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傑克家的大主顧其實是隐藏在貧民區廢棄救濟院裏的那批外來傭兵,這些人都是奴隸商人拉蒙爲禅達伯爵阿拉西斯二世雇來的精銳,但因爲伯爵的謀劃暫時還見不得光。爲了約束住這些傭兵,拉蒙費了不少心思,先是好酒好肉,然後又是夾在普通奴隸中分批運來的女奴,所以當他與警衛隊長凱索發生沖突時,傭兵們才會出面給他撐腰。隻是這些傭兵雖自号精銳,但比起同樣做傭兵混出頭的維吉亞人可就差遠了,不過與那些僅是樣子貨的普通禅達警衛相比,确是又強上不少。先前“禅達夏集”尚未開始,這些人也還耐的住性子,如今正值夏集最爲繁榮的時候,他們哪裏還按捺的住,看在金主的面子上,他們能忍到太陽落山才出來尋歡作樂,已經算是大不易了。
這些外來傭兵對禅達的法律并不熟悉,按照往常的惡劣習慣找上了這家做熟食生意的猶太人,先派人付出定金讓小傑克一家整治羊肉,然後趁夜市結束,夜深人靜時回來順手牽羊。小傑克一家在禅達一帶營生已久,對幾個生面孔傭兵雖然有所防備,但還是疏忽了防範,因爲大批武裝人員進入禅達必須要經過審核,他們最近又沒得到什麽風聲,下意識的認爲這些人是随商隊合法進入的,所以隻請了一個相熟的競技場鬥士來撐場面。而鬼使神差的,饞勁上來的弗萊特和背痛發作的“老好人”在傭兵們到來前走進了這家小店,又因爲一些小争議停留,絲毫沒有預感到欲來的風雨。
“這位是我的祖母,我叫……”小傑克借着介紹觀察着祖母的臉色,想看看祖母到底聽到了多少。
“傑克,是吧?我已經聽這位祖母說過了。”弗萊特截過小傑克的話頭,背後議論他人被發現,讓他有些尴尬,他正想着怎麽糊弄過去,以平息眼前這位看起來有些固執的老人家的怒氣。
“我可不是你的祖母,你可以叫我婕西。外鄉人,報上你的名字,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别想着怎麽糊弄我。”老婦人雖然看起來仍一臉怒色,但并不是無法溝通的樣子,隻是直覺有些驚人。
“呃,我是弗萊特,受征召的農兵,恕我直言,您的炖菜實在,實在……”弗萊特感覺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老婦人是不肯罷休了,于是便不再拐彎抹角,實話實說,隻是他的卡拉德語還不過關,形容時卡了殼。
老婦人出奇的沒有暴跳如雷,而是在對弗萊特稍作打量後,倒轉過長木勺那略帶弧度的柄,突兀的勾住弗萊特的脖子,将他拉低到同等高度。先是拉開他的領子,看了眼他的肩頸,然後又用幹皴、粗糙的手擡起他的下巴,掰開他的牙關對着火光的方向,觑着眼細看了看他的牙面,動作十分的利索,一點不像看上去那麽老邁。事實也是如此,看起來像是六、七十歲的婕西,真實年紀不過才五十出頭,或許比弗萊特的母親還要小幾歲呢。
“哎?老人家,您這是做什麽?”弗萊特被婕西毫無預兆的舉動吓了一跳,但很快便感覺到她并沒有惡意,于是不解的問道,而不遠處的“老好人”看到這一幕卻是微笑不語。
“啧啧,都落到這步田地了,還裝什麽大爺,看在頭一次見的份上,就不跟你計較了。”婕西查看完後做搖頭歎氣狀,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樣子。
“啊?您想說什麽?”弗萊特顯然沒看透對方的思路。
“約瑟夫!約瑟夫!”婕西看着弗萊特滿臉不耐煩的樣子,同時高聲叫着兒子。
“來了,來了,母親,我都看着呢,用不着這麽大聲。”那個在後門外剁骨頭的矮壯漢子應聲小跑了過來。
“瞧瞧,這才是從小幹活長大的,再看看你那身細皮嫩肉,肩膀上連塊老皮都沒有。”婕西拉開兒子的衣領,指着其肩膀上的繭皮說道。
“這跟烹饪有什麽關聯嗎?您不是在故意叉開話題吧?”弗萊特似乎想到什麽,卻又不甚明白,總之是一頭霧水。
“什麽?約瑟夫,小傑克,你們說說看,我是那樣的人嗎?我……嗨——我跟隻呆頭鵝較個什麽勁。”婕西的聲調又尖銳了起來,但馬上又降了下去,自我勸慰道。約瑟夫和小傑克父子對視一眼,一副無可奈何、心照不宣的樣子,顯然是早就習慣了。
“那麽,這位外鄉來的‘老爺’,您對我的炖菜有什麽想說的?嗯,怎麽說來着?見地,見解……對了,是妙見。”婕西語帶譏嘲的問道,實際她心裏卻是将弗萊特誤認爲一個外鄉來的落魄貴族,一個恐怕連廚房長啥樣都不知道的呆子。通過這麽一會,弗萊特也已經看出來了,老婦人婕西是個雷厲風行的急性子,顯然還是這一家裏掌總的,而且一急起來還有些絮叨,自言自語的那種。
“我覺得……”弗萊特剛拉起架勢時,婕西還一臉的不以爲然,但當他用尚不純熟的語言,磕磕絆絆的說到如何去腥,又如何增加鮮、香、嫩時,她的神情卻變得認真起來了,這其中有她知道的,也有她不知道的,隻是她嘴上卻不肯輕易服軟。
“瞧瞧您說的,還真是夠輕巧,又是花椒又是胡椒的,我能不知道那些好使麽?可隻要那麽一丁點,就比我這一整鍋都值錢了。一個銅子的炖菜,就算隻有點鹽味你都賺到了。”
來自舌尖上國度的弗萊特,在各種美食節目的轟炸下,多少也記住了一些常識,作爲現代人他覺得那些尋常調料是家家戶戶都常備的,可他又哪裏知道卡拉迪亞的香料行情?直到被婕西這麽一頓搶白,他才想起看過的一樁趣聞。說的是西方的一戶人家在清理老宅時,從一本古書夾層裏發現了一張藏寶圖,然後好奇心大起的一家人便去按圖尋寶,結果找到的“寶藏”卻是一箱層層包裹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胡椒,因爲它們在被藏起來的年代價比黃金。
“呃,對于一個阿司的價位來說,這樣的标準确實不合适,但是一些廉價的替代品并不難找到。洋蔥、大蒜、甜菜這都算是常見的,迷疊香、鼠尾草、莳蘿、香芹、香菜,前陣子五朔節時還有人整車拉來呢。對了,還有野蔥……”雖然被婕西噎了一句,但弗萊特并未在意,談到吃的他就像小宇宙爆發了一樣,他原本的“發财大計”雖然破滅,但準備工作卻沒白做,通過平日裏和夥伴們的閑聊,禅達窮人家裏常見的調味品他已經了解了個大概。
“說的倒挺不錯,可冒昧的問一句,你下過廚嗎?何況這些加起來也不便宜。”相比那些一輩子窩在村子裏種地的農民,婕西和家人爲了生存四處闖蕩,多年下來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她覺得弗萊特不過是嘴上天下無敵而已。
“我、我當然會做了……”婕西的話讓弗萊特心裏有些發虛,他這些天賣草編就是想攢錢去定做一口炒鍋,那種笨重的大肚炖鍋可沒法做簡便快捷的炒菜。
正當弗萊特還想要辯解時,一陣嘈雜的笑罵聲卻吸引了幾人的注意力,那雜亂的聲音似乎正沖着這家小店來的,由于弗萊特與婕西的談論,這會聲音已經離的很近了,才被小傑克他們發覺。
“那個誰,你的炖菜再不吃可就要涼透了,别傻呆呆的擋在門口,我們還有得忙,改天再見識你的廚藝吧。”婕西隻把弗萊特的話當作是笑話來聽,而夜市臨近尾聲,街面上早就沒什麽行人了,這會來的除了預訂羊肉的客人外還能有誰?
“呼——”從語氣中弗萊特知道婕西沒把他說會廚藝的話當回事,卻還是長出了口氣,他差點就下不來台,真要是讓他露兩手,臉恐怕要被打的啪啪響。
“約瑟夫,你跟客人解釋下,價錢上也可以做些讓步,要是他們有落腳的地方,跟他們說馬上就可以送去。”婕西趕回廚帳繼續忙活的同時,嘴上還在吩咐着兒子,這單生意她原本是不想接下的,因爲從對方預訂羊肉到現在,還不到兩個鍾頭,臨時采買、宰殺、整治,實在有些太倉促了,之所以會接下這單生意,完全是因爲對方主動預付了定金,那份爽快麻痹了這一家人。
三十五歲的約瑟夫已經奔向不惑之齡,剔羊腿筋的少年正是他十六歲的大兒子約翰,他和小兒子傑克差不多年紀時就跟着學做生意了,怎麽可能不懂這些?可母親婕西對他卻仍是時常叮囑,不過他無奈的同時也早就習慣了,因爲他對兩個兒子也同樣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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