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
李雲聰等了半晌,見花知縣呆若木雞的模樣,心中大爲鄙視,面上反而恭謹了許多。
花知縣一言不發,隻在心中痛苦呐喊:“完了!完了!這回真是完了!我十年苦讀,青年中舉,父母高堂不知何等欣慰,四鄉八鄰不知何等豔羨,這一回真要丢官爲民,回鄉耕田了。”
他在葫縣三年,政績本就乏善可陳,如今連新任典史都在進入轄境後被賊盜給殺了,消息一旦傳到朝廷,朝廷上衮衮諸公會怎麽看?委派他來葫縣,不但沒有達到想要的效果,而且治安惡劣到如此地步,就算隻是爲了給天下一個交待,他也必須成爲犧牲品了。
在讨論政績時一直表現得事不關己的孟縣丞和王主簿的臉色也冷峻下來,出了這麽大的事,朝廷必定震怒,本來隻是大考的話,倒黴的必定是花晴風,背黑鍋的也一定是花晴風。
可是出了這麽大的事,難說朝廷會不會對他們們兩個也嚴加制裁。花晴風根本就是個傀儡,滾蛋也就滾蛋了,他們兩個可是實際把持葫縣政權的人,因爲這樁案子,他們豈不是也要完蛋?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緊張。雖然他們一直是死對頭,可是面對這樁對他們兩人都有緻命影響的大事,他們馬上自覺地攜起手來。
“咳!李雲聰,你把那報案人帶進來。”花知縣呆若木雞,孟縣丞便替他說話了。李雲聰對孟縣丞倒是發自内心的敬畏,趕緊答應一聲,片刻之後,把葉小天帶了進來。
孟縣丞便如公堂問案一般,向葉小天仔仔細細詢問一遍,葉小天把他從鹿角鎮遇到艾典史開始發生的一切,源源本本地對孟縣丞說了一遍,孟縣丞頹然坐回椅上,向他擺了擺手。
葉小天拱手道:“小民告退!”
“慢着!”王主簿突然清醒過來,向葉小天喝了一句,站起身道:“事關重大,你是重要證人,暫時不可離開本縣。來人呐,把他們暫且安頓于驿館。”
王主簿又轉對葉小天道:“你與家人先去驿館住下,本官會着人錄你口供。”
葉小天皺了皺眉,心道:“果然麻煩。不過爲了避免更大的麻煩,也隻能配合他們了。”
葉小天陪笑道:“是!那小民就錄完口供再走。”
王主簿微微一笑,道:“待縣尊點齊步快,再請羅巡檢發一支兵馬,前往那山口勘察艾典史情形時,還要勞你帶路。你暫時走不得,什麽時候可以離開,等待本官吩咐吧。”
葉小天急道:“這位老爺,小民我……”
王主簿一揮手,高聲道:“來人,帶他下去,安頓于驿館!”
這議事二堂外倒是站着四個衙役,馬上趕過來兩個,一左一右站到了葉小天身邊。
葉小天無奈,垂頭喪氣地跟着那兩個衙役離去,花知縣凄凄一笑,對王主簿道:“王主簿,很快,咱們就得罷官爲民了,呵呵,還留那人何用。”
說到這裏,他眼珠突然一轉,哈哈地大笑起來,拍案道:“罷官爲民啊!本官這個憋屈官要罷官爲民了。孟縣丞、王主簿,你們兩位也要和本官一起削職爲民了。哈哈哈……,沒想到你我三人竟然成了一條繩上的蜢蚱,哈哈哈……”
花知縣在葫縣三年,從一開始的全力抗争,到後來心灰意冷,無可奈何地做了傀儡,心中對奪他權柄、随意擺布他的孟縣丞和王主簿恨意不知有多深,如今忽然想到這兩個人要倒黴,雖然自己一樣難逃罪責,還是有一種難言的快意。
花知縣拍着桌子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王主簿冷冷地看着他,待他笑得喘息不已時,緩緩說道:“此事,未必不能有個解決的法子。”
花知縣指着他,恣意張狂地大笑:“解決的辦法?哈哈哈,王主簿,本縣承認你足智多謀,可是眼下這般情形,你能有什麽辦法?你不是和山中部落關系匪淺麽?聽說山中有巫師,苗家還有蠱術,不如你請個大巫師或者大蠱術師來,把艾典史救活了吧。哈哈哈……”
花知縣越說越覺有趣,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天可憐見,他到葫縣三年,一直忍氣吞聲,今天還是頭一回可以指着王主簿的鼻子,這般嘲弄于他。王主簿瞪着笑得有些瘋瘋癫癫的花晴風,一字一頓地道:“沒錯!我就是要救活他!”
此言一出,花知縣的笑聲嘎然而止,他驚駭地看着王主簿,失聲問道:“救活他?你……你……,世上難道真有如此秘術,能讓人死而複生?”
他本以爲這一遭必定要丢官爲民了,心灰意冷之下,已是破罐子破摔,突然聽說還有希望,患得患失之下,心情不由緊張起來。
王主簿沒有答話,他冷冷地搜了一眼堂上的佐貳官、首領官、雜職官們,說道:“諸位,今天這件事,一旦爲朝廷所知,縣尊大人、縣丞大人和本官固然難辭其咎,可是葫縣所有官員或輕或重卻也一定要受到處分。我等如今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大家要同心協力,共度難關才成。”
衆人紛紛點頭稱是,羅小葉蹙眉道:“王主簿,你究竟有什麽辦法?苗家蠱術我也聽說過,據說十分神奇,可是起死回生……貌似沒有哪個蠱術師有這般大神通吧?”
王主簿詭異地一笑,還未說話,孟縣丞突然露出一副恍然神色,霍然起身道:“李雲聰。”
那書吏還呆呆地站在那兒,一聽喚他,連忙答應。
孟縣丞道:“從今天起,你便是戶房吏典。”
花知縣拂然不悅,雖說他是個擺設吧,可就算裝裝樣子,孟縣丞也該請示他一下才是,怎麽把他撇到一邊,擅自任命起來了。李雲聰聽得呆住,莫名其妙地就升官了?從一個尋常吏員,突然就變成了戶科首領?
孟縣丞道:“今日之事,你要守口如瓶,不得說與任何人知道。但有半點風聲傳出去……”
孟縣丞的神色猙獰起來:“我們倒黴,也一定要先讓你倒大黴!”
李雲聰這才明白果然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孟縣丞這是要讓他封鎖消息,卻不知孟縣丞想做什麽,這麽大的事,瞞得住嗎?李雲聰心中忐忑,卻也隻好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孟縣丞看了眼站在堂外的兩個衙差,隔這麽遠,不高聲說話,他們是不可能聽到堂上議事的,便吩咐道:“你去,帶他二人離開,由你守在門外。”李雲聰唯唯諾諾,慌忙退了出去。
花知縣這時也看出蹊跷來了,忍不住問道:“孟縣丞,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王主簿所言,你已經明白了?”
孟縣丞看了王主簿一眼,兩人相視一笑,果然不愧是勢均力敵鬥久了的對手,兩人顯然都明白了對方心中所想。孟縣丞與王主簿一向相争,寸步不讓,這時卻隻微微一笑,道:“還是請王主簿爲大人揭開謎底吧。”
孟縣丞回到座位施施然坐下,王主簿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兩人配合默契,看起來倒像是一對多年的好友。官場上,果然沒有永遠的敵人。
花知縣沉不住氣,急不可耐地道:“王主簿,你究竟有什麽法子,快些說吧。”
王主簿道:“聽那小子方才所言,艾典史之死,除了兇手,就隻有他和他的二妹、三妹,以及這間屋子裏的各位大人們知道,是麽?”
花知縣急急點頭,道:“不錯,除了還有一個李雲聰,那又如何?”
王主簿道:“如果我們能讓‘艾典史’再活過來,兇手是絕不會站出來說他是假的,他們本是擄财害命的一群強盜嘛,況且,他們都未必知道自己劫殺的是本縣典史,否則都未必敢下手。而我們,自然也不會說的……”
王主簿說到這裏,花知縣終于也明白過來,吃驚地道:“你是說……找人冒充……,這怎麽可能,艾典史又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人,你找人冒充,能冒充多久?”
王主簿陰險地一笑,道:“不用多久啊,過上一段時日,‘艾典史’若是因爲水土不服,‘病死’在葫縣,難道朝廷還能追究咱們的責任?和咱們有什麽幹系?”
花知縣聽了這話,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其他那些官員們此時也明白了王主簿的意思,各個震驚不已。不過他們之中要麽是孟縣丞或他的心腹,要麽是此事關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竟無一人反對。
孟縣丞咳嗽一聲,道:“如此一來,艾典史最終還是死了,但他的死,和我們沒有一丁點兒的關系,這一關,我們不就過去了麽?”
花知縣讷讷地道:“這樣可以嗎?”仔細想想,還真的可行,他的眼神漸漸亮起來:“可是……我們去哪裏找一個人來冒充艾典史呢?”
王主簿夷然一笑,道:“何必去找,若在本地找一個人,焉知沒有人認得他,從而壞了我們的大事。就用方才報訊兒的這小子不就成了?反正他的歲數和艾典史相差不多,再讓他多說幾歲也就成了。”
花知縣心中一寒,暗道:“那豈不是說,撐過一段時間後,一定要殺了那姓葉的?爲了安全起見,姓葉的要死,他的兩個妹妹也不可能讓她們活着,三條人命啊……”
花知縣心中有些不忍,可他更舍不得自己的前途,而且看堂上官員們人人沉默,如果他想反對,隻怕連他也要一起“病死”,沒準兒那時就不是什麽水土不服,而是本地發生瘟疫了。
花知縣咬了咬牙,道:“可……那個姓葉的,肯答應麽?”
孟縣丞和王主簿同時一笑,鄙夷地看着他道:“由得了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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