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維持統治擴大王權的影響範圍,芮爾典曆代諸王都是用利益交換的方式拉攏平原諸侯結盟,以保持王室勢力在斯瓦迪亞平原地區的占優。進而通過對主要産糧區的掌控壟斷糧食進出,限制南、北諸侯的戰争潛力,迫使他們不得不服從王命。而通過權力的下放,這些地方諸侯得以參與到王國的中樞事務當中,國王的政令亦得以在他們的領地上通行,雙方成爲利益聯合的政治集團。但這些結盟諸侯對王室來說仍屬于外臣,入朝任職是有自己或所屬派系的利益訴求的,國王和諸侯們一樣都是分蛋糕的人,隻不過手裏拿着分蛋糕的刀子。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平均那是不可能的,但爲了平息矛盾就隻能制造新的矛盾,聯合一撥人去占另一撥人的份額。而最穩定的結構莫過于三角架,于是王室在縱容甚至是挑動國内貴族形成對立派系的同時,對一些直領出身的小貴族也漸漸予以提拔,讓他們以家臣身份進入權力中樞進行平衡,避免一方勢大一方勢弱情形的出現。
這種做法毫無意外的引發了黨争,雖然維系了瑞爾提家族四百餘年的統治,卻也慢慢從内部體制上毀掉了整個王國。貴族們事事都要計較得失,最常見的就是以地域爲派系串聯盟友打壓政敵壓制王權,而不同于這些讓國王有時恨的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的諸侯,那些家臣的生死可以說是憑喜惡一言而決,自然也就被放給了更多實權。可正是出于這一點,這些憑借國王寵信爬上高位的家臣,很難得到有效的監督,而曆代國王又非人人賢明勤政,王室在直領内的治權漸漸旁落入這些郡長、邑宰甚至是莊頭出身的大臣手中。
主持編纂《劍橋近代史》的阿克頓勳爵有句廣爲人知的格言,“權力導緻腐敗,絕對權力導緻絕對腐敗。”可對國王們來說,相比臣子的能力,他們更看重忠心,在權力面前連血緣都靠不住,還提什麽任人唯賢。再者,這些領地附庸出身的家臣并非一無是處,封建割據時代土地兼并戰争極爲頻繁,王室直領上也不例外,能适應并生存下來的沒有一個是善茬。因爲國王本身對治下附庸在蘇諾周邊所擁有的土地就垂涎三尺,這些人即便實心效命也換不來對名下土地的保全,但也絕不會像無地的佃農那樣任人宰割,他們有自己的莊園、土堡,又有大量佃戶附從,自給自足不說還不缺錢糧、武裝。逼迫急了難免铤而走險,鎮壓雖然不難,但一個戰後破敗的蘇諾會導緻諸多問題,一旦這些本地人與窺伺王位的諸侯串聯,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将是災難性的。
蘇諾四郡從新附領地到接受瑞爾提家族統治的過程,有點像新來的主管和手下員工完成了磨合,掰掰腕子視力量大小決定态度。通過封建法理意義上的土地投獻,土地的主權歸于國王,或用戰時響應征召提供軍隊來換取治權成爲法理封臣,又或者連治權一并交出,按收益分成領受相應份額的王室饷金。随着瑞爾提家族的王朝延綿,兩者間的利益漸漸被捆綁在了一起,因爲王權的興盛意味着這些直領上的王室附庸能享受到更多特權帶來的好處,而相比那些出任廷臣的外地諸侯,國王們更信任這些效力多年的家臣或者說是家仆。
但随着人口的繁衍增長,芮爾典王國的擴張停止,土地矛盾越來越嚴重,在王室直領的蘇諾四郡形成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大量閑散人口爲求生計促生了這一地域手工業的發達,卻又嚴重依賴于原材料進入和制成品輸出的商路通暢,地處王都蘇諾西南方的依林哈達郡乃是瑞泊河流經蘇諾後通往帕拉汶入海的必經之地,東面的盧倫斯郡則是通過克勞河北岸的上烏克斯豪爾諸城邑溝通黑地親王領,艾伯倫郡與塔爾博利亞、柴德、瑞泊萊特、克勞丹接壤。對國王來說直領上的邑宰隻是家臣、小吏,但在社會最底層的平民眼中卻堪稱位高權重,畢竟縣官不如現管。
那些王室直領上的自耕農由于主動投獻土地,成爲受封建契約限制和保護的一份子,雖不是貴族卻又因爲與王室的利益捆綁關系,地位不同于外領上的農民,倒是有點府兵、軍戶的意思。皇家騎士組成的禦衛隊更多是一種榮譽性質,這些直領附庸出身的丁壯才是屯駐防衛王都蘇諾、曙光宮衛城和周邊城邑的“禁軍”。那些皇家騎士反而有點羽林郎官的味道,其中入質王都的各地諸侯子嗣乃至王族貴戚可謂是焦點,但實際上撐起騎士團威名的卻是那些以往殁于王事的老兵後嗣。這些人多是出自蘇諾四郡,在父輩戰死後被接至皇家騎士團駐地撫養,是國王軍隊中底層軍官和皇家騎士團騎兵的主要來源。他們自祖輩選擇領受王饷時起,就已被打上了王室印記,由于脫離了土地常年在國王的軍隊中效力,随着軍事訓練的時間增多漸漸轉變爲職業或半職業士兵,而因爲王室的信任城防軍的軍官亦是從中選拔。
簡單來說,蘇諾的城防軍名義上雖然由禦前會議下的法務大臣統領,成員來自王室直領、兩支旁系親王領以及盟友諸侯領地的富裕市民或自耕農,但其中貴族軍官以外的中、低層軍官卻多爲“持劍者”出任,這個稱号意味這他們有過宿衛王宮的履曆,相當于禦前帶刀侍衛。在曙光宮裏,從雜役性質的宮廷侍從(比如馬夫,芮爾典王國曆來重視騎兵,宮廷裏馬夫位階雖低,卻是個機遇頗多的職位),到帶劍侍從、精選帶劍侍從、國王近侍層層選拔,這些小地主、自耕農出身的士兵因此得以向社會上層攀爬,無一不以在國王身邊持劍的信任爲榮。
因爲受時代限制的印染漂白技術,一些顔色往往隻爲頂級貴族獨享,芮爾典王國繼承了卡拉德風格,金、紫、朱、白尤爲上層社會所喜,其中又以最稀缺的紫色爲最,隻出産在戰神峰一帶,在當地人傳說中是卡拉德征服時交戰雙方英雄在此流的血。這些“持劍者”被國王統一賜給白色的長袍,以及象征身份的金項圈,在宮廷裏有獨立的營房,甚至在特定場合可以騎馬,如此殊榮和優待無疑拔高了他們的地位,不同于衆的裝束和标志成爲他們所特有的榮譽。
可人都有私欲,與禦衛隊那些出身顯貴的“紅袍子”相比,這些“白袍子”既無顯赫家世、尊貴頭銜,也沒有屬于自身的領地,憑借國王的寵信他們極易得到升遷,職權不小卻缺乏相應的制約,在國王面前如聽話的貓兒狗兒,在曙光宮外則如餓狼猛鸷。對此曆代國王并非不知,但卻選擇了縱容,因爲這些依附于王權存在的附庸已經勢大難制,數百年來在西斯瓦迪亞已形成一個特殊的政治集團。又因爲與王室的利益捆綁,爲維護王權或者說是自身權益而不惜性命,他們也與貴族一樣受次子或者說是餘丁的問題困擾,因此在對土地的渴望指使下極爲好戰。
在這些有資格穿上白袍,随扈國王起居日常的精選帶劍侍從裏,爲首者被稱爲第一帶劍侍從。這不僅僅隻是個負責安全的警衛官,更要類似秘書一樣輔佐處理政務,護衛、簿記、傳令甚至參與戰事都在職責之内,沒有這根“手杖”國王便寸步難行,也隻有在國王手裏這根手杖才金燦燦的。出任這一職位者不僅僅需要國王的信任,作爲所屬利益集團推舉出的代言人,更需要帶着大家一起挖王國牆角,一方面要滿足派系利益,一方面又要從中協調,防止竭澤而漁,不使名叫芮爾典王國的這座高樓被挖倒。
老吉姆從卡洛曼六世時便被提拔擔任這一職務,至今已有五十餘年,按照慣例他早該從“第一劍士”的位置上退下來了,但自他任職起蘇諾時常爆發的民亂便絕了迹。斯瓦迪亞平原作爲卡拉迪亞大陸的主要産糧區,自卡拉德帝國時起就是人口最爲集中的地域,蘇諾作爲王都每逢天災兵亂更成爲逃難的首選,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人口爆炸。作爲王室的核心統治地帶自無遭受兵禍之虞,但四郡土地有限,況且就算能夠安置,王室也不會損害自身及直領附庸的利益來這麽做。流民積聚爲求活路,隻得變身盜匪掠奪周邊,商路因此受阻又導緻大量破産農民和失業的手工業者的出現,這些遊民無産者使秩序進一步惡化,往往因爲不能及時安撫、赈濟釀成民變。
作爲殁于王事者的遺孤老吉姆從小就來到騎士堡(位于蘇諾以北的日露林地)生活,年幼的他對失怙并未有太多感觸,反而因對貴族騎士的豔羨産生了對上層社會的向往。他趕上了好時候,當時身爲王儲在騎士團學習的卡洛曼六世隻比他大六歲,這一批人自然而然的成爲其随扈,及至成年他便穿上白袍有了相應的精選帶劍侍從身份,随着卡洛曼六世繼位進而成爲國王近侍。
1200年前後的北征時期,蘇諾四郡由于糧草、人員的征發導緻秩序波動,當時才二十出頭的老吉姆因此被卡洛曼六世派去依林哈達郡的艾裏邑“主持工作”(相當于監督專員)。直領附庸出身的優勢使他并未因年齡被排斥,反而很快得到民衆信任,既完成了國王的差使又讓鄉人免遭稅吏過度盤剝。他因展現出的實務能力得到卡洛曼六世青睐,與凱恩的師傅克萊布差不多同時得到提拔,因爲安定四郡的功勞和近侍出身,他被優拔爲第一帶劍侍從,比起那時已年近四十的克萊布,尚且年輕的他可謂風光無限。
同爲國王近臣的兩人,一個是手杖,一個是影子,但具體到實際事務中職能範圍卻有沖突(一明一暗)。他倆都是聰明人,明白手中權力的來源和上位者的忌憚,雖刻意避免了正面交惡,但關系談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王室需要家臣來平衡外臣,卻又要避免被家臣徹底架空,所以有意引發身邊人的競争,既不能鬥的太厲害影響正事,也不能保持一團和氣。上一章裏老吉姆之子埃德蒙德所說的兩家世交便是這一層關系,但其實重點在于繼任王家情報總管一職的凱恩,他與克萊布名爲師徒,實際上如同養子。而早在二十年前,托尼參與的私酒生意便有老吉姆的影子,隻是後來爲凱恩插手制止,但如今他的獨子喬納森卻陰差陽錯的深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