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默克将軍張了張嘴巴,像是想說些什麽,但終于是沒有說出來。另一名參謀則說道:“肖雲,你的判斷有多大的把握?”
“至少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肖雲急切說道,“你可以設想一下,如果是你來做這個價值判斷體系,在具體指标無法量化的情況之下,你會不會選擇以敵人的反應來判定一個目标價值的大小?就……就比如這樣,假設你是一名強盜,你闖到了一名富豪家裏,但是你根本就不知道哪一件才是最值錢的東西,那麽在這種情況之下,你是會選擇保護最爲嚴密的那件東西,還是選擇随意扔在牆角的那個東西?”
那名參謀仔細思考了一下,終于說道:“毫無疑問,我會選擇保護最爲嚴密的那件東西。但是這一切都是基于我不理解東西具體價值的情況之下的,換做是現在的情況,你如何确定機器人集團沒有切實可行的價值判斷體系,而是依靠我們的反應來做價值判斷的?”
“兩個理由。”肖雲毫不猶豫的說道,“第一,我是人工智能專家,我對于程序代碼對物品價值的判斷邏輯有很深的了解,雖然那名天才的判斷邏輯和我不一定相同,但最根本的東西我想并不會有太大的差異。一艘飛船是一個很複雜的東西,它很難用諸如大小,火力強弱,動力強勁與否來判斷價值,就算可以用這許多參數設定出一個完善的算法,它也一定很龐大,那麽它就是不劃算的,遠不如“依靠敵人反應來判斷價值大小”來的直觀而簡單。第二個理由則是……就算機器人集團并不是依靠我所說的這一點來做價值判斷的那又如何?不要忘了,此刻的我們隻是做一個嘗試,在嘗試失敗之後,我們仍舊有自我毀滅的機會,既然最壞的結果也無非隻是自我毀滅而已,那麽我們爲什麽不嘗試一下?”
聽到肖雲這段話之後,埃默克将軍的眼睛立刻眯了起來,聲音也變得凝重:“肖雲,告訴我,你需要多長時間來做這個嘗試?多長時間才能獲取到具體的數據?”
“五分鍾,我隻需要五分鍾的時間!”肖雲大聲說道,“五分鍾的時間就足夠了!而五分鍾的時間并不足以耽誤我們的自毀進程!”
“好!那就按你說的,嘗試一下!”埃默克将軍用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最壞的結果也無非是自毀而已,既然如此,我們還有什麽好忌憚的!那麽你告訴我,具體該如何去做?”
“很簡單!指揮其餘所有飛船放棄對地球級飛船的所有防護,且将地球級飛船開到戰場一線去,直接讓地球級飛船參與對機器人集團的戰争!還有,在将地球級飛船開到戰場一線去的同時,操縱任意一艘飛船占據地球級飛船的位置,同時,操縱其餘所有飛船對該飛船展開全方位的防護!”
在将自己的設想說出來之後,肖雲忽然意識到了自己之前沒有想到的一點。也正是這一點,讓肖雲的心再次猛的一沉,嘴巴也立刻閉上,那剩下的話語便也沒有說出來。
肖雲看向埃默克将軍,發現埃默克将軍的神情竟然有些扭曲,那扭曲之下則是肖雲清晰可察的痛苦之色。肖雲看向作戰會議室之中的參謀,就看到那些參謀們也是一臉黯然。
很顯然……埃默克将軍和參謀們也想到了肖雲之前漏掉的那一點。
作戰會議室之中的氣氛再度變得沉悶而詭異。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但此刻,沒有任何人将這一點說出來。
有一句老話,叫做不患貧而患不均。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有十張餅平均分配給十個人,每個人可以得到一張餅,大家就會相安無事,但是如果将分配方式改變一下,改成給其中兩個人每人三張餅,剩下八個人則每人半張餅,那麽有很大的幾率這十個人就會産生糾紛。如果再給隻分得了半張餅的那八個人一個選擇方案,也即:自己不要這半張餅,那兩個人也無法獲得三張餅,那麽……這八個人有很大幾率就會選擇自己一無所獲,也要别人一無所獲。
從絕對理性的角度來說,最爲明智的選擇毫無疑問是将這半張餅拿在自己手中,因爲這實現了自己的利益增值,自己畢竟獲得了利益,但人心是很難描述的一種東西,凡事就怕比較,和别人獲得的那三張餅比起來,自己獲得的這半張餅不僅無法給自己帶來心理安慰,反而會産生心理落差,而這心理落差已經足以抹殺那半張餅所帶來的現實利益的增長。
再換回現在的情況……肖雲所說的方案毫無疑問值得一試,反正就算嘗試失敗了,大不了再自毀而已,這對己方并沒有損失,但如果成功了,地球級飛船以及一部分飛船就可以逃出生天,從而實現總體利益上的正收獲。
但是不要忘了,艦隊并不是一個完全的整體,它是由更多個更小的個體組成的。而肖雲的方案必然需要一部分飛船主動去做出犧牲,主動去承擔吸引機器人注意力的任務,而這一部分飛船是注定要被毀滅的,他們沒有任何幸存下來的理由。
再簡化一點說就是,原本大家都要死的,沒有任何人例外,大家都一樣,這就沒有關系,但是現在……有一部分飛船可以獲得百分之五十的生存幾率,而剩下的飛船則仍舊要維持百分之零的生存幾率……那麽,憑什麽?
憑什麽你們就可以逃生,我們卻要去死?這不公平。大家都死,才是最爲公平的。
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正是想到了這一點,埃默克将軍和作戰參謀們,以及肖雲才會沉默下來。因爲在這一刻,作戰會議室之中的這些人要做出一個最爲艱難的抉擇,這個抉擇将會決定,哪些人,哪些飛船會擁有生的機會,哪些人,哪些飛船則必須死去。
時間在一點一滴的溜走,這流逝的每一秒時間都是極其寶貴的,如果再繼續拖延下去,很可能就連嘗試一下的時間都沒有了,到那個時候,人類文明的艦隊就會……全滅。
能做出這個抉擇的隻有埃默克将軍,因爲埃默克将軍是這支艦隊之中的最高統帥。所以,在這一刻,所有人,無論是作戰參謀們還是肖雲,都将視線放到了埃默克将軍身上。
在這數百年的軍旅生涯之中,埃默克将軍也不知道做出過多少次決定,那些命令之中的任意一道都可能關系到數十萬人的生死,在那些決定之中,埃默克将軍從來未曾有過遲疑,畢竟,打仗,哪裏有不死人的,但是現在,埃默克将軍遲疑了。
因爲……這一次選擇之中,那些被選定的飛船并不是去執行什麽風險極大,極其危險的任務的——就算再危險的任務也畢竟還有生還的機會,而這一次不同,這一次是百分之百的死亡,在機器人大軍的圍攻之下,那些被選定的人和飛船不會有一丁點的生還機會。
讓埃默克将軍遲疑的并不僅僅是這一點。埃默克将軍知道,無論怎麽選擇,地球級飛船都絕對不在被選擇之列,因爲地球級飛船價值最高,就連整個人類文明之中,地球級飛船都僅僅隻有三艘而已,不管是從軍事上還是政治上,地球級飛船都不容有失。
而……埃默克将軍就在地球級飛船之上,保住了地球級飛船,也就等于是保住了埃默克将軍自己。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埃默克将軍希望自己是在另外的飛船之上,那樣的話,埃默克将軍就可以沒有絲毫心理障礙的下達保住地球級飛船的指令,同時讓自己所乘坐的飛船去慷慨赴死。但現在情況剛好反了過來,所以,下達這個命令之後,埃默克将軍必定會背上一個“犧牲下屬,保住自己生命”的帽子。而這個帽子對于埃默克将軍來說,要比殺死他更加難以承受。
沒有人願意背負這個帽子,同時,作戰會議室之中的所有人都可以逃避,唯獨埃默克将軍不可以逃避。因爲埃默克将軍是全軍的統帥。
時間仍舊在一點一滴的流逝,作戰會議室之中的氣氛仍舊沉悶而壓抑。沒有一個人說話,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視着埃默克将軍。
埃默克将軍忽然笑了起來,聲音也開始變得平淡而柔和:“這個責任始終都是我該承擔的,身爲一個統帥,不應該以自己的情緒作爲指揮的依據的……能成爲依據的,有且隻有一個,那就是理智。”
“那麽……傳達我的命令吧,所有飛船按照以下方式進行重新編隊,新的編隊以“藍山”号飛船爲核心,剩餘所有飛船都要全力對藍山号飛船展開防護……”(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