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不到一個月,樂語又來到了銀血會總部議事。
而且跟上一次一樣,這次依然是緊急召集,而不是每個季度的例行評定。如果說每季一次的例行評定是大家一起分蛋糕,那緊急召集的議事自然就是大家一起分鍋——世事就是這樣,好事總是藏着掖着不情不願才告訴你,就像傲嬌的三無,而壞事則是病嬌的癡女,迫不及待地想跳你臉。
比上一次更慘的是,上一次好歹是上午召集,大家分好鍋還能出去吃個午飯喘口氣,當無事發生過。
而這次是深夜召集,自然不是表明大家議事完可以去吃宵夜——而是事情已經嚴重到連拖一天的空餘都沒有了。
樂語這次特意帶荊守過來,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爲了讓荊家保持死而不僵的狀态,像這種大事他還是得聽聽老資本家的意見。
踏入議事廳的瞬間,樂語就意識到氣氛的凝重。這種凝重并不是體現在大家沉默不言,而是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
要知道當這群商人坐在議事廳的椅子上,就已經進入銀血精神海裏。然而哪怕是精神海的強勢覆蓋,依然無法碾碎他們心中的不安——正因爲不知所措,所以他們才忍不住找人讨論。
他們慌了他們慌了!
半城區燒了他們沒慌,現在他們才是真慌!
樂語入座片刻,便看見一位拄着拐杖的矮小老人被聽鸠攙扶進來。
他穿着一身漆黑長袍,灰白頭發拉直固定,臉上溝壑縱橫,但滿臉皺紋裏絲毫看不出對歲月低頭的暮氣,反倒是充滿狼顧娟狂的不甘!
與此同時擡進來的,還有一座樂語十分熟悉的華麗儀器——水煙壺。
隻不過跟荊青蚨喜歡的金銀閃閃暴發戶風格不一樣,這座水煙壺顯得十分陰沉詭異,整體風格漆黑灰暗,最上方放着一顆白鋼鍛造的冷骷髅頭,吸煙的軟管從骷髅頭的眉心位置延伸出來,仿佛吸食的不是水煙,而是腦髓靈魂。
矮小老人緩緩坐在主位上,輕輕一擋衣袖,聽鸠乖巧地将軟管放到他手上。他重重一吸,透明軟管頓時被濃黑煙霧填充,看得樂語眉頭狂跳——煙自然是可以通過佐料顔色,荊青蚨的水煙就是染牛奶色,吸起來仙氣十足。
怎麽還有人染黑色的?
這是用章魚墨汁染的嗎?
嗬嗬嗬嗬嗬嗬嗬……
随着矮小老人緩緩吐出黑霧,銀血精神海似乎也被一股濃郁張狂的意識入侵,陰暗又強勢的意志如同黑夜般淩駕于其餘八十七人的意識之上,所有入座者包括樂語,都隐隐在腦海裏見到一幕幕屍山血海的景象。
铳彈飛舞的戰場,白骨橫野的饑荒,殘忍屠殺的械鬥……
入座者忍不住瑟瑟發抖,心裏油然生出對死亡的天然畏懼,然而随後而來,卻是一股身處集體的膽氣與自信。
銀血會經曆了如此之多的風風雨雨,又何懼這一時的挑戰?
他們的精神仿佛與漆黑意志融爲一體,接受精神海的裹挾,徹底抹去自己心中的軟弱,化爲汪洋大海的一分子!
“人,齊了嗎?”
矮小老人的聲音輕的仿佛飄落的羽毛,然而這聲音仿佛直接從他們心中響起,其餘八十七人幾乎是下意識地齊聲回答道:“銀血全員恭迎會長!”
這個矮小老人,赫然就是銀血會現任會長,銀血第一商會,铳械工廠的擁有者,聽家家主,聽古!
樂語隐隐意識到,聽古的‘心靈傳音’和‘精神污染’,應該是因爲聽古當了多年會長,他的精神力與銀血精神海産生共鳴甚至能獲得一部分權限,所以他才用的出來這種直達精神的詭異技巧。
如果銀血議事提前一天,樂語肯定就在聽古主宰的精神海裏暫時失去自我,完完全全成爲銀血會的忠實狂熱粉絲,全心全意爲銀血會的存續貢獻一切力量。
但激活「冰血體質」後,樂語很清晰地感覺到‘本我’的存在。
那是超越精神,更接近靈魂的‘存在’。
哪怕精神完全被銀血精神海裹挾,樂語的靈魂依然能保持自我,置身事外,冷眼旁觀。
假如将樂語的身體和精神比喻成高達,靈魂比喻成駕駛員,那現在就是‘正威号高達’被聽古遠程控制了,不過駕駛員樂語随時可以切換成手動操控,奪回控制權。
怪不得荊青蚨會派荊守代行議事……樂語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暗處的荊守。精神不受影響是冷血人的共同屬性,荊青蚨恐怕就是察覺到荊守的被動技能,所以才做出這樣的決策。
“既然到齊,那就開始吧。”
聽古長長呼出一口黑煙,蒼老的臉上滿是漫不經心。
“和陽軍敗了,被晨風的臨海軍打敗,敗的很慘,潰敗,大敗,慘敗,傾敗——你們腦海裏的所有擔憂都是對的,他們敗的就跟你們所想的那樣嚴重。”
沒有人說話,跟聽鸠主持會議時大家一起出謀劃策談笑風生不一樣,現在銀血成員沒有任何發言的想法,他們用信任的眼神注視着會長,等待會長帶他們戰勝這次的困局。
聽古咳嗽兩聲,“但是,臨海軍并非是想入侵東陽,爲其主君呂仲執政官奪城謀地。在打敗和陽軍後,他們派人過來,表明自己隻是找和陽軍‘演習比武’。”
“如果和陽軍不願意繼續下去,他們也不會強求,但要求東陽方面承擔他們這一路上的糧草耗費。”
精神海頓時變得輕快起來,銀血成員忍不住嘴角上翹,露出笑容。
哎呀!
還以爲是什麽事呢!
原來是要錢嘛!
早說嘛!
不就是要錢,用得着這麽沖動嗎,多傷和氣啊!
然而等聽古說出一個個數字後,大家的笑容消失了。
“郡守府、承宣布政府、望海公、和陽軍那邊已經找過我了,”聽古吞吐黑霧:“銀血會需要承擔八成費用。”
“這筆錢,我們湊是肯定能湊出來,但也會讓我們傷筋動骨。如果派人去協商,說不定能減傷一兩成。到時候銀血負責攤牌的額度,分成一百六十三份,排名四十往後的商會負責一份,二十一到四十的商會負責兩份,六到二十的商會負責三份,荊羅泉蘭四家出四份,老朽身爲會長,聽家出十份。可好?”
大家心裏迅速計算了一下,雖然這樣攤派下來,各商會依然要割出一大塊肉,甚至有些在半城區襲擊事件損失嚴重的商會更是要置賣産業,但沒有人敢反對會長的建議,齊聲說道:“謹遵會長吩咐!”
樂語心中暗道不妙。
銀血會慘遭割肉,他們事後肯定會轉嫁損失,而他們自然是不可能轉嫁到上層,隻可能轉嫁到下層!
這樣一來倒不需要樂語動手,此事過後各商會肯定會更加苛待剝削工人,再加上日益增長的民怨,翻天覆地的大暴動幾乎是近在眼前!
但問題是和陽軍隻是被打敗,而并不是被打死啊!
銀血會也不是傻的,他們肯定會預料到接下來民變的可能,自然會引來和陽軍幫忙鎮壓。
就算和陽軍是一群内殘外忍的廢渣,但對于手無寸鐵的平民而言,他們也是一群手持铳械的正規軍。平民面對正規軍,就像暴風雨裏的花花草草一樣,隻有滅亡一途!
恐怕接下來有任何風吹草動,郡守府、和陽軍都會毫不留情地進行血腥屠殺!
再加上天際流民的湧入,東陽今年肯定有很多人要餓死。與此等這群人餓的不行再進行暴動,還不如從一開始将他們造反的苗頭扼殺在萌芽之中。
樂語本來是打算麻痹銀血會,偷偷将工人團體養肥,然後才跟銀血會打團。但現在和陽軍跟臨海軍團戰輸了,工人團體如果想要打野練級,肯定會被風聲鶴唳的銀血會抓單!
本來樂語的計劃就不算多麽精妙,現在被臨海軍這麽一搞事,成功率幾乎跌到谷底了!
就在樂語思考對策的時候,聽古睜開他眯起來的眼睛,顫顫巍巍将左手放到桌子上,然後拔掉軟管的軟嘴,露出裏面尖銳的棱角,然後狠狠一插——
嚓!
大家身體一顫,看着聽古緩緩舉起他的左手,讓大家看見他那隻滿是皺紋老人斑的手背正在流出鮮紅的液體。
“你們還記得銀血會的宗旨嗎?”聽古露出殘忍的微笑:“爲的是給商人争出一個地位。”
“有铳的,有筆的,有刀的,都能獲得他們應有的地位,那我們這些有錢的,自然也可以!”
“我們不是待宰的豬,也不是别人的錢包,更不是無能爲力的懦夫!”
聽古咳嗽數聲,聲音沙啞地說道:“我聽古,一分錢都不會給他們!”
“血可流,銀血不可流!”
“銀血不可流!”
議事廳響起低聲的咆哮,衆人眼神狂熱地看着聽古,他們是發自内心地贊同崇拜這位會長!
我懂了,銀血會的宗旨是要錢不要命……樂語心裏暗道。
“但這事總歸要解決,不過,除了給錢,還有一個更簡單的解決辦法。”
聽古将左手遞給旁邊的醫官治療,右手輕輕在脖子上一劃:
“将他們全部殺了。”
樂語心裏一動,轉頭看向議事廳陰暗處,便看見一個青年從黑暗裏走出來。
白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