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半水河曲曲觞觞流過,彙入秦淮河内。
以河的标準來判定半水河有些誇大了,這充其量就是一條水渠,和李鳳梧記憶裏的人民渠差不多寬,水也極淺,沒有受到任何污染的河水清澈見底,有類似電影《武俠》中劉金喜殺死逃犯的那條河,青幽水面下,是無數靈動的水草,在河底水草映照下,河水油綠得如一塊巨大的流質瑪瑙,若是晴麗天氣有風徐來,波光滟影美不勝收。
文宅便坐落在半水河畔,三重三進的大宅,朱門朱牆高檐大瓦,門前兩尊雄武石獅鎮府,端的是大戶人家的氣勢。
這原本是建康某富賈人家的宅第,後來家中三代單傳的獨苗吃了官司,文啓來看上了這處宅子,那家人隻得忍痛割愛,然後文啓來公堂上一番舌戰,保住了該大戶的獨苗。
不能不文啓來的胃口很大,但凡有大案件找到他,委托者付出的代價都極大,這才有了惡訟師的名聲。
在來路上聽李伯介紹了文啓來的一些事迹,李鳳梧站在文宅前,感覺鴨梨很大,這位惡訟師很可能已經清楚李家處境,讓他出手的話估摸着會付出巨大的代價。
這文啓來恐怕比宗平更難應付。
李伯上前,将朱門上的銅環拍在門上,發出沉悶的聲音,真如那吃人的猛獸在低吼。
一個厮模樣的男子打開門,探出頭問道:“請問是哪位,何事敲門?”
李伯側身,讓厮看見李鳳梧,笑道:“我家官人前來拜訪文家大官人,還請通報一聲。”
那厮仔細打量了李鳳梧片刻,問道:“可是李家官人?”
咦,這厮怎的知道自己?
李鳳梧上前,“你認識我?”
厮打開門,“我隻是個厮,哪能認識李家官人,隻是我家大官人有吩咐,近日裏李家官人會登門拜訪,叫我不要怠慢了,李家官人請進!”
李鳳梧心情越發沉重,文啓來竟然算出自己會來找他,看來勢必要被這丫割肉了……
過照壁,穿前廳拱門,在厮的帶領下來到正廳,文啓來正坐在主位捧書,看見厮帶了個年輕人走進來,施施然放下書,“李家官人?”
李鳳梧頭,“晚生李鳳梧見過文先生。”
文啓來約莫五十出頭,形容矍铄,蓄着山羊胡,渾身上下有些皮包骨的味道,鹳骨高突,那雙眼睛好似獵鷹般尖銳,和李鳳梧一般,有着一張刻薄的嘴唇。
起身揮手示意厮下去泡茶,對李鳳梧道:“請坐。”
李鳳梧在客位左首坐下,“先生這宅子可真是風水寶地,背風面水居于虎抱穴中,想必花了不少錢财才能購置到吧?”半水河在此處繞了個圈,文宅便在圈内的一上。
文啓來笑笑,李家官人一來便暗諷自己,這可不像是求人的模樣,不過倒是對很喜歡李家官人這番作法,年輕人麽,就該有這樣的銳氣。
并沒有直接回答李鳳梧,而是了句出自本朝宋真宗趙恒《勸學詩》裏的一句:“李家官人應知曉,書中自有黃金屋。”
這是我文啓來用知識賺來的,不髒不惡住着舒心。
待厮放好茶盞退下,文啓來細細品了一口,用餘光打量着李家官人,卻見李鳳梧也隻是淡定從容的品茶,并沒有絲毫焦急,越發覺得李家官人不錯了。
此時端茶品味自然不是送客的意思。
放下茶盞,文啓來捋了捋胡須,“李家官人光臨蔽舍的時間比我預料的晚了兩三日。”
李鳳梧頭,“早就想來拜訪文先生,不過近期李府多事,本是想臨安那邊的事了再拜訪先生,不過今日無事,便冒昧上門打擾了。”
文啓來哈哈一笑,“李家官人休要笑了,明人面前不暗話,李府若從臨安請訟師過來不見得好用,況且這時間上也有些趕不及。”
李鳳梧也笑了,“文先生想必知曉貴妃荔枝的典故。”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言下之意,那訟師便是荔枝,我李府有錢,晝夜兼程在開審之前将訟師請到建康并不是不可能。
文啓來畢竟是飽讀詩書之人,隻是因爲未曾中得進士這才退而求其次成爲了訟師,哪能不明白李鳳梧的意思,着實有些吃驚,這李家官人開竅前後可真是天上地下,很難讓人相信,**個月前他還是個癡呆兒。
想了片刻,文啓來撫須道:“李家官人是隻想讓案件正常審理的話,确實可以請臨安請來訟師,不過據我的調查,李家可輸不起這場官司。”
來了,談判的時刻到了,能不能拿下文啓來,就看自己如何應對!
李鳳梧淡定的笑道:“雖然目前諸多證據線索都指向家母和家父,但誣陷栽贓總會留下馬腳,我也不會坐以待斃,到時候必然拿出證據讓那些人無功而返。”
文啓來詫異的哦了一聲,“官人可掌握到什麽了?”
李鳳梧笑而不語。
文啓來繼續問道:“官人也知道了殺死莊八娃的兇手藏匿在秦淮河上?官人也知道了你三娘那個貼身丫鬟藏身何處?”
卧槽,你是名偵探柯南麽?
李鳳梧真心震驚了,宗平昨夜也有了兇手藏匿地的線索,沒想到文啓來竟然知道得更詳細,而且還知道失蹤了的環月藏身何處。
那日報官之後,三娘張約素的陪嫁丫鬟環月就消失了,李鳳梧猜測她是被有心之人藏了起來,待到案件開審時才會出現在公堂之上。
喝了口茶,有些溫涼,總覺得味道差了許多。
文啓來便道:“李伯,給你家官人添些熱水。”
在廳門前等候的李伯立即進來,給李鳳梧茶盞裏添了些熱水,順便想給文啓來添一些,文啓來遮住茶盞,“不必了,我飲這茶,即使冰涼味道也極爽。”
心情好自然什麽都好,這話便透出李鳳梧此刻的心情不怎麽好。
李鳳梧心情确實不好,文啓來如此強勢,看樣子是吃定自己了,不知道等下會開出什麽獅子大張口的價格來,該不會要掉李家一半家業吧……
李伯退下後,李鳳梧一咬牙,問道:“先生怎的知道如此之多?”
文啓來聞言笑了,李家官人你要和我這隻老狐狸鬥,還差了些火候,但也算不錯了,确實是個讀書的好苗子,李家若能熬過這一關,将來的輝煌不可限量。
瞄了一眼外面,風牛馬不相及的了聲:“今年冬天真冷,恐怕又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