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葉和葉小天一個騎馬一個騎驢,一邊跑一邊說,一路絕塵地沖進縣城大門,仿佛唐吉诃德和桑丘揮舞着騎槍沖向風車一般義無反顧。
過了大約小半個時辰,陸陸續續又有參加決鬥的兩派生員持着刀槍棍棒闖進城來,唬得城守官心驚膽戰,還以爲山民又造反了。
緊接着,看熱鬧的百姓也陸續進城,有關葉小天和水西展氏大小姐之間的詭異一幕,便也通過這些大嘴巴在整個葫縣縣城傳開,一時間各族百姓扶老攜幼,歡天喜地直奔縣衙看大戲去了。
城守官眼看着一撥又一撥渾然不似善類的人沖進城去,最終卻什麽也沒發生,剛剛松了口氣,就見遠處又有三人急急趕到,中間是一個年輕苗女,模樣甚是俊俏,隻是頭上頸上乃至上身都有愈增麗色的銀飾,唯獨下身卻穿了一條中老年婦人才穿的青黑色襦裙,未免有些不搭。
這城守官見那苗女神色不善,後邊跟着兩個苗裝大漢更是兇惡,連忙故作無視,任由他們進城。
這個少女自然就是展凝兒了,那條裙子卻是她從被劫走了驢子的老婦人那兒讨來的,那個老婦人卻也有種農婦的狡黠,發現那紅裙質料極好,怎麽也值幾輛銀子,當即就揣了起來。
等展凝兒下山之後,看到那老婦人,提出要買她的裙子,老婦人如何還不明白方才那紅裙來曆?她收了重金,卻把自己的裙子當場脫下,始終沒讓包袱裏的紅裙見到正主兒。
展凝兒一走,想必那老婦人就要先把紅裙暫且穿起來了,隻是一個老婦人穿一條鮮豔的石榴裙,叫她小孫子扶着往山道上一走,那風景當真是……
這時候,黃大仙嶺半山腰上,羅大亨悠哉悠哉漫步而行,時不時還從書包裏掏出一塊桂花糕,全未發覺暗中還有兩道青色人影悄悄地蹑着他。
羅大亨在上山途中首次停下歇息的地方停下來,腳踏青石,放眼遠望,就見山下極遠處有幾個背着娃娃的婆婆、公公正往縣城方向蹒跚而行,羅大亨不禁幽怨道:“你不想被人追偏被人追,我想追偏追不上,唉,真該減肥了。”
大亨說罷,河馬嘴一張,又是一塊桂花糕下肚,再拿出一隻水囊來使勁灌了幾口,就一屁股坐下,哼哼唧唧地歇起乏來,暗中蹑着的兩個青衣人對視一眼,啼笑皆非。
那稍矮些的青衣人暗暗翻了個白眼,心道:“想來方才那番話都是二弟故意寬慰我,我這混蛋兒子,哪可能是大智若愚的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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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小天和羅小葉逃到縣衙門口,一個下馬,一個下驢,守門的衙役一見巡檢大人和典史大人到了,連忙跑上來接過缰繩,很奇怪地看着葉小天的打扮。畢竟堂堂典史,光着脊梁還扛着根樹根,稀罕的很
葉小天和羅小葉進了縣衙,剛剛拐入儀門,恰好又是孟縣丞和王主簿聯袂而來,一見葉小天這般光景,孟縣丞大驚失色道:“艾典史!你……這是要向誰負荊請罪啊?”
葉小天訝然道:“我負什麽荊請什麽罪啊?我……哦!”
葉小天突然注意到自己還扛着那條惹禍的禍根,急忙把它往旁邊一丢,苦起臉道:“兩位大人,你們可真是害苦我了。”
孟縣丞和王主簿見他那副狼狽樣兒,就猜到他在山上吃了大虧,不過再看羅小葉雖然愁眉緊鎖,卻也沒有極爲惶恐的模樣,料定那些秀才們沒有鬧出人命,心中又是一寬。
有了心情,二人再看葉小天,就越看越好笑了。二人強忍着笑,扮出一副嚴肅模樣,孟縣丞道:“典史大人不是往黃大仙嶺去制止兩派生員毆鬥去了麽?怎麽……竟然這副模樣回來?”
葉小天道:“唉!此事說來話長,實是一言難盡。羅巡檢,還是你來說吧。”
羅小葉苦笑一聲,把事情經過簡明扼要地一說,孟縣丞和王主簿登時笑不出了。孟縣丞怔了半晌,道:“你說……那女子是水西展氏家的人?”
羅小葉道:“水西展氏沒錯,‘家的人’就略顯不恰當了。實際上,那女子是水西展氏這一代的大小姐,咳!黔地有三虎,三虎之一的那位……”
孟縣丞和王主簿異口同聲道:“霸天虎?”
羅小葉一呆,奇道:“兩位大人認得她?”
孟縣丞和王主簿眉毛同時一搭拉,同聲歎道:“不認得!不過那三個禍害裏邊隻有一個會武,我們怎麽會猜不出?”
孟縣丞和王主簿互相看看,孟縣丞突然神色一動,嚴肅地對王主簿道:“三年大考之期将近,今年的秋糧無論如何也要收滿九成才行,否則如何應對朝廷大考啊。王主簿,你得盡快把戶籍冊整理完畢,我才好按圖索骥,逐戶收稅。”
王主簿臉色沉重地點了點頭,對孟縣丞道:“嗯!其中道理,下官自然明白,下官已經吩咐人日夜趕工清理戶籍了。縣丞大人,要不咱們這就去看看,切莫誤了公事。”
二人同時轉向葉小天,把手一拱,道:“艾典史,我們忽然想起還有一件極緊要的大事要做,這就告辭了。”
葉小天還真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官,葉小天吃驚地道:“兩位大人,那姓展的……”
說話間,孟縣丞和王主簿已經走出儀門,向他揮手道:“縣尊大人正在二堂。”言猶未了,二人已轉過照壁,不見了。
葉小天怔道:“他們怎麽可以這麽無恥?”
羅小葉道:“不無恥怎麽做得了葫縣的官?”
葉小天扭頭看了看羅小葉,羅小葉道:“你不用看我,我是世襲土官,做不了也得做。”
二人正說話間,就見孟縣丞和王主簿又從照壁後面轉了過來,葉小天大喜,隻當他們良心發作,連忙迎上去,拱手道:“孟縣丞、王主簿……”
孟縣丞和王主簿聚精會神,全未聽到他說話,也未看見他這個人,隻聽孟縣丞道:“雖然朝廷施行的是‘一條鞭法’,可我葫縣還是要因地制宜才行啊。本地百姓平素買賣都是以物易物,叫他們繳銀子很困難。”
王主簿道:“是啊,不如這樣,我們總括一縣賦稅,量地計丁,這方面還是按照朝廷的稅法辦,接下來,要允許百姓直接繳納秋糧和絹布,由我葫縣官府運到大城大阜,換現繳銀。”
孟縣丞颔首道:“如此甚好。各鄉糧長那邊,可以通知他們開始征糧了,有抗稅的,由裏甲配合懲辦,實在不行,再由縣裏派人去催……”
王主簿道:“縣丞大人的法子妥當的很!”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走,從葉小天身邊走過去,直接把他當了空氣。葉小天正在納悶兒,就聽衙門外喧嘩聲浪撲面而來,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兩個沒擔當的混蛋是出不了大門,這才躲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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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二堂上,花晴風木然而坐,半晌無語。
葉小天頓足道:“我的大老爺,你倒是說話呀。”
花晴風咳嗽兩聲,眼珠動了動:“孟縣丞和王主簿呢?”
羅小葉苦笑道:“那兩位大人,也不知躲到哪裏商量征收秋糧的事去了。”
花晴風愕然道:“秋糧已經到了收割時間了麽?哦,我明白了……”
花晴風深吸一口氣,對葉小天道:“此事關乎女人名節,說大大過了天,說小一文不值,是大還是小,全看人家在不在乎。水西展氏呢,就是連布政使衙門也要忌憚三分,這展凝兒既是水西展氏的重要族人,你看此事該如何解決才好?”
葉小天奇道:“大人,我來找你,不就是問你如何解決嗎?你怎麽問起我來了?”
花晴風搖搖頭,悲傷地道:“本縣……是沒有辦法的。這裏的百姓,不服王道教化久矣,向來不把本縣放在眼裏。本縣的三班六房,又向來是一盤散沙,全無威懾。本縣空有淩雲之志……”
葉小天惱道:“大人,你就不要淩雲了,你們葫縣這幫官兒,真是令我大失所望。上黃大仙嶺阻止兩派生員決鬥,免緻出了人命,是你們要求的吧?我去了,也辦到了!現在,作爲你的下屬,我遇到麻煩了,孟縣丞和王主簿就開始裝聾作啞,你花大老爺……你倒是不用裝聾作啞,因爲你根本就又聾又啞!”
花晴風被他罵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偏偏無話可說。
葉小天道:“我要真是本縣典史,那沒說的,這黑鍋我自己扛!可我不是啊,我是被你們逼着冒充艾典史的,你們現在一推二五六,全都當啞巴?成啊!那我就坐在這兒,回頭他們要是激憤之下闖進縣衙,鬧出什麽大事件來,要罷官也是罷你們的官,老子大不了不裝這頭大瓣蒜了,我本來就不想裝,我帶着我老……老妹兒投親戚去。”
葉小天說着就想來個摘官帽的動作,手摸到頭上才發現今天是儒生打扮,隻系了一條公子巾,葉小天憤憤地往椅子上一坐,二郎腿一翹,還故意抖着大腿,一副滾刀肉模樣。
花知縣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嗫嚅半晌,才道:“既然這樣,那……那本縣就出去一趟,萬一……萬一那位展姑娘肯看在我的薄面上就此息事甯人,那就最好不過。”
花晴風說着站起來正了正官帽,舉步就往外走,正抖着大腿的葉小天突然停了下來,凝眸一想,用力一拍大腿,道:“不對啊!不對不對!我爲什麽要怕她?我明明有法子治她呀!”
前腳剛剛邁出門檻的花晴風嗖地一下就縮回了腳,雙眼大放光芒,一個箭步沖到葉小天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動萬分地道:“艾典史,你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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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