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者尊我敬我求我,朝廷重我用我禮我
閑時飲茶呼朋喚友,忙時掌事一呼百應
老夫乃天下楷模,貴族領袖,炎京賢老,内閣學士
前天在内閣讨論國家大事,昨天跟各家族長選拔英傑
所以現在
“隻是一場惡夢而已。”
銀鈴伯鶴淚推開了懷裏的薩薩覺羅,這位三目泰坦的星位武柱,外貌依舊是那麽幼嫩可愛,皮膚吹彈可破,就像是一個撲入爺爺懷裏的小男孩。但他體内内髒已經被鶴淚的‘山崩’‘海傾’光爆震成肉糜,嘴角流出烏黑色的渾濁液體,被鶴淚一推,倒在地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輕得像是娃娃。
萬象戰法向來擅長隔山打牛,也向來是貴族武者的第二首選——第一首選是執劍戰法——殺人留全屍,傷人于無形,出手優雅,以勢壓人,鶴淚剛接觸戰法的時候,就認準萬象戰法是他願意付出一生鑽研的領域。
哪怕後來因爲精通淩虛戰法而被稱爲‘輝耀第一神速’,但鶴淚依舊最喜歡萬象戰法。明明用劍或者用铳才能完全發揮第一神速的威能,然而鶴淚就是要用萬象戰法,哪怕爲此花費十幾年形成新的戰術體系也在所不惜。
鶴淚被稱爲‘止殺武柱’,除了稱贊他速度奇快出手舉重若輕,也不無暗諷他也就隻能用來‘止殺’——他是速度最快的武柱,也僅僅是速度最快的武柱。
然而這次鶴淚遇到了完全克制他速度的敵人。三目泰坦的‘映照現在之瞳’,能夠定住他數個瞬息,令他的速度優勢化爲烏有。
修煉了數十年的萬象戰法,今晚終于來到了隻屬于它的舞台。
但代價也是極爲沉重。
鶴淚挨着斷垣殘壁坐下來,低頭看着捅入胸腹的兩個劍柄。爲了尋覓戰機,他不得不露出破綻,勾引薩薩覺羅撞入他懷裏。
他成功了,薩薩覺羅沒有放棄這個破綻,主動将自己暴露在銀鈴伯的掌下;他也失敗了,因爲假裝露出的破綻,被薩薩覺羅變成真正的破綻。
蒼老的雙手顫顫巍巍地握住劍柄,鶴淚忽然來了點力氣,環顧一周,确認周圍沒人,才狠下心來拔出短劍,痛得慘嚎一聲,痛得淚水奪眶而出,痛得老淚縱橫,痛得佝偻如蝦米。
花了好一會兒才喘過氣,鶴淚靠着牆壁,右手泛起盈盈綠光撫在傷口中。别的不說,内景戰法可是貴族必修戰法,鶴淚自然也是會的,但過去幾十年來從來都是醫官幫他治療,自己爲自己治療還是第一次。
畢竟他可是貴族,衛戍皇權,朝廷支柱,生來高貴,起點是無數人渴望不及的終點。他天賦卓越,少爲神童,被認爲有宰執之資,從小被教導他天生就是來統領他人,牧教萬民,沒有人比得上他,沒有人能讓他拜服
所以他是怎麽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的?
堂堂首輔之位,被那個灌菜園子的令将離竊據;皇庭禁衛之責,也被餘客那小子後來居上。自己雖爲炎京貴族領袖,但既無兵權,也無實權,除了那些自娛自樂的‘貴族威望’以外,這幾十年來仿佛真的虛度了。
正如茶歡所說,他句句自稱‘老夫’,說明他除了年齡以外,仿佛也沒什麽能赢過别人的能力了
所以一切都是茶歡害的?對,肯定是他的錯,如果不是他在皇院将老夫教訓得太狠,老夫又怎麽會因此變得畏縮不前,貪戀炎京的繁華,甘心貴族的地位?
這般想着,鶴淚感覺自己好過了些,但他很快就苦笑着搖了搖頭。
他知道跟茶歡沒關系,因爲在茶歡亡命天涯的時候,他便開始自己的天才之路,二年級就成爲皇院的夜魇首席,出仕朝廷便是純藍幹員起步,風光無限,前途遠大
他也有過一腔熱血,想成就一世無雙國士,能力扛江山萬萬年。用最近流行的說法來,就是能成爲可以加入無雙殺的曆史人物
然而這一腔熱血,總會叫功名利祿磨去一點,光陰蹉跎磨去一點,世道叵測再磨去一點,磨來磨去,一輩子就磨到頭了。
他最終還是沒成爲鎮壓一方的邊境猛将,也沒能成爲宰執天下的内閣首輔,而是如同他的無數父輩一樣,成爲一個維護傳統的貴族。
一個活在夢裏的貴族。
跟以前相比,現在這場惡夢反倒是讓鶴淚有活着的實感。至少這一刻,他不是止殺武柱,也不是銀鈴伯,而是在保護炎京,保護皇室,保護人民的貴族!
“咳!”
鶴淚咳出一口血沫,他低頭看了看,發現自己雖然止住了傷口流血,但體内仍然千瘡百孔。
内髒在叫喚,鮮血在逃亡,看上去堅強的外表,也壓制不住這副徒有其表的軀殼崩潰。
薩薩覺羅也用了一些戰法技巧,鶴淚的傷勢看上去雖然隻是劍傷,但内裏已經用光爆震爛鶴淚的内髒。鶴淚若不是武柱,現在早就因爲内出血昏迷休克,然後直接咽氣。
但就算是武柱,也隻不過是可以跳過‘昏迷休克’這個步驟。
鶴淚看着手上的銀鈴,發出一聲歎息:“司馬火快來救救老夫啊老夫還有救”
他無力地垂下手,仰頭看着星空,偶爾還有一兩朵煙花在黑夜綻放。
不知過了多久,鶴淚體内忽然湧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令他發出最後的呼喚:
“茶歡!”
“我有句話想對你說話很久了,我不知道你聽不聽得到,但我就是要說——”
“我!淦!你!娘!”
斷壁殘垣的廢墟裏,茶歡蓦地轉頭環顧一周。
“校長,怎麽了?”餘客問道:“有其他敵人嗎?”
“沒,我隻是感覺有人在喊我。”
“可能是有人在臨死前朝校長你表達敬意吧,”餘客笑道:“如果我快要死了,肯定會衷心感謝校長你的栽培。”
“爲什麽你好好活着的時候不能感謝我呢?”
“那可不成,太尴尬了,而且死了之後就不用聽你後面的陰陽怪氣。”
“兩位,有什麽事能不能留到上墳再說?”謝塵緣忍不住說道:“妖皇還沒死呢。”
是的,在茶歡和餘客聊天的時候,微笑仍在戰場上,而且它沒有發動進攻,而是一直保持着防守态勢。它隻守不攻已經有幾分鍾時間了,這段時間無論茶歡三人如何削他血肉,它都沒有任何還手的意圖。
哪怕茶歡停下來閑聊,它也不動手。
像這種甘願當沙包的敵人,茶歡等人雖然前所未見,但打起來自然也不會有絲毫手軟,甚至打起來更加盡興。但很快,他們就發現一個問題——
他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