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仍舊沉默不語,衛風則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道:“用于逃亡的火星飛船一定很龐大,上面一定乘坐了許多許多火星人。而……當我們最終發現它的時候,它僅僅隻剩下了那麽一點,裏面僅僅隻有……一台冬眠艙。那麽,剩下的那些火星人去了哪裏了?”
這才是問題最關鍵的地方。而在那份資料之中,那個火星人沒有對其餘所有消失的火星人進行過任何的描述,似乎它們根本就沒有存在過一般。
這很顯然是這個火星人有意隐瞞了這些東西,但是這些被隐瞞的東西仍舊被衛風和葉落察覺到了。
那麽……那些消失的火星人到底去了哪裏?
依據這份資料之中的描述,衛風知道,這艘飛船因爲故障而失去了動力,它永遠隻能留在太陽周圍的空曠地帶之中,以一個極其漫長的軌道周期環繞太陽運轉。
它的能源儲備有限,零部件儲備有限,生存物資儲備有限。
每多一個人就多一份消耗。
想要獲取足夠的物資和資源就必須要回到太陽系或者遠航到南門二星系中去。哪怕它最終仍舊要面對文明退化的威脅,至少也可以暫時先解決眼前的困境。
而……要到達太陽系或者到南門二星系中去,就必須要有足夠的資源和物資來修複飛船的推進模塊。否則,一艘沒有動力的飛船如何遠航?
無法修複飛船就無法獲取資源。無法獲取資源就無法修複飛船。這也是一個死結,一個縮小版的死結。當死結籠罩整個文明的時候,爲了資源,文明分裂最終産生了内戰,當死結籠罩這艘飛船的時候。爲了搶占更多的資源份額,同時爲了盡可能的殺死其餘生命以節省資源。這艘飛船之内一定也産生了内戰。
戰争是曆史發展的規律所在,它不以個人的意志爲轉移。
于是,在這艘飛船之中,一個縮小版的内戰爆發了。所不同的是,這一場内戰更加殘酷,因爲它永遠沒有停止的時候,除非……飛船之中隻剩下了最後一個人。
就連最終剩下兩個人都不可以。因爲當隻剩下兩個人的時候。隻要将對手殺死,就意味着自己可以獨占所有的資源,就意味着自己的生存時間可以擴大一倍,這樣的誘惑沒有人可以抵擋。
那麽……這剩下的最後一個火星人是誰呢?很顯然,它就是那個已經被衛風放在手術台上解剖了的那個火星人。
它并不是被衛風殺死的,通過解剖分析,衛風确定它早就死了,至于具體的死亡時間則無法确定,唯一可以确定的隻有一點。那就是死亡時間一定很長,至于這個很長到底是幾千萬年還是幾億年,衛風就沒有辦法确定了。
在爆發于這艘飛船之上的内戰之中。這名火星人笑到了最後。它殺死了這艘飛船之上的所有敵人,它獨占了這艘飛船之中的所有資源。它擁有了對這艘飛船的完全權限,它完全掌握了這艘飛船,但它還是死了,在衛風發現它之前數千萬年乃至于數億年時間,它就已經死了。它戰勝了所有人,但最終還是敗給了無盡的時間,敗給了這空曠的宇宙。
在它争取到的,自己比别人多活的那段漫長光陰之中,飛船的智能系統拆卸了飛船的絕大部分質量并且将它們投入到了黑洞之中以維持黑洞的能量輸出。同時,衛風确信。那所有被它殺死的火星人的屍體也一定被投入到了黑洞之中——畢竟,屍體也是質量,就算按照一名火星人體重隻有四十千克來計算,一萬名火星人的質量就高達四百噸,而……四百噸的質量是絕對不可能被白白浪費掉的。
那可能遍布着彈殼和鮮血的船艙,那曾經爲許多火星人提供過冬眠服務的爲數衆多的冬眠艙,那可能容納過許多火星人一同進餐,一同娛樂的生活區,娛樂區,全部都随着時間的流逝化作了黑洞的質量,并且通過霍金輻射化作了維持這僅剩的最後一名火星人生存的能量。它活的比任何一名火星人都長久,但它最終還是死了,化作了衛風解剖台之上的一具标本。那承載了它億萬年的冬眠艙和其附屬設備,則被衛風拆卸的七零八碎,然後被葉落分别編号存放,用以研究它們的用途以及工作機制。
滄海桑田,光陰變幻,轉眼間就是這樣漫長的時光過去,但就算到了現在,衛風想起發生在那艘飛船之中的那段可怕的時光,仍舊會感覺到一股從内心深處傳出來的恐懼和戰栗。
“那是怎樣的一段時光啊……”衛風歎息道,“在“隻能存活最後一人”的目标已經确定之後,任何人都會是自己的敵人,在那裏沒有盟友一說,任何人都可能成爲殺死自己的兇手,而自己則要殺死自己所見到的每一個人。所有的道德體系都會破碎,所有人們傳揚已久的美德在殘酷的現實逼迫之下都會像是窗戶紙一般一捅就破,所有人都會化作僅僅爲生存本能而戰鬥的野獸,在長久的教育之下早就隐匿的獸性會全面爆發出來,我想,那個時候的他們,大概已經不能被稱之爲是人了,它們都是野獸,完全的野獸。”
衛風繼續看着窗外,看着那顆已經不再是天空第一亮星,但仍舊清晰可辨的,孕育了自己,也孕育了整個火星文明和人類文明的偉大星辰,繼續幽幽的說着:“如果……如果換做是我在那樣的環境之中的話,我想,我會選擇立刻自殺。”
葉落問道:“生命難道不是以生存爲第一要務的嗎?”
衛風說道:“但我認爲……文明的崩潰,以及世界觀的崩塌,要比死亡更加可怕。”
葉落重新恢複了沉默,衛風則繼續說道:“這個火星人實在是太可怕了,如果在我發現它的時候它還沒有死的話……我不認爲我會是它的對手。它的四肢雖然孱弱,它雖然已經沉睡了數億年的時間,但是……它是一頭野獸,一頭有智慧的野獸。它的内心強大到足以在殺死數千數萬名自己的同胞之後,再以熱情洋溢且充滿蒼涼悲壯感的語調寫下這封書信,它強大到足以在将自己同胞的屍體一具一具的投入到黑洞裏化作燃料之後再安心的躺在自己的冬眠艙之中等待救援……它太強大了,我不是它的對手。如果它活着來到我們的飛船之上的話,我一定會死的。”
葉落說道:“我也很慶幸它已經死了。”
衛風沉默片刻,然後說道:“據它那封信之中所描述的,火星文明的逃亡艦隊一部分返回了太陽系,另一部分則仍舊前往南門二星系之中,這就意味着,就算是此刻,南門二星系之中仍舊可能有火星人存在。它們可能一直在嚴酷的環境之中苟延殘喘了下來,一直生存到了現在。坦白說,我内心對于它們有一些恐懼。”
葉落說道:“我想您不必擔心這一點。如果南門二星系之中存在科技發展到一定程度的文明的話,我們人類文明一定早就發現了它們。而既然我們沒有發現,那就意味着,就算火星文明苟延殘喘了下來,它們一定也因爲文明退化,科技遺失的緣故一直處在很低的文明層次之下。面對這樣的火星人,又有什麽好恐懼的呢?”
衛風說道:“那麽……你如何去解釋那來自南門二星系的閃光信息?科技沒有發展到一定程度是不可能發出這樣足以跨恒星系傳遞信息的閃光的。”
葉落說道:“這确實是一個矛盾之處,不過仍舊有許多可能性來解釋這個問題。總之,南門二星系之中可能存在火星人,也可能沒有火星人。在我們最終到達目的地之前,我們不可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衛風再次歎息了一下,然後說道:“我心中雖然有恐懼,但這恐懼不會對我的決心造成任何的影響。我必然要到南門二星系去,除非我死了,否則任何人都無法阻擋我的腳步。我必須要将這一切弄清楚,畢竟,那閃光信息有可能和我們人類文明所面臨的死結有莫大的關聯。”
“我真的不想我們人類文明也步火星文明的覆轍,我真的不想看到我們人類文明在死結的困擾之下也退化成隻知嗜血殺戮的野獸……爲了這個目标,我就算是死,也死而無憾。”(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