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葉小天受傷的事,兩位欽差被迫延緩了回京的行程。當天晚上的餞行宴自然取消了,第二天一早,他們又趕往葉府看望葉小天。
其實但凡知道一點葉小天和李國舅之間有過節的,而又知道徐伯夷是由李國舅看管的人, 大多會猜出這次行刺事件恐怕這位國舅爺脫不了幹系。但是懷疑歸懷疑,沒有證據就是沒有證據,而國舅爺的身分,又使得旁人不敢說三道四,更不要說去查他了。
這一點與金陵大不相同,中原世界是士大夫們的天下, 他們蔑視除了文官以外的一切其他勢力集團,一旦逮到機會就窮追猛打,捕風捉影也是他們這些讀書人的特權。
可貴州卻是另外一種勢力結構, 而且千百年來一直如此,十分穩定,這就是土司當家,實際上是一種世襲的家族政治。受到這種環境熏染的人眼中,國舅是皇帝家族的,挑釁國舅就是挑釁皇帝,這當然會讓他們忌諱頗深。可也正因如此,葫縣官紳對葉小天也更加的欽佩,因爲他們不敢做的,葉小天做了。
李玄成也明白此地風氣與金陵不同,所以有恃無恐,面對猜疑的目光渾若無事,作爲真正真兇,他竟還坦然到葉府探望,毫無忐忑之感, 誰敢把他怎麽樣呢?
敢把他怎麽樣的确實不多, 但不代表沒有,葉小天這個不入流的雜職小官就是個敢挑釁他的特例,而葉小天的女人更是特例中的特例,而且所用的方法絕對匪夷所思
“幾位差官老爺,請到廳裏吃茶。小的還備了些幹果蜜餞,請各位差官老爺們嘗嘗。”若曉生客客氣氣地向兩位欽差的随員扈從以及車夫打着招呼。車馬已經停進葉府,當然不用看着。
隻是這些随員仆衆地位低賤,平時到别的地方去,人家主人可不會連他們也招待,在這種小地方則不然了,宰相門前七品官嘛,國舅爺和侍郎大人的随員仆從在這偏遠山區的小民眼中,那也是了不得的貴人,當然要禮敬有加。
兩位欽差的随員們心中很是惬意,他們懶洋洋地答應一聲,拿捏着身架兒,大搖大擺地跟着若曉生進了前院偏廳吃茶,一舉一動,都顯出一種來自大地方的人的優越。
他們剛一離開,一個嬌小窈窕的身影就鑽進了李玄成的坐轎,隻是一刹那的功夫,那女孩兒便從轎中出來了,在轎旁站定,望着客廳方向冷冷一笑,轉身揚長而去。就隻這麽片刻功夫,哚妮就已經把蠱毒布置好了。
林侍郎對于不能幫助葉小天認真追查真兇,心中難免有些歉疚,所以當着李國舅的面,他就直言不諱地對葉小天大加褒獎,承諾一定要讓他坐穩縣丞的位子,由代轉正。
雖說萬曆皇帝極爲重視讓它次易俗改姓之舉,爲了确保事情能順利進行,還慷慨地決定賜封高李兩位寨主爲長官,世襲罔替,但并不代表萬曆皇帝對流官們也會濫施恩賞。
貴州本來就是這些少數民族首領們的天下,你不封給他世襲罔替之權,也許将來會有一個新的家族取而代之,但這種更替是在同一部落内部中進行,對山寨百姓擁有生殺予奪大權的始終是山寨中人。
朝廷封與不封,隻是對受封的這個家族有作用,通過朝廷的外力,固定一個内部的統治者,并不代表你不确認誰是統治者,你就能直接插手,既然對朝廷來說結果都是一樣的,何不充分利用一下這種影響力呢。
但是對于朝廷可以控制的流官,連升四級那就是很不尋常的事了,除非是打天下的年代、戰亂年代,又或者是遇到武宗正德那種視規矩如狗屁的皇帝,才可能随便打破這種規矩,否則還真未必能保證葉小天一步到位。
葉小天的底子太簿了,又不是名聞天下的文士,而且他本來是品官以外的階級,把他從雜職官轉爲品官那就是很大的賞賜,畢竟這是内與外的一道坎,躍過去就相當于魚躍龍門。
可……特事特辦呗,林侍郎敢做此保證,也是因爲貴州有着特殊性,如果是在中原,斷無可能,葉小天選擇回貴州做官,确實是快速升遷的一種捷徑。
葉小天流了點血,便換來這一承諾,心中也是歡喜。聽着林侍郎的話,葉小天甚至突發奇想:如果挨一刀就能連升四級,那再挨一刀會怎麽樣?是不是馬上就能迎娶瑩兒過門了?
這種好事兒當然也隻能想想罷了,既便是在更容易打破規矩的貴州,這種機會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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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蒼茫,徐伯夷趴在茅草帳篷裏,久久難以入睡。
他已被帶回山賊們的栖息之地,這些山賊就是劫擄了大批軍需物資的那夥強盜,任誰也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潛伏在距離葫縣這麽近的地方。而這一帶林深草密,又少有樵夫獵戶,所以迄今還沒有被人發現。
徐伯夷已經徹底崩潰了,他不隻一次在葉小天手下吃過虧,可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悲慘。當初他被葉小天痛毆一頓,由一個人人敬仰、身份尊貴的縣學儒生變成了一個道德無行、嫌貧愛富的“陳世美”,折損的隻是他的榮譽。
當他成爲縣丞,位居葉小天之上,卻被葉小天設計,跑到高台上絕食,捏着鼻子被人當猴耍時,傷害的隻是他的臉面。
而這一次他本想設計葉小天,結果卻被葉小天反将一軍,丢官棄職,成了欽犯,對他來說才是最徹底的打擊。如今,他不但官身沒了,連清白的身子也沒了。如果……男人也有清白一說。
齊木死後,他的舊部各奔東西,其中有些曾經犯下多起命案的人擔心官府算舊帳,幹脆就做了山賊,如今他們也跟這些其他地區的山賊合并到一起,靠着驿道發财。
齊木雖然是個嚣張狂妄的豪強惡霸,但是對籠絡手下還是很有一手的,所以這些人與齊府還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徐伯夷正是利用這一點,通過戚七夫人向他們透露了大批軍需過境的消息,從而促使他們出手。
若非是他通風報信,那夥山賊了解這批軍需過境的底細,他們又豈敢輕易打軍隊護送物資的主意。然而誰能想到,正是他引來了這些山賊,才把他帶進了對一個男人來說絕對的恥辱境地,這可真是作繭自縛了。
當初出于謹慎起見,徐伯夷一直都是通過戚七夫人與這些山賊聯系,這些山賊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也不知道這些山賊是誰,否則……此刻的境遇或許會好一些吧。
帳篷裏突然閃進一個人,徐伯夷像受驚的兔子似的回過頭,借着帳中的篝火,他看清了那人的模樣,那人是比那個小頭目長風地位更高些的一個山賊頭目,長風叫他木恩。
看到木恩淫邪的笑容,徐伯夷馬上明白了些什麽,這些山賊打家劫舍,到處流竄,最缺的就是女人,所以,常有一些新入夥的或者是俘虜,隻要年輕清秀一些,就成了他們的洩火工具,而此刻,他要扮演的無疑就是這種角色。
徐伯夷咬緊了牙關,恥辱地閉上了眼睛。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雌伏于地,承歡于一個男人的時候,可他現在隻能默默承受。當所有的堅持都被葉小天奪走,他就成了一塊行屍走肉,剩下的唯一就是對生的渴望和對死亡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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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差行轅裏,李玄成坐在浴盆裏,整個人紅通通的,就像一隻剛出鍋的蝦子。
他已經洗了第三遍澡,水很熱,燙得他的肌膚通紅,可是還是讓他有一種沒有洗幹淨的感覺,可他仔細檢查過了,身上又沒有任何肮髒的地方,這令他百思不解。
李玄成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從葉府回來時,剛一坐進轎子,他就覺得臀下有種粘乎乎很濕滑的感覺,叫人從心眼裏覺得膩歪,他強忍到行轅,趕緊吩咐人燒了熱水,寬衣解帶檢查一番,卻又沒有任何異狀。
但是那種異樣的感覺卻還沒有消失,李玄成隻能一遍遍地用熱水洗澡,直至此刻,那種令人惡心的、極不舒服的感覺才終于消失了。李玄成松了口氣,換了一身輕柔的袍子,回到卧室往榻上一躺,回想起今日見到葉小天的情形,既覺興奮,又有些遺憾。
他本以爲徐伯夷可以送葉小天一命歸天,誰料這小子實在命大,居然逃過一劫。不過,所有人都說葉小天的傷勢很重,他看到葉小天的時候,葉小天臉色灰白,氣息奄奄,看來也确實是受了極重的傷,這讓他心頭的恨意稍稍緩解了一些。
明天就要離開這裏回京了,他不可能再有下手的機會,而且一個朝廷命官也真不是可以輕易下手的,這樣的機會已經不可能再有,實在令人遺憾啊。尤其是……
李玄成眼前又浮現出了夏瑩瑩那張嬌美迷人的面孔,可惜,今天去葉府,終究還是沒有看到她。一想到這樣一個清靈明秀、仙子下凡般的美人兒就配了葉小天那樣一個污濁不堪的俗男子,李玄成就極度的不甘心。
可他又能怎麽樣呢,這一去,此生此世,再也沒有機會相見了……,李玄成感傷地想着,本來見到葉小天重傷的那種興奮感蕩然無存,留在他心中的隻有無盡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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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