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上的能見度實在有限,昏暗稀疏的火光搖曳不定,一個稚嫩的童音卻在不停的吆喝,孩童聲音所特有的那份純真與滿是髒污的街道形成鮮明的反差。時間已經臨近九點,早過了吃飯的點,吃得上的自然不會搭理,吃不上的更不會搭理,可這個叫賣聲卻是毫不停歇,聲音的主人肯定也知道,過了九點生意會更難招攬,所以越發喊得焦急。可售賣各種商品的攤販們陸續開始收攤,行色匆匆的趕往落腳的地方,孩童賣力吆喝卻無人問津。
一個劇場中,最引人注目的必然是舞台,每個台下勤修苦練的演員都想在那光亮聚集、萬衆矚目的地方成爲主角。可舞台就那麽大,能夠上台演出的名額有限,何況很多人奮力擠進了劇場卻隻是在台下作爲觀衆,更多的人卻還在劇場門外等待入場的機會。社會從來都是有階層的,每個人從一出生起所享有的資源也是不平均的,但這不是一成不變的。想要得到一個觀衆席,還是登台成爲角色,又或是掌控劇場的幕後大佬,全都取決于你有多努力。當然了,付出不一定有回報,場内沒人願意将自己的位置拱手相讓。
孩童在街頭叫賣的情景讓弗萊特的思緒瞬間飄散出了很遠,他從來不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否則也不會因爲在生活中遭受些許挫折便一蹶不振。來到卡拉迪亞前,他總是感慨時運不濟,從未認真反思他人生失敗的原因。想要成功少不了依靠來自夥伴、團隊的力量,甚至是貴人提攜,可要自身實力不夠,是沒人會來幫一個扶不起的阿鬥的。爲了生存,吆喝的孩童哪怕一聲回應都沒得到,下一聲呼喊卻仍會竭盡全力,而這讓弗萊特聯想到了自身,他所缺少的正是這份堅持,與其在患得患失中錯失良機,不如先抛開成敗盡力而爲。
“古德曼,走,我們去吃個痛快!”弗萊特臉上的憂慮之色一掃而空,他想通了,靠賣草編賺的這三瓜兩棗,來完成下階段營生的本錢的積累,絕不是兩個月能成的,再怎麽着急也沒用。既入亂世就該是亂世的活法,還是回去踏實的熟練劍術,不圖仗技殺人放火,隻求有自保之力,不做砧闆上任人拿捏的魚肉。
聽到弗萊特的招呼,舊患疼痛難忍的“老好人”暗自長出了口氣,即便對方不開口,他也要找借口停下緩一緩了。說來也怪,弗萊特的嗅覺時好時壞,剛才還堵得慌呢,這會兒夾雜在街面臭氣裏的那股肉香味卻又止不住的往鼻子裏鑽,當他将專注于賺錢上的精神頭放松後,一直忍着的饞勁再也壓不住了。
朝着吆喝聲沒走幾步,兩人便看到了聲音的源頭,是個有着一頭深褐色齊肩卷發的八、九歲男孩,卻不是弗萊特想象中如“賣火柴的小女孩”那般凄慘。一間門臉五、六步寬的尖頂小棚子外,男孩穿着件下擺到膝蓋下的白色小長袍,隻是已經髒成了褐色,頭上戴着一頂不知什麽皮子做的小圓帽,看到有人走過來,主動迎上去的同時,眼神中快速閃過一絲狡黠。
“快請進,空座随意坐,熱乎的炖菜馬上就來。”男孩一邊掀開草席門簾一邊引導,他看上去一臉的興奮,大概正爲又招攬了兩位客人而雀躍不已,因爲弗萊特走進店子後發現,僅有的一溜排開的三張長方形小桌,其中之一已被一個正埋頭大嚼的壯漢占據。(猜猜他是誰?)
趁着上菜的工夫,弗萊特仔細打量了下這間街邊小店,看得出這是一座在夏集開始後臨時搭建的簡易棚屋,屋頂内層是上了油亞麻船帆布,外層又蓋上了一層草席,一直垂至兩側地面,邊緣用一握粗的短木樁釘住。用來作爲支撐的是六根兩兩交叉楔入土裏的碗口粗細木樁,前、後兩道門各挂有一道草席,後門的草簾子被撩起來挂住。外面是一個與“小山”差不多年紀的少年,穿着沾滿血污的船帆布圍裙,坐在門外正拿着尖刀給木架子上剝了皮的羊剔除腿筋,他的樣貌與吆喝的小男孩相似。少年身旁的光線稍暗些,那裏還有一個正忙活的人影,從聲音上能分辨出是在斬剁骨頭,後門對面還有一個亮着火光的小帳篷,應該是廚房無疑,炖肉的味道正是從那裏飄來的。
坐下前,弗萊特先看了看長凳是否幹淨,他還保持着原有的一些習慣,看上去與他的農兵身份格格不入,早起和飯後漱口、飯前便後洗手、有機會就下河洗澡。這也是他感冒斷斷續續好不起來的原因之一,雖然已經是五月了,但禅達早晚間的溫度還是有點涼的。至少他那一身運動裝是有些單薄了,由于沒有替換的衣物,他的衣褲已是又髒又破。
“老好人”率先落座,他的背上實在疼的厲害,找到休息的機會,趕緊坐下先緩口氣。小男孩向後門處招呼了一聲後,被當作廚房的小帳子從裏面被撩開,一個身着粗布連衣裙并戴着套袖的中年婦人将兩個冒着熱氣的木盤遞出,帳子裏面還有個頭發斑白的老婦人在鍋邊臨時架設的案子上忙碌着。那個剔羊腿筋的少年旁邊,站起一個身材稍有些發福或者說矮壯的中年人,他也穿着長圍裙,在腰間擦了擦手後接過木盤,頭上同樣戴着頂皮質小帽,隻是頭發稀疏的頂門暴露了他那的“地中海”發型,腰裏别着塊油膩膩的抹布。
看到擺到面前的“大盤炖菜”,弗萊特頓時沒有了食欲,仔細再回想一下那小男孩的吆喝,隻有歎氣的份,一時心軟,着了道了。“熱乎的炖菜”,似乎沒問題,可爲什麽不是“好吃又熱乎”呢?一大盤的羊下水分量倒挺足,隻是一股子毫無掩飾的膻臊氣撲鼻而來,這說明盤中的下水來自一隻沒有劁過的公羊。弗萊特将目光投向門外的小男孩,那熊孩子似乎正在觀察他的反應,撞見他的目光後立馬扭過小腦袋瓜裝沒看到,繼續大聲吆喝了起來,那副雞賊的模樣讓他在心裏直呼中計。
憑那能夠催吐的味道,弗萊特就知道盤中羊雜的味道絕不會好,但他糾結了一小會,還是決定嘗試一下。這全是因爲“老好人”,“催吐炖菜”上來後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兩手在前襟上抹了幾抹,就抓起一段腸子開吃,他的舉動給了弗萊特一種誤導。也許這個味道的炖菜是當地特色?可那熊孩子的舉動又怎麽說?弗萊特心中猶疑不定,心想反正吃不死人,咬咬牙從木盤裏抓起個腰子咬了下去。這味道!弗萊特的垃圾話還沒出口,就已經忍不住胃裏那翻湧欲出的感覺了,趕緊沖到門外吐了個幹淨,而且吐完嘴裏仍然滿是尿臊味。
“你比你的同伴聰明,選擇了先吃腰子,這樣就不會吃到最後全吐出來了。”小男孩走到弗萊特身後一步遠的地方,拍拍他的肩膀說道,眉眼中滿是硬憋着的笑意。
“你覺得我現在還有食欲嗎?你過來,我保證不揍你。”弗萊特怎麽會聽不出男孩語中的促狹意味,有他勇敢在前“趟雷”,“老好人”怎麽可能會去吃那廁所味的腰子,而且按照他的猜測,就算沒有這一出,“老好人”也一定不會碰。
從弗萊特沖出去嘔吐,最裏面小桌上的壯漢就進入了戒備狀态,放慢進食速度的同時留意着外面的動靜,當聽到這裏卻放松了下來,加速消滅起了盤中的食物。單憑一句玩笑話就打消防備,這人表現得未免太輕信了,對方不合常理的舉動讓“老好人”有些意外,但也讓他在保持戒備的同時也稍稍松了口氣,他這時的狀态實在不适合與人動武。
“我是願意相信你的,但你的嘴裏的味道實在太沖了。”男孩捂着鼻子作嫌棄狀說完後,再也憋不住了,笑的彎下腰直顫,那樣子看上去就差滿地打滾了。
“你這是欺詐,我早該發現其中的問題的,你在吆喝裏隻說了熱乎,卻沒說好吃。”弗萊特自覺眼界能甩卡拉迪亞的人幾十條街,但卻栽在了一個小男孩手上,這種反差讓他有些惱羞成怒。
“啊、你看出來了?那你該明白,我是沒有騙人的。我承認,那羊腰子的味道就像清晨時鏟糞工從禅達内城裏拉出來的滿載糞車,我們都建議過祖母不要加到炖菜裏,可她卻固執的認爲不該浪費。這真的不怪我,反正你們已經吃了,至少其它部分味道還可以,你可别想賴賬,最多我答應你把腰子換成别的。”小男孩很有些辯才,一連串話說下來毫無磕絆,連分辨到解決辦法一起說來,讓弗萊特的不滿平息了不少,這種最淺顯的“文字遊戲”要較真起來,還真是難以扯清,他來自電信詐騙滿天飛的年代,騙術案例聽過、看過太多,但他卻小瞧了古人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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