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10點,報社三樓被改造成大會議室,報社成員們排座分位,所有人都挂着一個胸牌表明自己的職位。
雖然是剛成立的小報社,但部門安排卻頗爲正規,分爲新聞部、評論部、文化部、編輯部,發行部,印制部,其中印制部成員是不在場的,而人員最多的自然是編輯部:文字編輯、美術編輯、校對、排版。在這個各方面還是隻能依靠人工的時代,編輯部幾乎相當于腦力中的體力活,需要多人協同分工。
另外還有财務會計,不過這自然是荊家派人來負責,不會對外招聘。
牧晴眉自然是被錄用了,她現在的職位是‘文化部小編’——雖然她的确是小編輯,但職位這樣命名也太奇怪了吧!?
這種命名肯定是荊正威的惡趣味,他太不尊重人了!
從編輯考試那篇滿懷惡意但又正氣凜然的文章,牧晴眉就隐隐意識到荊正威這個人是奸商中的文化人,文化人中的流氓,流氓中的二世祖——跋扈自傲,肆意妄爲,優越感十足,一看就是沒被毒打過!
牧晴眉觀察一周,發現青年報社與其他報社有一個很大的不同——排除編輯部這個苦力部門,放在其他報社,都是新聞部和評論部成員最多,但青年報社卻是文化部成員最多,新聞部和評論部加起來隻有兩個人——兩個部門各一個!
光從職位分布,牧晴眉就知道青年報社想要發行的絕對不是時政報紙。時政報紙最重要的就是時效性,時效性需要很多新聞記者和評論編輯才能支撐起來,而且光有記者還不夠,記者還得有線人,有任何新聞都能第一時間趕到,例如《玄燭報》就是時政報紙。
重文化輕新聞,說明青年報社主打的是主題文化類報刊,通過刊登某一主題的文章來吸引關注,譬方說《戰牌報》就是刊登各種戰法牌對決的詳細戰報以及戰法牌的各種套路——雖然戰牌比較小衆,但奈何打牌的人都是死忠,而且戰牌報賣的不便宜,因此這報紙還活得挺好的。
難道,荊正威打算整張報紙都刊登那種,明着鼓勵暗地蠱惑的文章?但那樣味也太濃了吧,人看得多了肯定會感覺生理不适。
就在牧晴眉胡思亂想的時候,會議室走進來一男一女。女的一身青衣,妝容精緻,戴着眼鏡,充滿‘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氣質,但就是眼袋微微有點重,好像工作過度似的。
男的穿着華麗的衣裳,臉容英俊,眉發精修,渾身散發出慵懶富貴的氣質。牧晴眉也不是第一次看見他,但她越看,就越覺得他很像家裏那隻整天除了吃飯拉屎曬太陽老鼠不抓啥事不幹的貓咪——這年頭還真有人活得跟貓一樣懶?
會議室衆人立馬站起來問好:“總編好,荊公子好!”
進來的兩人,自然是青年報社總編,青岚,以及報社的操縱者,荊正威!
“免禮,坐下吧。”樂語和青岚坐到會議桌的主位上,随意說道:“還有在這裏不用喊我荊公子,稱呼我爲主編即可。”
牧晴眉定睛一看,便看見樂語的胸牌赫然寫着五個大字:「文化部主編」!
主編和總編是不一樣,總編負責整個報社各項事務,并且組織領導編輯部日常業務工作、協調版面配置、采訪人力調動等,而主編隻負責報紙編輯相關業務。前者是管理整個報社的大管家,後者是隻管編輯部文化部的小管家。
理論上,主編是應該聽從總編領導的。
不過大家看了一眼,頓時明白荊正威的想法。
這是有事總編幹,沒事幹……
至于荊正威爲什麽要給自己一個‘主編’的職位,大家想了想,多半是這位大公子想體驗下民間疾苦,到報社工作幾天體察民情,估計做幾天就會提拔一個新主編了。
而且荊正威是主編了,他就可以用工作的名義找總編,然後在總編那間隔音效果極好的辦公室裏……
不少編輯不知道是感覺自己有機會成爲主編,又或者想象到什麽少年不宜的畫面,一個個臉色通紅,滿臉期待地看着荊正威和青岚。
樂語也沒客氣,直接以負責人的姿态問道:“芥先生,印刷廠那邊安排好了嗎?”
芥子夫,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之前其實也是《玄燭報》的主編,後來因爲内部傾軋而閑置下來。受到荊家的聘請,他幾乎沒有猶豫就重操舊業——他這種生活不錯但又擠不進資産階級的中産階級,失業對他的影響是最大的。
畢竟樂語又不是什麽惡魔,還沒無情到讓青岚從零開始做總編。玩手遊都得起手送一張五星幹員/SR/珍惜角色呢,于是樂語氪了這麽一個工作經驗豐富的老主編,至少可以讓青岚少走許多彎路,順利度過新手期。
“已經準備好了,版面模闆也初步設計完畢。”芥子夫恭敬回道:“隻要文章提交上來,那我們這邊馬上就能印刷出《青年報》的初刊。”
樂語滿意地點點頭,掃視一遍會議室的衆人,說道:“好了,那麽廢話我也不多說了,你們既然來荊家的報社,也該知道我們荊家是什麽貨色——放下你們的文學理想,放下你們的矜持自尊,這裏不是給你們文以載道的地方,隻是一個生産商品的工廠。”
大家沒什麽反應,正如樂語所說,他們早就知道自己應聘的是一份怎樣的工作。但話說回來,諾大一個玄燭郡,本來就容不下一張書桌,真有風骨想以文亂法的學者,早就被沉到海底裏喂魚了。
“《青年報》的基調是一份娛樂報刊,”樂語敲了敲桌面:“雖然以青年爲名,但面對的對象不僅僅是青年,少年、中年、老年也是我們的客戶對象。我們刊登的文章不需要聊時事這種青年人不關心的問題,我們要刊登,是他們所需要的‘營養’,他們所關心的‘現實’。”
“首先,陸竹青。”樂語看向美術編輯:“你會畫色·圖嗎?”
陸竹青懵了,他下意識反問道:“什麽圖?”
“色·圖。”
“色什麽?”
“色·圖。”
“你是說紅藍黃這種色·圖?”
樂語臉色都黑了:“你再搗亂我就讓保安将你從三樓扔下去。”
飽讀詩書,畫畫二十多年,平時受人尊敬溫文有禮的陸竹青憋得臉色通紅:“但,那種圖跟報紙又有什麽關系?”
樂語大力一拍桌子:“當然有關系!這是什麽報?青年報!青年最喜歡什麽?色·圖!如果想要奪人眼球,讓青年們購買我們的報紙,那當然要投其所好!而且不僅僅是青年,中年,老年也喜歡啊,難道陸竹青你不喜歡色·圖嗎!?”
這番言論一出,大家臉色微微有些變化,幾位女編輯已經臉紅,牧晴眉更是握緊拳頭。也就是這年頭還沒有‘職場騷擾’之類的罪名,不然牧晴眉肯定直接掀桌,一個拳頭拳死樂語了。
而陸竹青被樂語這番話噎得無法回答,然而樂語已經不耐煩了:“你就說你會不會畫吧,我打算第一頁就整個版面刊登圖片的,如果你不會畫,我也隻好另請高明了。”
有辱斯文!
斯溫敗類!
衣冠禽獸!
天理昭昭!
上天無道,怎麽能讓這種人創辦報紙!
陸竹青氣得臉色發白,他狠狠雙手一拍會議桌,怒目圓睜,正氣凜然地朝樂語吼道:
“我會畫!”
“會畫就會畫,吼那麽大聲幹嘛,坐下。”樂語掏了掏耳洞,“具體畫什麽我等下跟你說……對了,現在可以印刷出彩色報紙嗎?”
芥子夫搖搖頭:“不能,隻能黑白。”
說罷,他又委婉地勸告道:“荊主編,如果過于低俗的話,可能會受到上流社會的抵制,影響報紙的銷量……”
“啧,隻能黑白啊……不過黑白也能畫出很多花樣了。”樂語感覺有些可惜,看來輝耀青年是沒法看見金發雙馬尾異色瞳的美少女:“而且你放心,你們啊,對色·圖的認識還是過于膚淺了,隻知道露腿賣肉,你們根本不知道,能夠輕易勾引人心中欲望的色·圖藝術的巅峰境界是何等瑰麗。”
樂語說這話時,他的自信和優越感幾乎遮掩不住,洋溢而出。他很難沒有優越感——畢竟這個世界上下五千年出現過的色·圖,都沒他看過的多。
别太小看色·圖啊,混蛋!
不過在别人眼裏,這又變成荊正威風流好色的又一特征。
像牧晴眉,她已經從暴怒,變得對樂語有些畏懼了——究竟是多惡心的人,才能光明正大說出這樣的話?
打這種人,她都覺得會弄髒她的拳頭。
不過樂語很快恢複正常:“我跟你們說說《青年報》的具體規劃。”
“《青年報》預計每一期都由三張4開的紙張構成,也就是一共12頁,爲了奪人眼球,第1頁必須全版刊登高清大圖,務必讓玄燭青中老年看見就邁不開腿;”
“第2頁到第4頁,我打算設置爲‘知識讨論區’。我知道你們有很多疑問,所以我已經準備好一篇模闆了。”
樂語拿出一張紙讓大家互相傳閱,每個人看完之後或露出驚容,或恍然大悟,或驚喜萬分,不一而足。
等牧晴眉拿到一看,頓時明白了大家爲何如此反應:
「我們窮盡一生,究竟在追尋什麽?」
「精選回答——」
「尼采(語言學家、文化評論家、作曲家、思想家):人生沒有目的,隻有過程,所謂的終極目的是虛無。」
「王路飛(普通學者):自由。
我們追求金錢,隻是爲了不讓金錢鎖住我們的手;
我們追求權勢,隻是爲了不讓權勢擋住我們的路;
我們追求知識,隻是爲了不讓知識束縛我們的眼;
我們追求健康,隻是爲了不讓健康囚禁我們的身。
人窮極一生,所追求的不過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做喜歡的工作,去喜歡的地方,和喜歡的人厮守一生,僅此而已。」
「愛德華·艾力克(煉金術師):在我的行業裏,有這麽一句話……」
隻看一眼,牧晴眉就知道這個‘知識讨論區’欄目的價值所在:它讓許多人圍繞着一個議題各抒己見,盡情讨論。
類似的文章也不是沒有,甚至可以說很多,許多典籍内容都是兩人辯論的語錄,也有許多文學家、詩人、學者圍繞着相同的命題,在不同時代做出不同的解答。
但這些文章都難以吸引普羅大衆,因爲它們要麽是師徒對話,要麽是兩人辯論,而且總有一方的觀點是優于另外一方,因此全文看下去就是一種‘觀點輸出’。觀點輸出不是不好,但總有說教的味道。
而那些跨越時代的關于相同命題的不同讨論,閱讀門檻又太高。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以前的文章語法都不符合現代的語法,哪怕翻譯了也感覺到怪怪的,閱讀起來不舒服,更别提裏面的陽春白雪,是下裏巴人不能理解的。
而‘知識讨論區’,就是摒棄了上述的缺點,綜合了所有的優點,讓回答者們圍繞着同一個命題,用現代的語法進行讨論回答。
大家是平等的,是互相尊重的,沒有誰比誰了不起,隻要你說的有道理,那就理應獲得大家的贊譽。
牧晴眉連續閱讀多個回答,就能明顯感覺到其中不同世界觀的碰撞。
她仿佛能看見許多人齊聚一堂,這些人身份各異、年齡不同、學曆不同,有的人默默無聞,有的人聲聞天下,但他們都爲了同一個命題,闡述自己不同的想法。
知識的碰撞。
價值觀的碰撞。
人與人之間的碰撞。
牧晴眉看得身體都微微因爲激動而顫抖起來,将這張紙遞給旁邊的編輯,然後旁邊的編輯也激動起來。
等大家傳閱完畢,樂語才問道:“大家覺得‘知識讨論區’這個模式怎麽樣?”
“很好!”
“非常好!”
“簡直是劃時代的創舉!”
就連穩重的芥子夫都忍不住握緊拳頭:“主編,你這個想法實在是太棒了!我相信,隻要我們《青年報》一旦開始發行,那整個東陽區……不,整個輝耀都會矚目我們!報業将會因爲我們而變革!”
芥子夫這番話說得大家都激動起來,樂語擺擺手:“哪有這麽誇張,能在玄燭郡賣得好就不錯了。”
這時候牧晴眉問道:“主編,那麽知識讨論區是如何運作?是我們每周讨論幾個議題,然後去找人進行作答,再從中篩選出優秀回答刊登出來——”
樂語搖搖頭:“哪需要這麽麻煩,議題的話我每周會想幾個出來。你們放心,絕對是會讓讀者引起争論和深思的議題。”
說到引戰吸睛,你們十幾個人讨論出來的東西,怎麽可能比得上UC小編知乎釣魚客在大浪淘金的互聯網裏所篩選出來的熱議話題?樂語随便回憶一個‘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感覺這個會議室裏的人都會傷處悲秋起來。
牧晴眉勉強接受樂語這個‘自大’的想法,問道:“那回答呢?我們總得要找人征稿吧?”
“不用找人征稿。”樂語伸出食指,劃過全會議室的人。
“所有精選回答,你們自己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