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一男一女被綁到廳前,吊唁的客人都好奇地圍攏過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這時楊夫人與她兄長自後院走來,衆多吊唁的賓客忙斂起好奇,上前慰問。
葉小天正賊眉鼠眼地打量楊霖的漂亮女兒,察覺有些異樣,這才扭過頭去,就見一個披麻帶孝的老婦人正與一個拄着拐杖、攏着耳朵的白發老頭說着話,在場衆人顯然是以他二人爲中心。
那個老頭兒看起來已經有七八十了,滿臉皺紋,白發蒼蒼,手中拄着一根色澤金黃的藤杖,正是靖州楊家的老族長,楊夫人與他大聲耳語了幾句,便轉向衆人,朗聲道:“各位親朋好友,老身有話要說。”
楊夫人冷冷地掃了一眼葉小天和那個臉色蒼白一臉驚怒的女子,對滿堂賓客道:“拙夫亡故,勞煩各位賓朋前來吊唁,妾身感激不盡。可是就在爲拙夫守孝期間,這個賤婢……”
楊夫人伸手一指那姿容清麗、身段婉約的女子,咬牙切齒地道:“這個賤婢竟然在爲拙夫守孝期間,大逆不道,與人私通,行那苟且之事!”
一言既出,就如平地一聲驚雷,滿堂賓客頓時嘩然一片,紛紛看向那個女子,臉上現出鄙夷之極。
那清媚女子驚愕的瞪大了一雙漂亮的眼睛,似乎沒有想到楊夫人竟然給她編排了一個如此不堪的罪名。驚愕地看着楊夫人,忽然間她便淚流滿面,哽咽憤怒地道:“我沒有,我沒有!你冤枉我!”
楊夫人冷笑連連,根本不接她的話碴兒,隻是對楊老族長道:“此事有府上管事與家丁爲證,奸夫淫婦乃當場拿獲,若非如此,妾身豈會如此自污,令家門蒙羞?
老族長,妾身如今已将這對奸夫淫婦拿下,這是我楊家的事,更是我楊氏家族的事,拙夫已然不在,妾身一介婦道人家,如何處置,還要請族長大人您示下。”
老族長攏着耳朵,聲若洪鍾地道:“啊?老六家的,你說啥?你家的門怎麽着啦?你大着點聲,我聽不清。”
葉小天萬萬沒有想到這位楊夫人居然問都不問就給他定了罪名。一刹那間,他就明白了楊夫人的毒計,沒想到這位楊夫人不僅嗜财如命,而且心眼兒如此之小,隻因丈夫寵愛妾室,隻因她一無所出,那妾室卻爲丈夫生下一個女兒,他就如此嫉恨,竟然想置這妾生女于死地方才罷休。
耳背的楊家老族長還在扯着嗓門問:“她說啥?綁了她作啥?她把你家的府門給弄壞了?”
葉小天直接脖子大吼:“楊夫人!這完全是一派胡言,你可不要信口雌黃,我葉小天和這位小娘子素昧平生,根本就不認識,哪裏來的奸情?”
楊夫人其實也不大相信這個外地口音的小子是個奸夫,卻想趁此機會除掉她的眼中釘,所以并不問他,隻是冷笑道:“你說沒有就沒有?三瘦,告訴大家,你在哪兒抓到他的。”
楊三瘦馬上近前兩步,向衆人道:“各位老爺,小的是楊府管事楊三瘦,這人鬼鬼祟祟潛入楊府,與那賤婢幽會,兩人正在寬衣解帶之際,适逢小的去送月例銀子,可巧兒發現了,這才把他們捉來,交予夫人處置。”
葉小天大聲道:“不錯,我當時确實在這小娘子房中……不是,院中!不過,我可不是與這位小娘子有私情,我到那院中時,還不曾與她通名報姓,我實是有一件大事要告訴她。”
楊氏夫人微微一怔,雖然急于置那女子死地,依舊掩不住好奇之心,忍不住問道:“什麽大事?”
葉小天睨了她一眼,昂然道:“今日楊家有四方賓客遠來,不知可有官場上的人物?我這件大事,一定要當着官府的人說出來,否則隻怕有人不能秉公而斷呢。”
楊氏夫人大怒道:“你若光明磊落,何事不可對人言?”
葉小天冷笑道:“我自然是光明磊落的,可是我早風聞你楊夫人的爲人了,若是不經公門,誰知你會不會一手遮天。”
葉小天這番話自然也勾起了一衆來賓的好奇,堂上堂下頓時一片竊竊私語聲,自打到了廳堂就随意站在一邊的那位襕衫老者突然微微一笑,踏前兩步,緩聲道:“本官乃靖州知縣胡括,你有什麽話,對本官說吧!”
葉小天怔了一怔,上下打量他兩眼,遲疑道:“你當真是本地的知縣大老爺?”
胡括臉色微沉,拂然不悅:“混帳!青天白日、衆目睽睽之下,難道這官府中人也是随便冒充的?還是說,你根本就是無話可說,所以胡攪蠻纏,意圖拖延時間。嗯?”
楊夫人冷笑道:“他能有什麽好說的,分明就是一對奸夫淫婦,奸情敗露,妄想狡言詭辯罷了,聽他說些什麽,老族長,依妾身看來,不如就把這對狗男女浸豬籠罷了。”
楊家老族長攏着耳朵,笑容可掬地大聲道:“豬崽?是啊是啊,我家那頭老母豬,昨兒個剛剛下了一窩豬崽兒,十五頭小豬崽呢,全都活着,呵呵,你也聽說啦?”
這老頭兒耳朵不好,因爲歲數太大,心眼兒也有點糊塗了,要不然光是看這情形也該知道有點不對勁兒了。結果他糊裏糊塗的隻是打岔,旁人都知道他老糊塗了,也不理會他說什麽。
胡括對葉小天淡然說道:“如果你無話可說,那就不用說了。這等傷風敗俗之事,本官也懶得去管,那就交給楊家的老族長處理吧。”
旁邊有那好事者已然高聲道:“這位後生,你眼前這位當真就是本縣的老父母,你有什麽話就趕緊說吧,切勿自誤。”
見此情形,葉小天隻好叫道:“大老爺慢走!小人這靴筒裏頭有一封書信,乃是本府楊大老爺親筆所書,老大人您隻要取出來看過,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妹夫的遺書?胡知縣聽了身子一震,霍然轉過身來,看了葉小天一眼,又淡淡地掃了一眼楊三瘦,以他的身份自然沒有彎腰掏摸他人靴筒的道理,楊三瘦會意,趕緊上前,彎腰脫下葉小天的爛靴子,捏着鼻子從靴底摸出一封書信來。
葉小天冷笑着瞟了楊夫人一眼,他已經可以想到這位胡知縣看罷遺書後,這位楊夫人該是一副怎樣精彩的模樣。
胡知縣皺着眉頭看看那封汗漬斑斑、臭氣熏人的書信,一臉嫌惡地吩咐楊三瘦:“打開!”
楊三瘦屏着呼吸,将那封信展開,向胡知縣面前一舉,胡知縣便從袖中摸出一塊手帕來,迎風一抖,掩在口鼻之前。
楊夫人聽說這是丈夫的遺書,也不禁大爲動容,不禁走上前去,對胡知縣道:“哥哥,信上說些什麽?”
葉小天一聽楊夫人對胡知縣的稱呼,頓時一股寒氣從腳底闆的湧泉穴一直沖到了頭頂的百會穴,全身都冷嗖嗖的,頭發梢兒都豎了起來:“哥哥?這靖州知縣竟然是楊夫人的哥哥!”
葉小天萬萬沒有想到,他如今最大的安全憑仗居然就是楊夫人的兄長,這可糟了!葉小天心如石火,急急盤算:“這楊夫人恨那妾生女入骨,必不肯分家産給她,若是橫下心想整我,她這親哥哥豈能不幫她,這些靖州士紳又有誰會爲我這個外鄉人而去得罪當地的官員?
如果楊夫人迫于輿論,不想當衆撕破臉皮,縱然答應分家産給這小娘子,也必恨我入骨,在這知縣的地盤上,他們若想無聲無息地弄死我一個外鄉人,豈不是易如反掌啊。這……”
葉小天又驚又怕,目光慌亂四顧,突然定在滿臉悲憤之色的俏麗女子臉上……
胡知縣從袖中摸出一方手帕抖開,用兩根手指挾着手帕堵着鼻孔,正在看楊三瘦舉着的那封書信。葉小天看見那女子,突然情急智生,深吸一口氣,朗聲道:“老大人,這信中是說……”
葉小天方才取出書信時還沒有說破謎底,就想等着這胡知縣看了信,來個大反轉,那樣很有一種戲劇化的效果,他在京裏時常蹭戲看,算是一個小小戲迷,這也算是他的一個惡趣味。
如今眼見這位知縣大老爺居然是楊夫人的親哥哥,他可不敢再裝腔作勢了。不過,真話還是不能說的,那是拿生命在冒險,于是頃刻之間,葉小天就想出了一個彌天大謊。
從來沒有一個人一生中從未說過一句謊話。葉小天自然也說過許多謊,他對上司說過,對同僚說過,對父母兄長說過,對犯官們也說過,有善意的謊言,也有惡意的謊言。
但是他以前說過的謊,從來沒有一個會像今天所說的這個謊這麽重要,因爲它是救命的謊言,而且以前說過的謊,從無一個如此完美、如此合理、如此無恥,甚而就此影響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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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