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通過新聞節目知曉了赤道市其餘地方民衆的生活條件之後,趙華生甚至于對于自己此刻的居住環境有了一些罪惡感。
赤道市的民衆們通常居住在擁擠的多人間之中,空氣污濁不堪,食物是限量供應,缺少娛樂,白天是繁重的勞動,晚上也無法依靠娛樂來放松。但這已經是人類社會所能提供的最好條件了。這樣活下去,總比被凍死要好。
趙華生一直在和太陽危機協調處理中心下屬各部門維持着密切的聯系,任何最新的發現都會第一時間被呈現到趙華生這裏。但趙華生的工作仍舊沒有獲得突破。
已經有一個隐約的想法出現在趙華生腦海之中,但這個想法還缺少某些關鍵的證據,這導緻趙華生無法将它們有效的串聯起來。要解開李奇所長所留下的謎題可不是拍拍腦袋提出一個設想就可以的,提出設想可以,但你必須要有證據,否則這個設想就沒有意義,也沒有價值。
比如趙華生可以提出“太陽之上存在着生物”的設想,但是證據呢?沒有證據,這個設想又能爲人類帶來什麽樣的改變?
趙華生一直在完善着自己的想法,不斷的嘗試将現在已有的證據組合串聯起來,但某些關鍵部位仍舊缺失,這導緻趙華生的工作始終無法完全。
天氣越來越冷了。雖然這裏是C區,雖然這裏是最靠近赤道的區域之一。就算在白天時候,趙華生出門也需要穿上大衣了。
趙華生心中隐隐有一種不安的感覺。這種感覺并非來自于新聞報道之上的某處某處死亡了多少多少人之類,也不是來自于對人類命運的擔憂,這種不安是來自于現實生活的。就算行走在這個區域仍舊十分安靜的環境之中,趙華生似乎也可以從空氣中感覺到那種好像是火藥味一般的味道。這好像是一個火藥桶,火藥桶之中裝滿了火藥,而引信已經開始燃燒,這個火藥桶随時可能引爆。
此刻,距離太陽危機爆發已經過去了四個月,距離赤紅之心号宇宙飛船發射已經有兩個月。根據最新的科研部報告,趙華生知道,赤紅之心号宇宙飛船已經越過了金星軌道,接近了水星軌道。在這段時間之中,趙華生每天都在關注赤紅之心号飛船的動向。事實證明,人類所制造的宇宙飛船還是相當可靠的,赤紅之心号在這段時間之中,除了一些可以人工排除的小故障之外,并沒有出現什麽意外。
今天仍舊是平常的一天。趙華生想起自從來到赤道市之後,自己還沒有出去看過這個城市的風貌,于是便暫時放下了手中的那些資料,和蒙卓一起走出了這裏。李薇因爲身體略有些不舒适的緣故,所以并沒有跟着。
就算天氣寒冷,這大街之上仍舊人流熙熙。隻不過這和以往在首都市之中并不一樣。首都市之中的人流是充滿了歡笑和輕松的,那裏的街道兩邊都是五彩斑斓的霓虹燈,到處都是店鋪,到處都是穿着時尚,一臉笑容的人們。這裏的行人雖然同樣衆多,卻好像被籠罩了一層壓抑的色調。
趙華生從這裏感覺到了沉重和麻木。
天空是灰色的,街道兩邊也是灰色的。沒有閃爍的霓虹,沒有林立的店鋪。甚至于在這長街之上,就連衣服色彩鮮豔一些的人們都沒有。人們都穿着深色調的,厚重的衣服,行色匆匆,臉上也沒有絲毫笑容。
繁重的工作和壓抑的生活已經剝奪了他們歡笑的能力。
趙華生和蒙卓二人就漫步在這條長街之中,感受着在末世之中掙紮求生的衆多人類個體的千姿百态。
在路過一個街邊小廣場的時候,趙華生看到有許多人按照整齊的隊列盤坐在冰冷的地上,每個人手中都拿着一個似乎玩偶的東西,另一隻手則打着古怪的手勢,雙眼緊閉着,臉龐之上滿是虔誠。隊列前方還有幾名身穿藍色長袍的人正在四處走動,嘴中似乎還在喃喃念叨着什麽東西。整個廣場之上充滿了凝重,嚴肅,乃至于略有些詭異的氣息。
“他們這是在做什麽?”趙華生問道。
“一群邪教徒在聚會。”蒙卓漠然說道,“這是天空之神教會。他們信仰天空之神,堅信此刻的寒冷是天空之神爲了懲罰人類的不敬而降下的,他們認爲,向教會獻出财物,以及虔誠的忏悔可以讓天空之神赦免自己的罪過,在末日之後可以上升到天堂。”
“這樣的教義竟然也會有人相信?”趙華生感到有些驚詫,“爲什麽邪教徒敢在大庭廣衆之下聚會?爲什麽沒有人來處理?”
“在末世之時,就算是再明顯的謊言都會有人将它們當做是救命稻草,而且,一旦陷進去就很難出來。至于爲什麽沒有人來管……”蒙卓的神色有些黯然,“太多了,管不過來的。”
趙華生便也陷入到了沉默之中。兩人繼續前行,走了一段路之後,趙華生又看到在某個街角聚集了大量的人群,人群之前,一名滿臉激動的人正站在高台之上,對着面前的話筒聲嘶力竭的在吼叫着什麽。
“你們還不明白麽?末日已經來了,已經來了!政府已經靠不住了,那幫飯桶和白癡隻會考慮自己的利益,他們會毫不猶豫的抛棄我們!能救我們的,隻有我們自己,隻有我們自己!”
這看起來像是一場街頭演講,隻不過演講人所訴說的話語之中滿是情緒用詞和胡亂的臆測,一點邏輯條理都沒有。但不可否認,越是荒誕不經,越是聳人聽聞的言論越是容易引起人們的注意。在狂熱的氛圍之下,人會喪失掉自己的理性判斷。
至少在這裏是這樣的。那個人每吼出一句話,圍觀人群就會發出震耳欲聾的呼喊聲和鼓掌聲。和這裏的狂熱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街道旁邊那些仍舊對此視而不見的行人。他們好像早就習慣了這種現象的存在,他們沒有在此停留哪怕一秒鍾,甚至懶得看過去一眼。
趙華生感到世界似乎不一樣了。就在這短短的幾個月時間之中,地球之上的這個世界發生了讓趙華生感到有些無法适應的變化。瘋狂,愚昧,沉重和壓抑在這裏互相交織,就好像空氣都變成了水銀一般,沉重到讓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在這長街之上,在這至少幾千人之中,趙華生感覺到,隻有自己和蒙卓兩人是鮮活的。
趙華生有些不敢置信的搖了搖頭,然後離開了這裏,繼續往前走。
終于遇到了一家仍舊在開門營業的店鋪,趙華生感到有些口渴,便走了進去,從稀稀拉拉的貨架之上拿了一瓶水。旁邊有另一個人走了過來,他小心的吹去薯片包裝袋之上的灰塵,然後将它拿在了手中。
這個人一共拿了兩袋。
趙華生并沒有對這個人施以過多的關注。蒙卓付過了錢,趙華生走出店鋪,那個人也走了出來。趙華生看到買了薯片的那個人想将一袋薯片撕開,但是一不小心,那個人将另一袋薯片掉在了地上。
薯片掉在地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嘩啦聲。那個人便彎下腰去,想将這袋薯片撿起來。可是就在他的手指剛剛接觸到袋子,還沒有捏住的時候,那袋薯片忽然間消失了。
一隻雖然纖巧,但指甲并不整齊,很明顯有一段時間沒有修整過,并且裏面略有些黑色污漬,并且有些粗糙的手搶在那個人之前将這袋薯片撿走了。那個人略有些疑惑的擡起頭,就看到一張漠然而平靜,眼睛裏卻似乎有些火焰在燃燒着的年輕女人的臉。
“這是我的。”年輕女人說道。
那個人便說道:“你很餓?那你就拿去好了。”
年輕女人點了點頭,拿着薯片轉身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以那個人爲圓心,周圍方圓十米範圍之内,至少有十幾人同時停下了腳步。在确定那個人已經将這袋薯片贈給了這個女人之後,一個男人走到了這個女人身邊:“将它給我一點。”
女人将薯片抱在懷裏,滿是戒備的搖了搖頭。男人便忽然伸出手,抓住了那袋薯片用力一拉。于是嘩啦一聲,那袋薯片被撕破了。裏面的東西嘩啦啦掉在地上,落了一地。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靜止了,又似乎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内,有什麽東西被點燃了。趙華生看到了無法形容的,荒謬到了極點的一幕。
周圍十幾個人同時在這一刻向着這裏沖了過來,一名年輕男人沖的最快,他一下子撲到了這裏,就直接跪在地上,用手抓住那些落在地上的薯片,拼命的往嘴巴裏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