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見葉小天這般裝腔作勢,不由面面相觑。
在中原,當官的或許可以擺譜,但貴州是土司的天下,是一百多個大大小小的土司的領土, 土官們很少拿朝廷的官職來擺架子,見了面隻比誰的拳頭大,朝廷的流官就隻好夾起尾巴做人了,擺了譜也不大有人理會,反而讪讪的很沒面子,可這位葉大人……
葉小天端坐石上,左青龍右白虎,如神歸位,沉聲喝道:“各方主事人, 站到前面來!”
果基格龍邁開大長腿,向前跨出一大步,虎視耽耽地瞪着葉小天道:“你待如何?”楊羨達、楊羨敏、于福順、展大頭人、展凝兒也都跨前一步,望着葉小天,神色各異。
葉小天喝道:“不是本官要如何,而是你們要如何!爾等爲何聚衆毆鬥,不知王法麽?”
“王法?”
楊羨敏捧腹大笑,指着葉小天道:“這位仁兄,你做官做傻了吧?你跟我們講王法?哈哈哈哈……”
葉小天沉下臉色,盯着他道:“你是何人?”
楊羨敏胸膛一挺,道:“某是楊家寨土舍,楊羨敏。”
葉小天路上已經聽李經曆說起過楊家寨的情形,馬上追問道:“你父過世,新任土司尚未任命,誰任命的你爲土舍?”
楊羨敏登時一怔, 楊羨達把三股托天叉往地上重重一頓,大聲道:“大人英明!等到朝廷的敕書下來, 我楊羨達成爲土司, 絕不會任命此等大逆不道之輩做土舍的。”
楊羨敏大怒,瞪着楊羨達道:“楊羨達,此事可由不得你!”
楊羨達傲然道:“等我做了土司,誰做土舍,當然是我說了算!”
一時間兩兄弟躍躍欲試,又要動起拳腳了。
土舍是地位僅次于土司的官員,地位比大頭人、二頭人和小頭人都要高,土司沒有繼承人時,土舍有繼承土司之職的權利。土司外出時,他可以代行土司職權,土内如果遇到重大事件如戰争,土舍還常常擔任統帥一職。
楊家老土司過世後,新任土司要經過朝廷敕書确認,才算名正言順。然後再由這位新土司任命下屬官員,但眼下朝廷的敕書還沒到,所以名義上楊氏部落目前沒有土司,自然也就沒有土舍了。
實際上即便朝廷敕書未到,楊羨達也已是事實上的楊氏部落土司,而有掌印夫人支持的楊羨敏也成了事實上的土舍。朝廷的敕書能給他們的隻是一個官方承認的身份,實際的權力他們已經掌握了。
然而從法理角度來說,無論楊羨達也好,楊羨敏也罷,此刻就是一介百姓,這也是葉小天一再堅持并彰顯朝廷命官身份的原因,他若不在這件事上占住道理,就沒有資格調停諸部之亂。
因爲盡管地方豪強首領一旦具備了“世有其地、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襲其職、世統其兵”的特征,事實上就成了一方土司,但是如果沒有“世受其封”,也就是朝廷的認可,那就不合法。
葉小天揪住這條法理不放,再度質問:“你們二人可是朝廷承認的土司土舍?”
楊羨達和楊羨敏對視一眼,都未作答。葉小天右手猛地一擡,忽然發現面前空空如野,沒有驚堂木讓他拍,便一拍自己大腿,喝道:“沒有朝廷敕書認可,誰敢擅認自己是土司土舍?你們想造反不成?”
楊羨敏翻了翻白眼兒,悻悻地答道:“草民……草民是楊家寨的楊羨敏!”
楊羨達冷冷地看了楊羨敏一眼,也對葉小天道:“草民是楊家寨的楊羨達。”
葉小天喝道:“爾等既然是平頭百姓,見了本官爲何不跪?”
楊羨敏口頭上向他示示弱倒沒什麽,畢竟是張知府派來調停的人,但是讓他向葉小天下跪,他可不情願了,葉小天一手負在身後,向自己的六名貼身侍衛悄悄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準備動手,他要強迫楊羨敏下跪。
葉小天這麽做,一則是營造自己的強勢形象,對眼前這些隻認拳頭大的人溫文爾雅,不可能有任何影響,他要處理的這樁麻煩事牽扯到各方面勢力,連張知府都頭痛不已,他若是“軟”了,何以服衆?
再者,自從見到展凝兒在這裏,葉小天就存了一點私心,想幫幫自己的女人,如果楊羨敏反抗,甚至因此鬧出更大的風波,反正順利調停此事的希望渺茫,他也不指望那幾成赈銀的懸賞了,拍拍屁股回葫縣就是了。至于這個爛攤子麽,丢回給張知府就好了,沒有心理負擔的葉小天自然肆無忌憚。
六名侍衛身形剛剛一動,楊羨敏身後的随從便紛紛揚起手中的兵器,他們一動,葉小天帶來的張知府的那百餘名親兵甲士也都立即舉起了刀槍,場面頓時緊張起來。
展凝兒見狀,眸波微微一閃,馬上向前一步,對葉小天抱拳道:“民女展凝兒,拜見葉大人!”說罷雙膝一彎,就要跪下去。
展凝兒是想替葉小天撐撐場面,跪一跪自己的男人也沒甚麽,反正連人早晚都是他的,隻要她跪了,展家寨大頭人和楊羨達就會跟随,到時候拒不跪見的楊羨敏壓力就更大了。
展凝兒想到就做,雙膝一彎,堪堪要跪到石礫地面上時,就見面前人影一閃,依稀間葉大老爺還正襟危坐地坐在那塊方石上,可面前已經出現了另一個葉小天,雙手攙扶,笑容可掬,道:“免禮,免禮,展姑娘快快請起。”
展凝兒柔情似水,可葉小天心中的展凝兒還是彪悍無人能及,他都産生心理陰影了,哪敢讓展凝兒下跪,今日受她一跪,來日指不定要被她怎麽折騰呢,水銀山這筆糊塗賬要是弄不好,可以丢給張胖子收拾,可展凝兒沒法丢給别人呐,而且他也不舍得。
葉小天攙起展凝兒,向楊羨敏等人橫了一眼,冷冷地道:“不習教化的一衆刁民,本官懶得與你們理論,罷了,如今就免了你們跪見,本官隻問你們,今日爲何聚衆毆鬥?”
楊羨敏雙手抱肩,傲然挺立,冷冷地道:“大人想知道我等今日爲何在此毆鬥?那就請大人你好生問一問于家寨的于福順吧,他爲何帶領大批人馬占據了我們楊家的水銀山!”
楊羨達雖與楊羨敏不合,但眼下最緊要的是拿回水銀山,暫時倒可聯起手來,一聽這話,也道:“大人,于福順率領其寨下民壯,強行奪占了我楊家的水銀山,是以才發生了這場毆鬥,還請大人爲草民主持公道!”
葉小天喝道:“于福順,你對楊氏兄弟的指控,有何辯解?”
于福順冷笑道:“大人,你還是先搞清楚這水銀山究竟歸屬何人吧,水銀山本就是我于家的産業,什麽時候歸了他們楊家了?我要拿回自家的産業,不是天經地義麽?”
楊羨達和楊羨敏異口同聲地道:“純屬放屁!”
葉小天喝道:“住口!本官面前,不得污言穢語,你們有理講理,本官隻據理而定!”
葉小天面上雖是一副憤怒模樣,心中卻是暗喜。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要按他的思路,引導有沖突的幾方勢力不知不覺走上打官司的途徑,如此一來他才可以有所作爲。
楊羨達憤憤地道:“葉大人,這水銀山本來就是我們楊家的,草民這裏有地契爲證,他于福順怎可信口雌黃?還請大人爲草民主持公道,讓于家退出水銀山,賠償攻打水銀山時造成的一切損失,并撫恤本寨傷殘的一衆壯丁!”
于福順叫道:“證據?你要證據?那就拿出你們的地契來,上邊可是清清楚楚記載着,這水銀山原屬我于家所有,是我于家當年嫁女,作爲嫁妝歸了展家,展家陪嫁到果基家,果基家又作爲嫁妝轉給你們楊家的。”
楊羨達道:“沒錯啊,你自己也親口承認了?所以這水銀山現在就是我們楊家的,有錯麽?”
楊羨敏馬上接口道:“這水銀山是我娘親從果基家陪嫁過來的,現在這水銀山就應該是我的!”
楊羨達反駁道:“我是楊家嫡長子!這水銀山既然歸了楊家,就該由我繼承。”
楊羨敏道:“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中原人家,但凡嫁女陪嫁的嫁妝,便是丈夫也無權動用,那是所嫁女兒的私産,由其個人支配,官府律法也一向支持這個規矩。如今我娘要把水銀山送給我,有什麽不可以?”
楊羨達冷笑道:“你也說那是中原規矩了?入鄉随俗,這裏可不是中原,我貴州習俗,土司嫁女,陪嫁的土地歸夫家所有。既然已經歸了夫家,當然該由嫡長子繼承。”
兩兄弟正吵的不可開交,于福順按捺不住又插了一嘴:“你們兩兄弟一唱一和的做什麽?這水銀山難道已經是你們楊家的财産了麽?真是豈有此理!不錯,我于家當初是把水銀山當成嫁妝陪嫁出去了,可我提溪于家本是銅仁于家的從屬,依照規矩,誰擁有水銀山,誰就要負責向銅仁于家獻納賦稅并聽從調遣。而你楊家屬于石阡府,又是播州楊家分支,能向我銅仁于家盡義務麽?既然不能,我于家當然有權把水銀山拿回來!”
楊羨達哈哈大笑,道:“荒唐!真是荒唐!你說當年?當年還是田氏土司一統兩州的年代,可永樂大帝早已分割兩州爲八府,各有統轄,互不從屬,你還提甚麽當年,你是要否定永樂大帝的決定麽?”
于福順怒道:“你放屁!少拿造反來吓我!思州思南雖分割爲八府,但銅仁于家還在,而且是受到朝廷認可的土司,于家的一切财産和權利,自然應該受到保護!”
“好啦好啦,你們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時半晌也難理論明白。不如這樣,你們都退下水銀山去,各自準備證據,聘請訟師也可,擇日本官再公開審理此案。”
葉小天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心中好不歡喜:“不容易啊,終于把這些空有一身肌肉卻沒甚麽頭腦的家夥引到打嘴仗的路子上了,隻要把他們引到打官司的途徑上來。本官便大有可爲了啊,哈哈……”
葉小天正自鳴得意,忽地清清冷冷“嗤”地一聲冷笑傳來,有個聲音揶揄地道:“葉縣丞,你好大的官威啊,我于家好不容易才拿回水銀山,你想讓我們退出去,我們就退出去?”
随着聲音,人群呼啦啦左右一分,一個青衫公子翩翩而來,發束青蘿帶,淡青軟綢衫,腰束紫穗長縧,下綴羊脂美玉,眉長入鬓,唇白齒紅,手持一柄象牙折扇,如瓊樹一枝,清秀淡爽。
李經曆微微欠着身走在這青衫公子身側,一雙眼珠子滴溜溜亂轉,也不知是想幹什麽。這兩人一現身,恰似化作人形的東海小白龍領了一頭蛤蟆精來,葉小天心中一奇:“這他娘的又是誰來攪局?”
:近來常覺疲乏,每天起床都是腰酸背疼,亞健康狀态日益嚴重,痛下決心:明日起,每天出去快走!不認爲我會付諸行動的,請多多投月票、推薦票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