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四年……就是最好的情況了。
埃默克将軍沉思一下，擡起頭來對着肖雲問道：“你們的計劃還要多長時間才能準備完畢？”
肖雲和丁克兩人對視一眼，又和此刻與會的幾名老年科學家低聲商讨了一陣，才回答道：“我們至少還需要五年的時間。”
丁克低着頭，漲紅着臉，像是分辨着什麽一樣：“沒有辦法，這個計劃所涉及到的方面太多太複雜了，單單是理論物理方面，我們就需要重新構造出一套完全不同于我們現有科技的物理體系，這套物理體系必須要容納現有的任何物理現象，且自身必須要自洽，這意味着巨量的數學計算以及物理實驗，我們缺乏足夠的人手，缺乏足夠的儀器和實驗環境，我們幾乎什麽都缺。這還僅僅隻是物理組方面的工作内容，除此之外，程序組，測量組等也面臨相似的情況。”
丁克的話語聲越來越低，到了最後就像是蚊子呢喃一般低聲嘟囔着，最終完全消失了。
肖雲低聲說道：“可是，機器人不會等我們。”
辦公室之中一片寂靜。于是肖雲再一次重複道：“機器人不會等我們。”
機器人集團不會等到自治政府将一切都準備好之後才來。它們隻會按着自己的節奏和步伐前進。它們什麽時候到來并不是人類文明可以控制的。
丁克略有些迷茫的說道：“我知道的。可是我們該怎麽辦呢？”
辦公室之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埃默克将軍示意了一下，那人就推開門匆匆走了進來。
“将軍，剛接到實驗室報告，趙海清教授在工作過程中忽然昏迷，醫療組已經開始緊急救援，但情況如何目前還不清楚。”
“哦？”埃默克将軍頓時動容。他站了起來，對辦公室之中的所有人說道：“走，我們一起去看看。”
肖雲的心也跟着提了起來。趙海清教授是一名德高望重的物理學家，在人類文明尚未分裂之前就活躍在科研第一線，提出了許多重大的物理學理論，并教授出了許多個傑出的學生。隻是随着年齡日漸增大才逐漸退出了科研圈，且因爲故土難離等一些原因，才最終留在了地球上而沒有跟随逃亡政府一同離開。
在肖雲提出計劃且逃亡政府無法再爲自治政府提供支援，隻能依靠自治政府自食其力之後，趙海清教授順理成章的加入到了基地之中，成爲了物理組的負責人。這樣一個重要人物忽然昏迷，且情況不明，這由不得埃默克将軍，肖雲等人不着急。
一行人匆匆離開了辦公室，乘坐内部通勤車來到了醫療組所在地，卻被一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醫生擋在了門外。
“趙教授正在接受搶救，你們不能進去。”中年醫生一闆一眼的說道，“你們就在這裏等候吧，一有結果我就會通知你們。”
一行人便沉默着在搶救室之外停留了下來。搶救室門頭之上，那紅色的，代表着搶救正在進行中的紅色圓燈一直亮着，肖雲的心便一直提着，始終放不下來。
和其餘方面比起來，逃亡政府在地球之上留下的醫療科技相關還算是比較多的，可以說，自治政府的醫療實力并不比逃亡政府差多少。而在科技已經高度發達的今天，除非太過極端的情況之外，一般情況都可以挽救回來。但這并不能讓人們心中放松一些。
不知道等了多長時間，紅色圓燈終于熄滅，一名醫生滿臉疲倦的走出了病房。埃默克将軍立刻迎了上去，凝重問道：“趙教授的情況怎麽樣了？”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那名醫生低聲說道：“趙教授的病情太過危急，事實上，在将他送入病房之前，他就已經停止呼吸了。我們嘗試了任何我們能想到的辦法，可是還是沒能将他救回來……”
聽到這些話，肖雲隻感覺腦袋之中轟的一聲，口中滿是苦澀。甚至于連接下來那名醫生的話語也聽不太清楚了，隻隐約聽到了一些片段：“趙教授的年齡太大……工作和精神壓力太大……太過疲倦……”
不同于肖雲的失态，埃默克将軍仍舊維持着鎮定。他輕輕的拍了拍醫生的肩膀，低聲說道：“辛苦你們了。你們也去休息一下吧。”
一股沉重而壓抑的氣氛籠罩了整座基地大樓。肖雲感覺自己的意識有些不清楚，甚至于接下來幾天都像是在夢遊一般，腦海之中總有一個問題在不斷的重複着：“時間已經不夠用了，現在趙教授又去世了……我們該怎麽辦？”
趙教授的葬禮進行的很簡單。在埃默克将軍的主持之下，僅僅舉辦了一個簡單的告别儀式，然後人們就再一次進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人們工作更加努力，休息時間進一步被壓縮，但生理極限是不可戰勝的，你在這裏壓縮了休息時間，便要在其餘地方補回來。在之前身體已經被意志壓迫到幾乎極限的情況之下，進一步加強意志對身體的壓迫力度并沒有辦法進一步提升工作效率，反而讓工作效率開始有所降低。
這種情況再一次讓埃默克将軍和肖雲等人憂心忡忡起來。
肖雲開始陷入到了矛盾之中。事實上，在剛開始制定計劃的時候，人們并不是沒有預想到這種情況。人們已經想到了，且制定好了應對方案，隻是……不到迫不得已的情況，沒有人願意執行那個備選的方案。
但現在已經可以算是迫不得已了吧……
肖雲思考了一天時間久下定了決心。于是，在第二天，一次由全體科研人員參與的會議就召開了。
“如大家所見，現在的我們已經到了最爲危急的時候。機器人集團随時可能到來，我們的工作卻進展緩慢。我們有一萬種理由可以爲此開脫，但不管我們怎麽分辨，我們都有一點需要明白，那就是……機器人集團不會等我們。所以，爲了加快工作進度，提升工作效率，我提議……執行興奮劑計劃。”
會場之中一片默然。肖雲停頓一下，繼續說道：“爲了一個崇高的目标，我個人是不介意獻出我的一條生命的。但我知道，我無法代表大家，我也不能用道德去綁架大家。所以，興奮劑計劃到底要不要執行，需要大家投票來決定。爲了防止其餘因素影響，投票采取匿名制，無論你投的是同意還是反對，其餘人都不會知道。并且，此次投票全程保密，所有有關此次投票的資料在結束之後都會被徹底銷毀，無論人類文明是否能延續下去，無論最終結果如何，都不會有人知道，在此時此刻，在這裏曾經進行過這樣一場投票。
無論你最終選擇如何，我都會尊重并理解您的決定。選擇爲了文明而奉獻出生命是崇高的，選擇延續自己的生命同樣不是卑劣的。我們文明的理念不就是尊重每一個人的選擇麽？所以……現在開始投票吧。”
會議的議程很簡單，時間也很緊湊。在肖雲發表完講話之後，沒有任何其餘的環節，所有與會人員迅速開始了投票。
肖雲沉默着按下了同意鍵，然後便開始了等待。在這一刻，肖雲的思緒有些複雜，肖雲知道，如果投票通過的話，無論人類文明最終會不會獲得勝利，自己都沒有未來了……自己注定會死去。
因爲興奮劑計劃是以摧殘人體爲代價的。在科技儀器的支撐之下，人們每天隻需要抽出十五分鍾的時間接受來自于儀器的營養注射以及身體修複就可以維持一整天的工作所需。人們不需要額外的休息，不需要額外的進食，哪怕是飲水，放松精神，上廁所等都通通不需要。如果執行興奮劑計劃……一個人便可以以最佳的身體以及精神狀态來進行連續二十三小時又四十五分鍾的工作。
但這項計劃的代價也是極大的。它會對人體造成不可逆的損害，哪怕以最先進的醫療手段都無法修複。當初所有參與該項計劃的志願者都在其後一到兩年時間内痛苦死去，身體強壯，年齡較小的志願者堅持的時間可能長一些，但最長也沒有超過五年。而有一些身體較爲虛弱的志願者甚至于在計劃執行過程之中就忽然猝死。
所以該項科技早在一百年之前就被緊急叫停封存了。但現在，它又一次被拿了出來。
肖雲心中思緒起伏，直到投票結束的提示音響起才回過神來。
肖雲将視線放到前方大屏幕之上，赫然發現，投票結果竟然是兩千四百五十六比……零。
所有與會人員中，一個投反對票的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