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被朝臣目光關注所帶來的阻力卻是實打實的,老吉姆需要把控好一個度,既能吸引朝臣火力,讓國王來做鹬蚌相争中的漁夫,又不能過分得罪那些實權諸侯,若是他們急眼之下将壓力轉向國王,他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論資排輩這種現象不分古今中外,存在于不同種族不同膚色的人類社會中,作爲國王身邊的重要家臣之一,過于年輕的吉姆與突然得到提拔的克萊布,在所處環境的壓力迫使下,很自然的結成了同盟。北征及前後的那段時期,貴族們聯合起來一邊抗衡有所擡頭的王權,一邊又就北征所取得的利益進行争奪和瓜分。除此之外,兩人還要化解宮廷中老牌家臣的抵觸,推行國王借北征獲勝勢頭發起的革新政策。
爲了在群狼環伺的境地下守住北征所得的利益,兩人當時的聯合得到了當時的國王卡洛曼六世的默許,身爲“第一劍士”的老吉姆在明處沖鋒陷陣,可實際上前半輩子在情報機構管理文檔歸置工作的克萊布才是出謀劃策的首腦。沒有克萊布的情報收集和分析,以老吉姆那時的閱曆根本無從知曉諸侯朝臣們的性格特點、處事習慣、敵友關系、私人秘辛……那時的他對能爲卡洛曼六世國王參謀政事的克萊布是既崇敬又嫉妒,而人到中年才混出頭的克萊布早已學會低調,将出風頭的機會讓給老吉姆。可即便如此,也難以讓老吉姆完全介懷,在他心中頗有一種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觸,但面對當時的形勢他隻能将這種情緒埋藏在心底。
直到老吉姆憑借安定蘇諾四郡的功績,穩固住自身地位,克萊布又年邁過世,他才真正坐穩宮廷中首席家臣的位置。但由于克萊布的影響,他對繼任情報總管的凱恩從未放松過警惕,那畢竟是對方親手培養的接班弟子。好在凱恩一直遵從克萊布的遺訓謹守本職,不涉入政事抉擇和派系争鬥,當伊斯特瑞奇國王過世,再一次面對新王入繼産生的新舊家臣之争,凱恩顯露出求去的心思,但一系列的巧合迹象卻讓老吉姆産生了疑慮,早年因克萊布而生的那種忌憚也重新浮現出來。已至暮年的老吉姆在宮中多年,他很難說服自己拱手讓出權勢,于是凱恩謀求退休的舉動被他視作了威脅因素,在挽回無果後将對方列入了敵對名單。
其實自誘使托尼涉足私酒,再到喬納森被拉進來,這個局便已經布下了,并不全是出于算計。按照老吉姆的意思,通過糧、酒生意上的利潤,以金錢拉攏凱恩的親人,進而雙方私下裏約爲政治盟友當然最好。如果不成老吉姆自然無話可說,畢竟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可托尼和喬納森出于個人目的選擇了介入,這便讓他能夠吃定凱恩。二十歲便繼任情報總管的凱恩,與老吉姆早年的經曆類似,都是年少得志,但不同于深涉宮廷難舍權力的老吉姆,凱恩早厭倦了這種勞心勞力步步爲營的日子。窮人的孩子曆事早,雖然很小他就被克萊布收養在曙光宮長大,但兒時流浪街頭的經曆他卻永遠忘不掉,他始終無法說服内心融入上層社會。常年任職高位的他胸中自有傲氣,遭受圈子排斥還要卑躬屈膝的用熱臉去貼冷屁股,他忍耐下來卻不代表心甘情願。
對凱恩的清算并未在1249年展開,老吉姆拎得清事态的輕重緩急,沒有先在内部自亂陣腳,而是趁着王子誕生的空當,想要以适量讓步來保住舊家臣派系大部分權位的做法,來換得帕拉汶特瓦林堡一系新王家臣暫時的态度緩和。然而雙方都明白這不過是緩兵之計,各自加緊拉攏政治盟友,好讓另一方徹底出局。1251年,爲了保住在糧酒貿易中的既得利益,黑地親王一系以迪林納德爲首的貴族表示了對舊家臣的支持,暫時穩住局面的老吉姆這才抽出手來對付在政争中不賣力的凱恩。
利用手中掌控的糧食進出渠道,老吉姆在蘇諾輕松的制造出了一場小規模的城市暴動,然後在艾索娜面前來了個惡人先告狀。凱恩想要退休,卻不代表他手下那些間諜種子能夠繼任,而這些人也并非全都出自他一人門下,好不容易有出頭的機會,沒有人希望被帕拉汶特瓦林堡一系的家臣空降到頭上,于是在事件中煽動市民便成了他們依附老吉姆的投名狀。而證據便是佩德羅.梅爾提供的留存賬目,這位黑地親王領的情報負責人自1242年與老吉姆派出的正牌皇家财務使接洽後,早已在之後一系列的聯絡下暗中改換了門庭。雖然這并沒能讓他的家族徹底擺脫來自王國中樞的控制,但這次投靠也讓他發現了私酒貿易背後的真相,他通過在布萊克菲爾德堡中擔任顧問和調停領内沖突的影響,設計出了之後黑地親王迪林納德與溫科德堡伯爵拉法德連年争鬥的假象。
黑地親王一系看似爲家族主導權争得不可開交,但在誰服從于誰的問題劃分清楚後,同父同母的兩兄弟很快便握手言和了,迪林納德以羅多克事務上的軍事話語權換來拉法德的宣誓效忠。談攏了利益上的劃分後,兩兄弟默契的演起了好戲,假裝繼續争鬥封鎖糧食進出,迫使老吉姆不得不将糧酒貿易中的利潤讓出一份,而兩兄弟爲了催迫則年年拉出人馬對峙。這一切老吉姆即便有所懷疑卻也無能爲力,他不敢冒着蘇諾因缺糧發生大規模動蕩的風險去質疑,他在蘇諾的權勢再大,也隻是個沒有實封的家臣。而掌控中、下烏克斯豪爾六郡的黑地親王一系若真的因爲他一句話而改變對王室的态度,他别說保住權勢了,連全屍都保不了。
借着老吉姆爲首的舊家臣派系對黑地親王有所求的局面,佩德羅.梅爾成功的擺脫了來自蘇諾中樞的控制,但随後發生的變亂卻是出乎他意料。作爲居中聯絡的中間人,态勢的平衡并不是他說了算,能量有限的他隻能借勢而不能造勢。
凱恩滿以爲憑借之前的幾次人情往來,老吉姆會放他一馬,更爲喬納森涉入糧酒貿易返家後的兩年來與埃德蒙德在生意上的友好合作所迷惑,若非侍奉在艾索娜身邊的孫女聽到些風聲向他報信,也就沒有後來禅達小村裏的老喬伊和卡娜“父女”了。在凱恩徹底失勢後,老吉姆以主動讓出空缺的情報總管一職的舉動,達到了離間哈勞斯與艾索娜夫婦關系的目的,來自帕拉汶和特瓦林堡的新家臣急于獲取宮廷中的權力,反而忽略了上位者的态度,在無意中幫了老吉姆大忙。當時的哈勞斯和艾索娜已經發現了一些不對,新老家臣的争鬥對他們兩人的關系産生了影響,雙方附庸間關于利益的矛盾難以調和,作爲領主的兩人又因爲太在意對方的感受,反而難以進行有效的約束。
艾索娜在父親伊斯特瑞奇國王死後被大臣們聯合逼宮(見第58章),因爲沒有準備而被迫放權,她由此産生了對凱恩能力的不信任。當蘇諾秩序發生動蕩,她從老吉姆的構陷中得知罪魁禍首便是凱恩,因其縱容親友囤積糧食導緻,心有成見之下頓時偏聽偏信。況且哈勞斯因爲繼位時大臣們的擁立,對她一向心懷虧欠,所以國政皆任由她處理,自己隻是扮演一個輔佐的角色。而她在一衆大臣不信任的目光中,尤爲感激丈夫的信任,決心做出一番政績來證明自身能力,成見和壓力并在一起,火氣爆發的她甚至沒有給凱恩申訴的機會便下令拿人下獄。直到哈勞斯從帕拉汶帶來的封臣聞聽消息後争奪情報總管職位,艾索娜更加體味到耳聰目明的重要,其實哈勞斯已經有意避嫌授意手下人讓出這一職位,可她卻直接越過丈夫下達了任命,當然兩人那時還隻是小誤解,但在之後一系列事件中卻漸漸演變爲難以彌合的裂隙。
而事後艾索娜也意識到老吉姆的動機,這些依附于王室直系的家臣在發覺無法通過小範圍讓步保住權勢後,便企圖通過擁護艾索娜掌握大權來穩固地位,連新王哈勞斯一起擠兌出宮廷。對于老吉姆的弄權她并未追究,此時的她忽略了身後來自哈勞斯的支持,單純的認爲手中執政大權是來自這些家臣的力挺,而這些直領家臣爲了手中權勢又隻能依附于她。不過她也意識到了自己先前處置凱恩時的失誤,但王命已下爲了維護自身權威她不可能朝令夕改,隻能授意表兄朱利安(北地統領、德雷根薩格森公爵約瑟夫.庫林長子,見第67章)私下出面對凱恩一家進行庇護。
可惜的是爲時已晚,抓捕行動中喬納森不知所蹤,卡特琳爲了掩護家人逃走死在了窄巷的宅邸中,凱恩和卡特琳娜則在宮門侍衛老法比安(見第69章)一家的幫助下,玩了個燈下黑從皇家騎士團駐地騎士堡所在的日露林地出逃北方。至于托尼一家,他本人出于愧疚反抗赴死,直至禍事上門他才明白凱恩當初阻止他涉足私酒時的隐憂,以及父親克萊布臨終時爲何屬意凱恩繼任王家情報總管。他總是自诩心眼多,可比起宮廷裏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權勢者,他就像是玩過家家的小兒,心中那份驕傲蒙住了他的眼睛。克勞迪娅則憑着埃德蒙德以往的追求,無奈之下成了邑宰夫人,以此來保全其他家人的性命。
事情導緻的連鎖反應并未到此而止,老喬伊和卡娜雖然隐姓埋名藏身禅達,但因爲“禅達金”事件生出的風波,這座小鎮一下處在風口浪尖,直到幾年後毀于戰火,這個過程中随着諾德海寇在北方引發的大亂,新主舊臣不久就會于北地再度聚首。曙光宮中的變動之後,佩德羅.梅爾不得不在權勢大漲的老吉姆面前低頭,不甘接受操縱的他聯絡了羅多克人,阿哥爾隆堡守将、拉塞納家族的新任首領馬特阿斯(見第214章)。正與維魯加大谷地貴族博弈以保住家族在這一地區優勢地位的馬特阿斯有心無力,隻得将新任的羅多克同盟“盟主”、綽号“葛瑞福斯”(見第203章)的傑爾喀拉伯爵亨利.拜爾拉進來。
而此時葛瑞福斯正夥同艾泊戴爾家族、西格納斯家族、弗德利姆家族以及艾特斯科堡的法爾塞弗和瑪蒂爾達等姻親盟友,以艾泊戴爾家族次子雷蘭德之妻庫爾曼家族繼承人女伯爵貝莉(見第207章)的名義,與控制着庫兒瑪堡要塞區諸壁壘的庫爾曼家舊仆山姆.圖羅恩斯進行持續的談判和施壓。作爲勢力隻囊括庫兒瑪堡的“堡主”聯盟的首領(見第92章),被推舉出來的他并沒有一言而決的能量,況且當年他的父親圖魯斯忠心護送尚在襁褓中的貝莉前往馬拉斯堡,卻遭受冷遇歸途中傷勢感染而死,對此他心中一直存有怨氣。好在當時的貝莉隻是個嬰孩,他怨恨的對象馬拉斯堡伯爵托爾伯特也已故去,他和一衆“堡主”如今更多在意的是獻關後的回報,畢竟再怎麽怨憤逝者也無法複活,而他們這些活着的人不得不爲家小和族人謀利。
庫兒瑪堡主堡早已坍塌,但諸多輔堡和壁壘卻尚且完好,而且主堡地基仍然堅固,隻需稍加清理便能進行重建。每年入冬不久,山上便會大雪封關,即便葛瑞福斯一方在力量上有着壓倒性優勢,對庫兒瑪堡仍然沒有一戰而克的把握。那些密密麻麻建築在懸崖上夾控山道的輔堡群讓人望而卻步,雖然部分已經廢棄,但對付這種難以下手的工事除了圍攻别無他法,而因自然條件所限又無法長期圍攻。山姆.圖羅恩斯代表其他“堡主”開出了重歸羅多克同盟,奉庫爾曼家族血脈爲主的條件,恢複山間商路經過庫兒瑪堡的糧食。
伊斯特瑞奇國王的駕崩導緻了諸多問題,新王哈勞斯雖然在血緣上較爲接近王室直系,但畢竟是旁系或者說是諸侯出身,其他諸侯心中難免會有不平,由此生出抵制心理。蘇諾、帕拉汶、特瓦林堡三塊領地表面上因哈勞斯登上王位而連成一片,但并未形成真正的合并,家臣間發生的争鬥不僅延緩了力量統合的過程,更削弱了王室的力量。而艾索娜因爲太過年輕,治國能力不被一衆老臣認可,哈勞斯卻因爲繼位時的愧疚将大權交給妻子,使得朝臣們對他也生出質疑。而借着王位更疊王國内部不穩的空子,羅多克同盟在南方貿易派諸侯的撺掇下又開始搞事情,雖然隻是羅多克地區的内戰,但統合了勢力的羅多克同盟必然會如以往一樣尋求獨立。
同時在人口超過本部數倍的四族部民(見第275章)影響下,庫吉特人内部本就因傑拉克可汗的病重生出繼任者之争的苗頭,宗教争端的出現如同雪上加霜,尤其是在不少歸降貴族進入汗帳效力的情形下,爲了安撫上下隻得選擇包容,從此騰格裏老天爺不再是庫吉特人唯一的真神了。薩蘭德人并未乘機攻伐,艾紮爾仍在進行内部的統合,軍事政變上位的他對馬穆魯克既倚賴又心存防範。他将從舊貴族手中收回的部分飛地封賞出去,由馬穆魯克在各地建立軍堡,此舉既能抑制舊貴族勢力,也增加馬穆魯克對他的依賴。同時他也利用自己卡爾魯克人的出身,仿照馬穆魯克在四族流亡部民中利用複仇情緒選拔勇士建立古拉姆軍,用來防止馬穆魯克一家獨大,并補充直屬軍事力量在曆次戰事中的損失。但在對内改革的同時,他所需要的是穩定,即便外部形勢機會大好,他也毫不動心。而這個“怠惰政事”的名聲雖然不好,卻因他有意的矛盾轉移手段,被大部分薩蘭德人歸罪于受他寵幸的姬妾,同是出自卡爾魯克奴隸的阿爾瓦身上。
各方勢力都在預防沖突的全面爆發,因此糧食儲備便成了重中之重,何況談判雙方缺少信任,以互爲敵對來說也不算過分,放開對庫兒瑪堡的糧食封鎖,萬一對方反悔之前爲收複庫兒瑪所下的力氣可就白費了。但葛瑞福斯卻沒有聽從大多數盟友和封臣的勸阻,單單聽取了雷蘭德的建議主動送糧上山(艾特斯科堡之争時各方諸侯都以爲是雷蘭德的謀算,見第206章),即便山姆.圖羅恩斯等人反悔,重新封鎖糧食收回庫兒瑪堡也不過晚上幾年,而他卻可以憑此舉占據大義,即便失敗被人嘲笑也不過是暫時的,長遠來看這樣做就好比千金市骨。
而這批送上庫兒瑪堡的糧食,便來自于佩德羅.梅爾的促成,他憑借在黑地親王領内的影響,将羅多克同盟的商人引入,并逐漸将家族重心從位于霧谷的莊園遷往諾瑪河南岸,緩緩向羅多克地區轉移。庫兒瑪堡地區因爲交通不便,每年都有近半時間被大雪封鎖,因此民風相對淳樸,送糧一事使葛瑞福斯獲得了信任,在确保土地安堵不便,并約定了稅賦、勞役的方式和比例後,山民們便選擇了降服。其中不乏由卡拉德帝國建立庫兒瑪要塞時遷來的附從軍繁衍形成的部族,甚至還傳承着古老的帝國軍陣和傭兵傳統,隻要供給口糧和饷金便能常年服役,即便是到羅多克山區以外作戰也毫無問題。等着看葛瑞福斯笑話的羅多克領主們全都傻眼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庫兒瑪堡這麽簡單就被拿下了?幾乎所有人都在贊歎他的好運,一副如果早知如此怎樣如何的事後諸葛之态,可這些人卻忘了一點,當時有這份魄力的隻有葛瑞福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