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天策馬走在路上,想起當初和于珺婷獨處一室的情景,還是有點心有餘悸。
那時節逼她扮小女奴,強行占有了她的身子,當時兩人可還是完全的對立關系啊, 如果不是于珺婷私心裏早已對他生出了情義,哪會被迫就範,隻要拍下一巴掌……
想至此處,葉小天忍不住扭過頭,對李秋池大發感慨道:“李先生,難怪古語有言: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一個人該死的時候卻沒有死,那他一定是有神明庇佑, 豈能沒有大福緣果報呢?”
李秋池不明白葉小天爲何突然會生出這樣的感悟, 他想了想,深表贊同道:“大人說的甚是,想當初,學生夜奔葫蘆縣,倉倉惶惶,如喪家之犬,被大人您截住的時候,當真吓得是魂飛魄散,自料必死哇!”
李秋池怅想着往事,不勝唏噓地道:“可學生該死而未死,從此果然命運大改,由一介訟師踏入仕途,如今能追随大人左右,榮光豈是當年做狀師時可以比拟的。”
葉小天:“……”
貴州道路非山即水,所以除了像石阡等少數水系發達地區要以舟船過渡外, 大部分地區隻适合乘馬而行,如果你非要乘車倒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那樣一來道路就要難行的多, 速度也快不起來。
所以葉小天此番往貴陽去,大隊随從一律乘馬。葉小天乘着高頭大馬正往前去,忽見路邊有一個青衫人,倒騎在一頭毛驢背上,手中握着一卷書正看得入神。前邊還有一個小僮牽着驢兒,優哉遊哉。
葉小天心生羨慕,便用馬鞭向那人一指,對李秋池道:“如今我到處奔波,疲于奔命,求的不過是來日有個逍遙自在。可是你瞧這人,身份地位自不如我,現在已然逍遙自在了。”
文傲趕上來笑道:“不然,不然!大人您求的是大逍遙,想的是大自在,與此等路人所求可大不相同啊。”
葉小天想了想,不禁失笑,颔首道:“文先生說的是,我之所求與他不同,比他辛苦些也是應該的。隻是……如今瞧他悠然之态,還是難免心生羨慕啊……”
這時候,騎在驢子上的青袍人感覺到有大隊人馬從身旁經過,不禁擡起頭來,葉小天與他目光一碰,頓時一愣,便接着方才那話碴兒,順口又說了一句:“嗯……此人之逍遙,我就不羨慕了!”
倒騎驢子、悠然看書的這位仁兄,正是銅仁府經曆李向榮李大先生,綠雲罩頂還不能快意報複,俨然就是繼花晴風之後的神龜二号種子選手,葉小天哪裏想要學他。
李經曆看見葉小天,也不禁露出訝然之色,他趕緊翻身滾落驢背,向葉小天長長地一揖,高聲道:“原來是葉長官,不知葉長官大駕這是要往哪裏去啊?”
葉小天勒住馬兒,翻身跳下來,迎上前道:“葉某正要往貴陽一行,李兄這是要往哪裏去?”
李向榮連聲道:“可不敢當大人您稱一聲李兄,大人就叫在下李經曆便好。在下……在下如今已經調往貴陽巡撫衙門任職了,給新任巡撫大人做個書吏,如今正是前去赴任的。”
葉小天現在已經不是推官,平素也不在知府衙門辦公,竟然不知道李經曆已經調往貴陽。葉小天便道:“哈哈,巡撫衙門的書吏,那權柄可不是其他衙門能比的,李兄這是高升了,恭喜,恭喜!”
李向榮勉強笑了笑,還禮道:“前任巡撫遷任他處,帶走了許多用熟了的胥吏屬僚,新任葉巡撫遠自遼東來,沒那麽多的随從可帶,巡撫衙門出了不少缺,在下便活動了一下,去那裏補個缺,圖個清閑罷了。在下既非新巡撫的心腹,又非巡撫衙門的老人,不得重用的,何喜之有!”
葉小天笑道:“葉巡撫一旦到了貴陽,肯定要培養自己的班底,你不是巡撫衙門的老人,正是葉巡撫有心栽培的人物,就憑李兄的才華,還怕到時不得重用麽?”
葉小天說着,心中對李向榮遷調貴陽一事有所了然了。李向榮的婆娘被戴同知那個風流浪蕩子給睡了,可戴同知的權勢遠大于李向榮,李向榮奈何不得他。後來李向榮也曾想過辦法,比如投到耶佬門下做弟子,要抱葉家的大腿。
可是于家和葉家經過短暫的對立敵視,很快又成了親密戰友。而戴同知是于珺婷的得力臂助,葉小天是不可能爲了他李向榮對戴崇華下手的,李向榮和戴同知又已結了仇,銅仁待不下去了,不走還能如何?
葉小天心中有些歉疚,便好言安慰道:“我看李兄一張大口,命中注定要吃八方之财!雙腿穩健,個性敏捷,那又是四馬之地的命格了,走動走動也好,說不定就此青雲之上,那就更要先行恭喜了。”
李經曆苦笑道:“那倒沒錯!我就是一張大嘴,可我李大嘴能不能吃八方不知道,天性喜招是非倒是不假,閉門家中坐,禍也能從天上來啊。”
葉小天正色道:“大嘴兄何出此言!啊不,李兄何出此言,雖然小弟在卧牛做官,管不了貴陽之事,不過來日若有需要小弟幫忙的地方,李兄盡管開口!”
李大嘴……李經曆一聽連忙向他道謝。二人既然同路,都是往貴陽去的,就此做了同伴,葉小天嫌他驢子走路太慢,叫人把載運行李的馬匹騰出來給了他一匹做坐駕,一同往貴陽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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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廣,荊州府外的寬闊官道上,一支整齊的隊伍正徐行如林,這支隊伍雖然人數不多,卻極顯嚴整威武。步卒陣列打着無數的旗子,紅黑相間的戰袍,寒光閃閃的刀槍,緩緩行進中顯得煞是壯觀。
隊伍中央有一輛四匹棗紅馬拉着的大型油壁車,帷幕低垂,外形純樸,裝飾雖然很簡單,識貨的人卻能看得出這輛号必定是出自能工巧匠精心打造,因爲細節處用足了心思,雖然貌似平凡,平凡之中卻自有一股凜然的威勢。
身披戰袍的騎士有百餘人,他們端坐在高頭大馬上,甲胄鮮明,鞍鞯整齊,佩刀挂盾,手執纓槍,雪刃鋒寒,十分的威武雄壯。路人隻要一見,也不用什麽開道鑼,便自動自發地回避了。
這支隊伍正是前往貴州赴任的新任巡撫葉夢熊的人馬。巡撫在明初的時候還隻是臨時差使,出于特殊原因,臨時委派一位大員,統攝一省甚至數省的民政、經濟、軍事、司法大權,以便宜行事,事了收權,有點像欽差。
及至後來,巡撫就漸漸變成常任官了。撫台督理稅糧 ,總理河道,撫治流民,整饬邊關,攝領軍事,兼管刑法。節制三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成了地方上的軍政第一要員。
一任巡撫,掌握的權力可以生殺予奪,相當于其轄區内的土皇帝,除了有限的幾個手握權柄的文武大員,無不仰其鼻息!威權如此之重,就是在土司滿街走,土官多如狗的貴州,也是不容小觑的,否則衆多貴州權貴緣何會齊集貴陽,恭候他的大駕。
超大型的油壁車上,有卧室、有茅廁、有書房、有會客室,俨然是一間會移動的屋子。書房之内,葉夢熊一身便袍,端坐在書案之後,油壁車外表雖不驚人,但是從此刻車中的颠簸就能看得出此車的珍貴了,路況并不怎麽樣,但車中感覺,颠簸的并不厲害。
葉夢熊約五旬上下,須發皆黑,風神俊朗,年輕時定然也是一位豐儀如神的美男子。他久在官場,久居大位,經由歲月、環境的曆練而磨砺出來的威嚴氣質,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在書案對面,側坐錦墩之上,雙手扶膝的,卻是葉小天的老相識舊上司,花晴風花大老爺。花晴風終于還是決定出山了,不過他原本是七品正堂,以從六品官緻仕,如今複出,要安排起來并不容易。
朝廷接到申請後,先要對他進行考察,畢竟他的“病”不同于普通的疾病,誰敢斷定他就一定恢複了正常。經過對他的詳細考察,又走訪了當地士紳,确認花晴風痊逾後,他就算是正式複出了。
不過複出後,他還隻是一個候選官,因爲一個蘿蔔一個坑兒,就算不是正印官,一時半晌也沒有空位出缺,他隻能等着有人緻仕、有人暴斃或者犯案被抓,出了空缺之後,再和無數的候補官們競争。
但是運氣來了那真是城牆都擋不住。新任貴陽巡撫葉夢熊自遼東過來,正好經過他所在的城市,當地緻仕的和在任的高級官員們都出席了葉巡撫的接風宴。
酒席宴上,當地那位對花晴風很欣賞的官場老前輩聽說葉巡撫所帶的幕僚不多,便向他親口舉薦了花晴風。葉夢熊次日接見了花晴風,一番答對,葉夢熊對他很滿意,一個堂堂的原七品知縣給他做幕僚,他還有什麽不願意的,于是花晴風就正式成了撫台大人的幕客。
巡撫按職權算的話,相當于現在的省委書記兼省長兼省紀委書記兼省軍區司令兼省公安廳長兼省法院院長,但是職位雖然已經成爲常任官職,卻沒有相應的官屬班底。
比如布政使衙門又或者是知府衙門、知縣衙門,都有一整套的從屬官僚班子,而巡撫衙門一個都沒有,這個衙門隻有一個官,那就是巡撫,他手下的辦事人員統稱書吏,幾十個書吏各負其責、各司其職,對口管理政治、經濟、軍事的各個衙門,職權極大,卻沒有官身。
花晴風很喜歡這樣的安排,有職無權的日子他早已經過夠了,他甯願有權無職,何況,在巡撫大人手下做事虧待不了他。給巡撫大人當幾年幕僚秘書,回頭再往官府衙門裏安排,朝廷也是認可他做幕僚時的政績和資曆的。
花晴風此時正向葉夢熊講述着貴州官場錯綜複雜的關系,他在葫縣幾年,雖然無所事事,但是該知道的事還是知道的,說起來倒也有條有理。第一等第二等的權貴都說遍了,今天正說到第三等的官。
已經榮膺卧牛長官司長官的葉小天,自然也在他的講述之列。葉巡撫聽他說罷,微微蹙起了眉頭,沉吟地道:“老夫這個本家小哥兒,似乎有點兒……嗯……”
他聽了葉小天的所作所爲,對這個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才好了,花晴風見狀便跟了一句:“撫台大人,這個葉小天,根本就是一根唯恐天下不亂的攪屎棍啊!”
葉巡撫呵呵地笑了起來:“嗯!此言略顯粗俗,不過倒也形象。一根唯恐天下不亂的攪屎棍?哈哈,好!好啊!老夫如今需要的,豈不正就是他這樣的一個人物麽!”
葉夢熊一雙深邃的目光中,微微閃爍着睿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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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