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刻歌舞廳外,放置在門口的宛如兩個黑色棺材的音響傳出沙啞的男音,悠遠的歌聲傳遍鏡湖路的每一個角落。販夫走卒偶爾會駐足聆聽,但很快又要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
樂語看着一輛輛人力三輪車在街道上穿梭而過,感覺自己仿佛來到新的城市。富人區雖然距離主城區就隔了一個鏡湖,但卻近乎兩個城市,譬如說,主城區你是看不到任何人力三輪車,但在富人區這邊卻是常見交通工具。
這背後的原因自然不難得出:‘坐慢速交通工具’這件事對于輝耀人本身是一個僞需求。在白天裏,輝耀人獲得陽光的加持,日常走路根本不累,哪怕穿梭城市也腰不酸腿不疼,至于晚上大家都回家休息了,誰還出門?而且你普通人走路,肯定比拉三輪車走得快,真想快速移動,坐三輪反而更慢。
因此人力三輪車根本不會在主城區裏出現,唯獨在夜幕落下後,不少在車行兼職的平民會拉車到鏡湖路等候生意。那些不願走路的公子哥,千金一擲的富商,才是他們的客人。
樂語感歎道:“居然這麽熱鬧……我還以爲封城後這裏會變得蕭條。”
“損失最大的是他們,影響最小的也是他們。”
一個嬌柔的聲音在樂語後面傳來:“越是在這種時候,就越要縱情享樂。難道在家裏待着就能降低損失嗎?還不如出來快活快活。”
有道理,我有時候玩手機的時候,忽然想起自己沒做作業,便會内心十分不安地繼續玩手機……樂語轉過頭看向後面的佳人,嘴裏還是忍不住‘噫’了一聲。
白色露肩襯衣,淺粉色的百褶裙,駝色高筒長靴,黑發披肩,臉頰白皙透紅,眉眼彎彎,任誰看到都要贊歎一聲‘好一個清純妩媚的少女’。
就是下面比樂語的還大。
後面的黑長直少女,自然就是陰音隐了。
樂語最初看見陰音隐的時候,就感覺他骨架偏瘦,沒想到居然真的能穿進女裝。
後來陰音隐拿出化妝盒,發網,假發,假睫毛,看得樂語都想大吼一聲‘你爲什麽這麽熟練’,而陰音隐隻有一句話就堵住了樂語的所有疑問:
「你覺得我敢在外面露臉?」
這時候樂語才想起來,陰音隐可是禁忌技術·藏劍戰法的修習者,發、須、睫毛皆是蒼白色。他若是想在外面露臉,要麽剃光頭剃光眉毛,要麽就得熟練掌握喬裝技術,不然别人一看到他的白毛,拿刀砍死他不僅不犯法,還能獲得政府嘉獎的小紅花。
等陰音隐戴好假發遮掩他的白毛,搖身一變,變成一個水靈靈的飛機場黑長直後,樂語才問他爲什麽不剃光頭,剃光頭不就不用女裝了嗎?
「兩個男人,其中一個還是光頭,你這是在希望大家都看着我們嗎?不引人注目,是間諜行動的常識。」
樂語覺得陰音隐在扯談,他就是不想剃光頭罷了。
再加上他買的女裝似乎也是今年爆款,而且還精通混聲發聲法,發出的女音毫無破綻,樂語強烈懷疑他有一些難以啓齒的特殊癖好。
等等。
藏劍戰法需要關燈。
以女性身份接近目标,提出關燈的暧昧要求,很少男人會拒絕。
然後……
樂語都不敢繼續細想。他忽然哆嗦了一下,轉過頭看見陰音隐正抓住他的手腕。
“你你你你幹嘛?”
“進去啊。”陰音隐感覺莫名其妙:“快走吧,早點完成工作,早點回家休息。”
這話說得,仿佛他們是去殺了一隻豬似的。
樂語也隻好哆嗦精神,跟陰音隐一起走向星刻歌舞廳。舞廳兩名高大雄壯的門口看了他們一眼,樂語瞄了他們一眼,感覺到後頸隐隐發熱,頓時收起輕視。
這麽多天,樂語也掌握了一種判斷對方強弱的小技巧。當對方毫無遮掩展露氣勢時,如果樂語後頸發熱,說明對方精神力比他低,實力大概率不如他;如果樂語後頸刺痛,說明對方精神力跟他差不多,難分勝負;如果樂語後頸沒有反應,那對方要麽是戰五渣,要麽他在對方眼裏是戰五渣。
後頸脊椎是耀石芯片的植入點,精神力反饋結果會最先在後頸産生反應。樂語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學會熟練讀取後頸的信号,總感覺後頸裏仿佛有個人在駕駛自己。
這兩個門衛的戰鬥力,大概跟高進差不多。但高進可是星刻軍事學院的高材生,這兩個門衛能比得上高進,說不定是臨海軍的退役軍人。
這就是鏡湖路和十八街的區别,十八街的黑幫不敢惹統計司的人,而鏡湖路随便一個門衛都有統計司幹員的戰力……樂語遞出一張星輝卡,門衛接過看了一眼,拿出一個打釘器,在卡上打了兩個孔,然後恭恭敬敬還給樂語:“尤先生,祝你有一個美好的夜晚。”
星刻歌舞廳是會員制,不接待外人,一人一卡,人卡對應。樂語手上這張卡,光是價值就值10個金圓,足夠他千家兩兄妹的一年所有開銷還有剩。
天知道陰音隐從哪裏得到這張卡,或許是某個見過陰音隐女裝的倒黴鬼。
樂語現在戴了八字胡胡須,臉上打了一層粉,化妝化得千雨雅都認不出來,穿着華貴的絲綢禮服。在門衛眼中,他就是一個帶着無知少女過來跳舞的中年富商。
步入歌舞廳,映入眼眶的燈紅酒綠的巨大舞廳,穿得像孔雀的男歌伶在台上獻唱,舞池内男男女女交錯相擁,赤橙黃綠青藍紫的燈光閃爍轉動,讓樂語有種夢回KTV的感覺。
舞池周圍有休息的桌椅,兩側有提供酒水的服務台,二樓有包間。樂語看了一眼昏暗燈光下舞池裏的數十名客人,和陰音隐對視一眼。
“怎麽找?”他問道:“我沒見過董衡,有什麽明顯特征?”
按照陰音隐的情報,董衡是個勁舞愛好者,每周二、周五、周日都會來歌舞廳熱舞,今天周五,正是其中一天。
“他左眼瞎了,戴着眼罩。”陰音隐說道:“我從左邊,你從右邊,找到就回這裏彙合。”
原來還是個瞎子舞者,真是身殘志堅的典範……樂語沒有問題,兩人旋即分開。
樂語走了一會,便發現舞池周圍還有一些保安人員在觀察,他也不敢停下來瞎幾把亂看,便一邊搖晃身子一邊慢慢移動,一路走到服務台周圍,也沒有找到目标對象。
樂語在服務台前坐下來,馬上有服務員過來問道:“先生要喝點什麽?”
“有蜜糖五花茶嗎?”
“有蜜糖五花茶嗎?”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樂語轉過頭,跟一個紮着麻花辮的少女對上視線。兩人對視好幾秒,麻花辮少女嘿嘿一笑:“大叔你幾歲了,還喝蜜糖五花茶?”
“我不僅要喝,我還要加冰。”樂語向服務員說道:“來一杯冰鎮蜜糖五花茶,再來點花生米。”
“我也要!”麻花辮少女嚷嚷道。
樂語接過蜜糖五花茶,一邊喝一邊轉過身看向舞池,眼睛不停轉動,試圖從中找出董衡的身影。
“你來這裏又不喝酒,又不去跳舞,你來幹嘛的啊大叔。”
麻花辮少女又開始大聲嚷嚷。
“問得好,你不也不喝酒不跳舞,那你來幹嘛的?”
“我哪裏不跳舞了,我等下就去跳舞,到時候肯定風靡舞池,帥哥們争着做我的裙下之臣。”
樂語将花生碟推過去:“你别光喝啊,吃點花生米啊。”
“啊……哦,謝謝。”麻花辮少女有滋有味地吃起來。
這時候歌伶換了個女性,唱的是慢歌,樂語能更好地觀察無恥情況。麻花辮少女又開始嚷嚷了:“大叔你肯定跳舞跳得很難看吧,所以才不去跳舞。”
“同理可得,你是不是也因爲跳舞跳得很難看,所以不去跳舞?”
“我……我……”麻花辮少女聲音忽然小起來:“我沒跳過,不知道好不好看……”
“肯定很難看,别想了。”
麻花辮少女語氣一滞,這時候不該是安慰一下的嗎,她生氣道:“切,我隻要在這裏玩一兩天,肯定就會跳得很好看了。”
“對啊,我也這樣覺得。”樂語随意道:“玩樂有什麽好比的,跳舞這麽簡單的事誰不會啊,要比就比學習,你應該在上國中吧,戰法課成績咋樣?”
麻花辮少女反問道:“那大叔你呢。”
“我在你這個歲數,成績是全班第一。”
“吹牛!”
“我要是吹牛我就讓你認我做爹。”
麻花辮少女樂了:“好啊,你先喊一聲我就信你了。”
“喊什麽?”
“爹!”
“嘿,乖。”
麻花辮少女眨眨眼睛,她現在終于反應過來了,倒也沒生氣,哼哼道:“我爹打人很厲害的,你想做我爹,我爹要是知道會打死你的。”
“那你怕你爹嗎?”
“……怕。”
“爲什麽怕?你爹會打你屁屁?”
“我學習不好。”麻花辮少女喝光蜜糖五花茶,悶悶不樂道:“我爹不會打我,但他會……很失望。他找到很多老師教我,還親自教我戰法,但我還是學不進去。”
“正常,像我這種天才才是少數,正常人多數都是你這種腦子不太好的。”樂語瞎幾把扯談,忽然話鋒一轉:“你戰法學不進去,有沒有打算換一種戰法?”
“沒有……我們家的戰法是祖傳的。”
“祖傳的又不是最好的,難道你家還留着祖傳的尿壺嗎?”樂語切了一聲:“你就沒有想學的戰法嗎?”
“……淩虛戰法。”麻花辮少女小聲道:“我喜歡那種飛來飛去的感覺。”
“那就去練啊。”
“我爹不給的。”
“那你就别來用閑餘時間練啊,睡覺前,學院裏,你們這些學生的時間就像股溝,不用擠都會有。你先練出一點名堂,再讓你爹看看,說不定你爹就允許了呢?”
“萬一他還是不允許呢?”
“不允許就不允許,你練都練了,他難道還能打斷你的狗腿?”樂語說道:“總比你浪費時間來舞廳來得好。”
麻花辮少女眨眨眼睛,沉默了好一會,才緩緩問道:“大叔你剛才說那麽多,其實就是爲了勸我不要來舞廳嗎?”
(⊙o⊙)…
輝耀的初中生這麽機靈的嗎……
本來樂語發現這麽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女被人間繁華迷暈了眼,受到良知的驅動,便拐彎抹角勸告這個少女遠離這種人際複雜的地方,沒想到一下被對方識穿了。
這感覺,就像是變魔術炫耀的時候,對方忽然一下子揭開了魔術的秘密。
有點躁得慌。
“嘻嘻,其實今晚是我第一次來,而且是我爹帶我來見一個叔叔,我平時才不會來舞廳呢。”麻花辮少女嘻嘻笑道。
樂語還能說什麽?他站起來喝光五花茶,準備溜了。
看了幾分鍾都找不到董衡,樂語懷疑董衡可能因爲封城的原因在加班,得去找陰音隐商量一下。
“嘿,大叔,你叫什麽名字啊!”麻花辮少女拉住他的手問道。
樂語不好大力掙脫,便回道:“我叫尤……涅若。這舞廳沒意思的,我也不來了,再也不見,再也不見。”
麻花辮少女忽然眼睛一亮:“你這名字跟我好像啊!”
啥?
樂語懷疑自己被初中女生搭讪了——這種弱智名字哪有可能會相似啊!
真是沒天理了,千羽流的正常狀态神鬼辟易,打扮成大叔之後就能勾引初中女生?輝耀女生的審美觀這麽有品味的嗎?
麻花辮少女還想說什麽,但這時候,一個嚴厲的聲音在後方通道裏響起:
“念弱!”
樂語一愣,這聲音……有點耳熟。
麻花辮少女頓時全身一震,雙手放好轉身喊道:“爹!”
通道裏,兩個人影從二樓樓梯口走出來,其中一人鷹鼻狼目,一條長辮垂到腰間,行走時随風飄蕩,十分顯眼。
另外一人虎背熊腰,滿臉傷疤,而且左眼戴着眼罩,看上去兇神惡煞。
“念弱,回去了。”
麻花辮少女擔心地看了一眼樂語,乖乖跟在兩人後面。
長辮客經過樂語旁邊時,側過頭看了他一眼,樂語頓時感覺到到自己後頸仿佛被一根指頭大的長針刺穿,無形的疼痛擊穿了他的神經,痛得他悶哼一聲!
“爹!”麻花辮少女忍不住喊了一聲。
長辮客哼了一聲,大步流星向舞廳門口的方向走去。
樂語伏在服務台上,雙臂顫抖不已,背上全是冷汗,但他的眼睛卻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們三人的背影!
他找到董衡了!
然而目标身邊,多了一個極其棘手的敵人——
統計司副司長,奎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