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地親王的涉入雖讓舊家臣一派暫時在政争中占據上風,可也讓原本屬于新舊家臣間的争鬥升級到了朝堂上,而白熱化的形勢中老吉姆雖然在兼任王家情報總管後勢力大漲,但對舊家臣内部的控制力度反而不如從前。還是那句老話,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說好大家共進退,爲了壓制随哈勞斯來的新家臣,舊家臣一派在籠絡盟友、疏通人脈甚至是遭受反擊中各家原有利益都受到影響,可好處卻讓老吉姆一人占了。尤其被清理的前王家情報總管還是自己人,雖然事先他們都同意了對凱恩的肅清,但利益的瓜分不均卻讓他們在事後生出不滿,也對老吉姆的動機産生了懷疑。懷疑他是想借政争的名頭獨攬大權,來爲兒子埃德蒙德投靠新主鋪路,畢竟他本人年事已高,誰知道還有幾年好活。依林哈達郡與帕拉汶交界,雖然艾裏邑位于郡東北更靠近蘇諾,但有瑞泊河溝通貿易,沒人會信雙方沒有往來,在多疑的影響下謠言也漸漸生出。1251年後,舊家臣們看似仍以老吉姆馬首是瞻,私下裏卻各自在心裏打起了小算盤,力量的分散使得對抗羅多克同盟的些微優勢不複存在。而爲了尋求更高的利潤,黑地親王領輸往蘇諾四郡的糧食貿易額度也日益萎縮,在分封制下讓貴族們爲了國家利益放棄自身利益比登天還難。
蘇諾四郡中,盧倫斯郡西鄰蘇諾,北有騎士堡,南方則有上烏克斯豪爾的原始森林阻隔,東邊又是同屬王室直領的艾伯倫郡,被國王的直屬力量和親密盟友圍在當中。因爲這種特殊的地理位置,在艾索娜的曾祖父卡爾四世國王時,他将這片土地在名義上封給了自己的私生子奧利弗。但這隻是虛封的頭銜,奧利弗除了一份豐厚的年貢外并無打理封地的權力,之所以如此是爲了照顧科茨家族的顔面,其母乃是哈倫哥斯的科茨家嫡女。因爲一郡之主的頭銜且與王室血緣最近,曆代國王被封在這裏的私生子後嗣便以奧利弗這一支爲宗主,作爲年齡上隻比卡洛曼六世小幾個月的兄弟,一同長大的兩人有着不錯的感情。
由于名分早定,奧利弗雖有高貴血統卻無王位繼承權,于國沒有尺寸之功又享有高位厚祿,在宮中朝中都頗受眼紅之人的觊觎,成年後的他爲了确保自身的榮華富貴,便一心跟從在兄弟卡洛曼六世身後作爲助力。與埃佩什的路易那種忌諱談及出身并以之爲恥的私生子相比,奧利弗則是一副混不吝的性子,在位于盧倫斯南部的郡治盧蘭邑他擁有屬于自己的莊園,卻整天賴在曙光宮蹭吃蹭住。他的生存智慧就是當卡洛曼六世的跟屁蟲和應聲蟲,因這份态度他成爲挂着樞秘官頭銜的國王近臣,在一些外交事務中充當國王的使者。這其實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他不像那些母族低微毫無後台的私生子,爲了免遭王者忌憚隻好裝出一副厚臉皮的樣子。而感念于奧利弗在諸侯間奔走聯絡的苦勞,當他在一次出使途中染病亡故後,其子柯蒂斯被卡洛曼六世任命爲盧瑞斯菲爾德男爵兼盧倫斯郡守。
從表面上看從伯爵到男爵是降了級,但實際上兩種頭銜在芮爾典王國并無明顯的上下之分,真要做個區分的話也隻能從領地的大小和獨立性上來進行分别。從虛封的終身伯爵到實封的世襲男爵絕對是一個飛躍,雖然領地隻有盧蘭邑的那座莊園,但郡守所用有的權力卻是實打實的,作爲王室直領附庸,頭銜遠沒職權來的重要。當哈勞斯入繼王位,柯蒂斯這一脈雖受到一定影響,卻也不算太大。對其他舊家臣來說,失去職位附帶的權勢便守不住家業,可柯蒂斯卻不一樣,他在盧倫斯經營多年又有世襲頭銜,起初參與新舊家臣之争不過是在新王面前刷刷存在感,畢竟王室在蘇諾四郡的統治離不開他這樣的地頭蛇。
可艾索娜強勢介入朝政的舉動,以及哈勞斯對她的縱容卻讓柯蒂斯看到了漏子,按照王國傳統中樞大權雖在國王手中,但禦前會議和家臣團通過授權參與執政就好比問責制内閣,一旦出現問題鍋就是臣子的,國王能輕易的将責任全都推到那些“奸臣”身上。可不滿中樞效率低下的艾索娜急于擺脫王國面臨的危機,她親自撸起袖子下場強行主導禦前會議并越過家臣團直接掌權,這不僅讓大臣們心生不滿,也将自己放到了不利的位置上。時值天下闆蕩之際,一旦王國出現問題艾索娜便成爲負責人,無論貴族還是平民,怨氣都将直指她本人。眼看參與新舊家臣之争中無法取得更多利益,柯蒂斯便退而求其次,趁機利用職權侵吞王室在盧倫斯的賦稅份額和土地。在王都蘇諾,曙光宮裏發生的事隔天便會傳遍大街小巷,女人執政本就不被貴族接受,民衆對從未有過治國經驗的艾索娜更是毫無信任,而糧食價格的上漲對人口密集的四郡來說,就好比将火藥放在火上烘烤。
而在老吉姆攻讦情報總管凱恩時,柯蒂斯也在中間摻和了一腳,凱恩之子喬納森離開蘇諾時爲養兄弟出頭打傷的那個盧倫斯小貴族之子便是他的侄輩,雖然兩邊不知道隔了多少代,但沒人喜歡被暗中監視,他不過借着護犢子的名義對失勢者落井下石而已。這些王室私生子後嗣被限制在盧倫斯,空具高貴血脈,頭銜、封地卻往往随着初代受封者身死而銷,後代人一下子跌落底層難以适應,隻能攀附周邊的“親戚”,畢竟追溯血緣都是一個祖宗,誰也不比誰高貴。這些人闊氣的時候整日裏飛鷹走馬、聚衆飨宴,及至落魄糟糠難咽,但眼界和個人武技卻強過平民,爲求謀生隻得四處遊蕩搶劫,大諸侯不缺附庸武力,小諸侯又被自矜血統的他們瞧不上。在柯蒂斯的背後資助下,這些人在盧倫斯形成了一股如同馬賊的匪幫,但也正因爲對這些人的約束,使得盧倫斯的治安得以穩定,鄉人對柯蒂斯無不交口稱賢。可這隻是表面上的,暗地裏爲了養活這些人并給自己增收,柯蒂斯利用身在中樞的消息便利,将他們組織起來在郡界一帶做無本買賣,盧蘭邑往南便是森林密布的上烏克斯豪爾,一旦有領主出軍進剿,這些人便提前躲進王家獵場令出兵領主無計可施。
伊斯特瑞奇國王在世時對這些私生子後嗣就極爲頭疼,他們不像普通盜匪缺乏訓練和組織,加上有貴族暗中支持,很難通過軍事手段去消滅,他隻能通過對柯蒂斯旁敲側擊,許以這些人不在蘇諾四郡内生事便不予追究的底線。艾索娜掌權後便注意到了這股直領上不受王室直接控制的武裝力量,可在誕下子嗣後愈發感覺危機緊迫的她根本無暇去顧及,選拔親信、跟臣子争權、維護與哈勞斯的感情,還有似乎無窮無盡的政務,直到蘇諾因缺糧而秩序不穩,她連宮城侍衛都分出大半仍無法維持治安時,這些被遺忘在一旁的“遠親”才再度進入她的視線。
可艾索娜在這個點上去召見柯蒂斯,有求于人便注定任人魚肉,她向對方許諾将要建立一支由親族子弟組成的親衛軍,隻要他能說服那些“遠親”歸附,便以皇家騎士團的待遇爲标準。艾索娜顯然是急昏了頭,勾結匪幫這種名頭私下裏随便怎麽說也不過是揣測,一旦拿到明面上來問柯蒂斯怎麽可能回應?宮廷中爾虞我詐,因一言之失導緻身敗名裂、身死族滅者數不勝數,他才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況且王室的财政如何,能否再負擔起一支新軍,作爲盧倫斯郡守把控一郡賦稅的柯蒂斯心知肚明,他前腳還在挖王室牆角,後腳就被召來宮廷問這種問題,這讓他心裏難免産生聯想。
至于艾索娜爲什麽不找丈夫哈勞斯請援也是有原因的,因爲支持艾索娜的執政,特瓦林堡一系的封臣本就因領地合并入舊地親王領導緻不滿,但好在哈勞斯是特瓦林伯爵和舊地親王兩家的頭号繼承人,在法理上占據名分大義,隻要表面上做出公平的架勢,兩邊的貴族也就不好再鬧騰,随着時間的進展矛盾也會漸漸平息。可當哈勞斯成爲新國王,這一切就不同了,他作爲國王必然要進駐蘇諾曙光宮,帕拉汶奧爾德頓宮的貴族等于從近前掉到了二線,特瓦林堡的貴族就更慘,連二線都夠不着了。當然,如果哈勞斯能封賞些職位來化解不滿,兩地的貴族也許還能看在好處的份上接受這一現實,但他卻将執政權交給了妻子艾索娜。兩地貴族從獨立封臣變成了王室直屬,除了國王直臣的虛名,不僅沒撈到任何好處,還被排除在權力中心之外,而宮廷中那些好位置本該随着哈勞斯的繼位歸他們所有。于是兩地貴族聯合起來反對艾索娜,與舊家臣一派鬥得不可開交,當黑地親王一系表現出支持舊家臣的态度後,位居下風的他們大有一言不合便要上演兵谏的架勢,爲了平息衆怒哈勞斯不得不離開妻兒,在蘇諾、帕拉汶、特瓦林堡三地奔波調解。也正因爲這樣,無暇顧及兒子的哈勞斯認爲他這麽做是爲了艾索娜,所以希望妻子能夠多照看孩子一些,畢竟這個年代嬰幼兒有着極高的夭折率,可哪知妻子忙于政務,将兒子丢給保姆便甚少過問,加上兩人聚少離多溝通交流的機會減少,理念上的分歧越來越多更難以調和。
趕在這個節點上,皇家騎士團反而難以派上用場,其中複雜的山頭其實就是朝堂派系的縮影,哈勞斯憑借繼位前擔任首席騎士隊長多年的資曆和人脈,勉強能帶走這隊人馬護衛他回領地安撫封臣。爲了防止騎士團也被卷入朝堂争鬥,哈勞斯與艾索娜在經過商議後,幹脆将其他幾隊騎士以邊境告急的名義調往東斯瓦迪亞前線,實際上等同于給這些出身平原東部的人質放了年假,遊說受庫吉特人威脅的東斯瓦迪亞貴族站在他倆這邊。
可随着凱恩被捕,老吉姆兼管了情報機構,明面上是黑地親王領的大金主,暗地裏卻是該地區情報負責人的佩德羅.梅爾在壓力逼迫下暗中向羅多克同盟靠攏,這使得整個大烏克斯豪爾地區供給蘇諾方向的糧食減少,随後兩年間蘇諾的糧價可以說是一月數變。到1253年夏季“禅達金”事件發生時,不止是王都東城被稱作“污水坑”的貧民區,就連城西、城南以平民爲主的兩區也已開始有人餓死,城中心偏北的日照丘腳下一些消息靈通察覺到變亂苗頭的豪富貴族紛紛逃離,街上行人無不攜帶利刃用以防身,亂象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根本沒有餘力去支援姻親盟友北地統領庫林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