部長,我不認爲危言聳聽,嘩衆取寵在這裏有什麽價值。”
……
一次嚴肅的,由全部人類政府高層參加的會議,幾乎成爲了韓洛常與吳威兩人之間的辯論會。似乎不僅是吳威,韓洛常也爲此做了充分的準備。
吳威是沈清源推向前台的人物,但沈清源不知道韓洛常背後是否有其餘的勢力在推動。
似乎因爲韓洛常将所有可以反駁的理由全部列舉了出來,會議室之中并沒有其餘人再來發言。人們隻是跟随着韓洛常與吳威兩人的思路,不斷的思考着,記錄着。
正反雙方的辯論注定冗長而繁瑣,直到一個多小時之後,仍舊沒有人能将對方說服。場面看似勢均力敵,但沈清源知道,情況對自己已經開始不利了。
原因很簡單,自己是元首。而人們都很清楚自己的傾向。在這種情況之下,沉默,不肯表态,其實便已經是在表态了。
“或許是我太過急迫了。還沒有争取到足夠的支持者與勢力,便冒然提出了這個議題。”沈清源在心中暗暗歎息了一聲:“但我已經沒有時間去等了。”
如果在平常時候,意義如此重大的改革,一定會在慢慢醞釀,配合諸多宣傳,諸多調整,直到擁有一定輿論基礎之後才會提出來。而這個時間極有可能長達三十年,甚至五十年。而現在,從出現這個構思,到真正拿到會議之上讨論,才僅僅過去不到半個月時間而已。
能出現現在這種僵持不下的局面,其實已經是自己長久以來的威望在起作用了。如果換了其餘元首,恐怕剛提出來就會被衆口一詞的否決。
沈清源知道,越拖下去,情況便對自己越不利。現在,到了決斷的時候了。
“開始表決吧。”
在正常情況之下,這種級别的會議還将持續短則幾個小時,長則幾天的時間。各種不同的觀點會充分提出來,各種不同的人物會輪番發言,再輔以私下的各種溝通、協調、妥協等,最終才會在會議上做出決定。但沈清源有打破或者更改會議議程的權力。因爲他是元首。
人們頗爲驚異的望着沈清源,就連吳威也是一臉不解。原定的計劃之中,在吳威之後,還有支持己方的其餘幾位重量級人物出場,不過現在看來,他們恐怕是沒有出場的機會了。
表決結果很快出現。反對票占了一百六十九票,支持者有一百二十九個,棄權票則有八票。反對票占了多數。
沈清源緩緩擡起頭來,眼神之中滿是不可抗拒的威嚴。
“支持票占比百分之四十二點一五。反對票占比百分之五十五點二二。反對票占多數。但支持票已經超過了百分之四十,依據政府章程,身爲政府元首,我有權力在某一項議程獲得超過百分之四十支持者的時候,強行令其通過。”
偌大的會議室之中立刻安靜到落針可聞,在這一刻,無論是支持者還是反對者全都滿是震驚的望着沈清源,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名瘋子。
政府章程确實是這樣規定的,這也确實是元首擁有的權力,可是,哪一位元首會真正去使用這項權力?他難道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在現有制度确立之後,曆史之中,還沒有哪一任元首使用過這項權力。
反對者占據多數的時候,便一定意味着不同的利益方還未取得妥協,這樣的政策,就算頒布了,也幾乎一定會執行不下去。并且,元首一旦使用強行通過的權力,便很顯然意味着元首已經沒有其餘的方法來解決此事,這不僅會讓人懷疑元首的掌控能力,對其威信也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并且,這種情況往往不意味着政策的執行,而是意味着矛盾的激化。這簡直就是在蠻幹,而身爲政府元首,沒有足夠的權謀手腕解決問題也就罷了,像是小孩子賭氣一樣蠻幹,這是元首應該做的事情麽?
沈清源很清楚的知道這些事情,但沈清源并不在乎。沈清源隻希望通過這些行爲來傳遞一個信号,讓人們明白,自己決心已定。無論如何,自己都會将這項政策推行下去。如果誰要阻擋,便要做好承受自己怒火的準備。
會場内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會議主持者不得不大聲的制止:“肅靜,肅靜!”
人們終于安靜下來,沈清源則直接站起身來,再度掃視全場,然後冷冷的吐出了兩個字:“散會。”
沈清源知道,這一個夜晚對于許多人來說注定會是一個不眠之夜。人們或許也該做出最終的選擇了,自己,也該爲接下來一段時間的政策推行問題仔細謀劃一番了。
情報機構最高負責人趙陽,軍方最高負責人雷震将軍已經先沈清源一步來到了他的辦公室之中等候。面對這兩名絕對心腹,最忠誠的支持者,沈清源同樣沒有客套,而是直接吩咐道:“雷震,命令全軍進入二級戒備狀态。每一艘居住人數超過十萬人的建築,無論飛船還是工廠又或者太空基地,都必須派遣一支不少于十人的軍方小分隊駐紮。趙陽,你立刻收集政府之中反對者人員名單以及資料,必要時可以采取監視手段。”
這個命令之中有一些非比尋常的意味,但并未出乎兩人的預料。兩人領命而去,片刻之後,秘書卻帶來了一個讓沈清源有些意外的消息。
“元首,韓部長希望能與您談一談。”
沈清源沉默片刻,說道:“讓他進來。”
韓洛常在半分鍾之後走進沈清源的辦公室,直接便說道:“元首,我反對您的決定。我認爲您應該再考慮一下。”
沈清源淡淡道:“全體會議确定的事情,沒有人可以抗拒。你身爲政府高級官員,所需要做的不是質疑會議的決定,而是該去思考如何執行。”
“元首,您爲什麽會如此急切的要推行這項政策?哪怕政策内容不變,暫緩執行,多一些緩沖的時間也是好的。我不明白原因在哪裏。”
韓洛常是一個倔強的人,沈清源知道,如果自己不給他一個原因,他說不定真的有可能抗拒自己的命令。雖然可以撤掉他,但沈清源并不願意那樣做。
可是,自己真的能将自己的身體狀況告訴他,并跟他說,自己因爲憂慮下一任元首沒有自己這樣的魄力,所以才如此急切的麽?
沈清源知道,自己不能那樣做。
心中歎息一聲,沈清源沒有回答,而是說道:“洛常,韓月與複生的事情你知道麽?我看他們兩人挺般配的。”
韓洛常眼中閃過一抹掙紮,但仍舊說道:“元首,我也認爲他們很般配。但我同樣認爲,私事,與公事沒有關系。”
沈清源深深的望着韓洛常,韓洛常也平靜的望着沈清源,眼神沒有絲毫躲避。
沈清源便知道,并沒有什麽勢力在背後推動韓洛常來反對自己,韓洛常之所以如此做,是真的認爲這樣做會爲文明帶來災難。
但沈清源同時也知道,無論有沒有勢力在背後推動,既然韓洛常已經成爲了反對自己政策的一面旗幟,那麽,那些反對勢力必然會開始向韓洛常旗下彙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