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呃…拉格納,沉悶是你們家的遺傳嗎?你不覺得應該活躍下氣氛嗎?……”弗萊特的随意稱呼換來了拉格納的一瞥,感受到其中不友善意味的他瞬間改了口,覺得氣勢上輸了一頭的他有些不甘,很快就開始了言語上的調侃。
“哈,讓我說中了,沒話可說了吧?……”其他海寇聽到動靜偶爾會瞄過來一眼,但仍保持着行軍時的高度戒備,不過弗萊特心裏卻知道他們肯定把耳朵對準了這邊,對于拉格納的無視他并不洩氣,反而覺得将到了對方的軍。面對一群生面孔他多少有點不自在,但大家互不相識,再怎麽尴尬也很有限,與他相比拉格納同其他人稱得上是朝夕相處,所以他想通過言語讓對方在熟人面前出糗。不過他沒再提起羅洛,青石卡挨的那幾下可謂教訓慘痛,他意識到這也許就是拉格納的逆鱗。
“吭、咳,你真的有聽見我說話嗎?還是說你能在走路的同時睡覺?……”絮叨了半天弗萊特覺得嗓子有些發幹,可拉格納似乎将他屏蔽了似的,對方跟其他人時不時會有交流,唯獨将他當做了空氣。
“嗯,那個,就是……拉格納,能給點水喝嗎?”又過了一會,弗萊特主動收了聲,他連續做出吞咽動作,卻不能爲喉嚨帶來一絲濕潤。
“你說什麽?”拉格納臉上的壞笑一閃而過,他頭也不回的回複了弗萊特,這一刻他已等待多時了。
“我……”口幹舌燥的弗萊特以爲拉格納真沒聽見,可話到嘴邊的那一刻他頓時恍然,對方早就放好了口袋,隻等他去鑽呢。
“大點聲,我聽不見。”拉格納将手攏在耳邊,一臉認真的模樣,附近的海寇捧場似的發出哄笑。
成爲笑料的弗萊特喉嚨幹澀,火辣辣的疼,被戲耍的憤怒湧上心頭,但理智卻告訴他,生死都不由己,此時一切都需忍耐。這是他不得不承認的事實,況且是他先開的話頭,拉格納将計就計他卻沒能察覺,所以他隻能怪自己一時愚蠢。他終于清楚的認識到了自己此時的身份,一個毫無自由且命運未知的俘虜,生殺予奪皆受他人操縱,他有點難以接受卻知道暫時無法改變,他悶不做聲沉默下來,強迫自己靜下心來觀察周圍的人、事、物。
發生在青石卡的談判,拉格納可以說是适逢其會,以他當時的實力僅僅是個陪襯罷了,局面看似對占據關卡的他有利,實則恰恰相反。而對拉格納來說,偷襲禅達的預想已經失敗,晚撤不如早撤,可進逼的禅達軍隊卻成了安全退走的障礙,面對裝備精良的伯爵私軍,失去突襲優勢的海寇與之正面相争并無太多勝算。
拉蒙的出現成了關鍵,最開始他不過是兩頭下注,臨到沖突爆發便暫時離開位于風波中心的禅達,躲在費爾辰灣做作壁上觀。可因爲他一時的小疏忽導緻了拉格納這個變數的出現,憑借近些年對禅達詳細情形和大時局的了解,他決定更主動的參與,從而借勢謀事。在這場風波中,兩邊投注的他卻不屬于任何一方,但想要達到目的卻少不了借助岡定和阿拉西斯二世的勢力。利用對雙方的知根知底,他看似遊走在中間進行調和,實則卻占盡好處。
老阿拉西斯爲禅達訂下了自由貿易的基調,不到五十年禅達便發展成窩車則灣首屈一指的中立商埠,但在那之前他作爲岑達爾家族的次子,離家闖蕩前隻在城堡裏受過相應的騎士教育,并因爲自身的勤奮粗通文字而已,即便小有名氣時也不過是個傭兵頭目。簡單來說他有治政上的天賦,但年輕時也不過是個傻小子罷了,直到傭兵的生涯開拓了他的眼界,所獲取的閱曆激活了自己的經濟頭腦。
窩車則灣沿岸貿易往來頻繁,商船互相搭夥成群結隊,但對付這樣的大規模船隊海寇也有自己的辦法。爲了一次航行能帶來最大的利潤,盡可能擴大貨倉的商船外形也就難免顯得臃腫,航速自然也有快有慢。利用長船的速度優勢和靈活,海寇往往先做出沖擊的姿态,掠過目标船隊進行試探,驅趕驚慌下的商船水手駕船逃離,跑不快的掉隊商船就成了海寇的美餐,但有時大型船隊護衛充足水手經驗豐富,抱團結陣海寇也隻能幹瞪眼。這種情形之下,往來的諾德商人在窩車則灣海面上時常會遭到芮爾典商人的報複,爲了安全考慮他們漸漸将交易地點轉移到芮爾典王國的勢力邊緣地域,卡拉克裏亞東部因此成了諾德商人主要的交易地點。
盧瓦爾、布魯加、日瓦車則、維贊,除了這些位于芮爾典邊境領地上城鎮外,還有高嶺雪山下的費斯德那,那是維吉亞人定居高地後沿三女神峰下的河流向北墾殖出的新城邑。在卡拉克裏亞東部謀生的過程中,老阿拉西斯見識到了偏遠邊鎮是如何憑借對外貿易财源滾滾,貴族出身的他從小接受軍事訓練,武藝和指揮才能遠超那些平民出身的傭兵,不久就得到當地領主賞識,在受雇護衛沿海城鎮間商道的過程中發展出自己的傭兵連隊。布魯加伯爵安德烈亞斯之女安德莉娅更是不顧家中反對與他私奔,雖然這樁婚事在他繼承岑達爾爵位後得到布魯克家的承認,但随他流浪奔波的妻子卻沒能過上幾天好日子,在他入主禅達後不久便因病去世,兩人隻育有小阿拉西斯一子,對妻子用情極深的他此後便未再娶。及至禅達興盛,布魯克家族發現曾經的窮女婿一躍成爲闊佬,爲了開拓陸上商路兩家之間的關系随着頻繁的往來變得熱和起來,并未因安德莉娅的死受到影響。
由于阿拉西斯二世擴充軍力導緻禅達财政緊張,任何增收機會他都不會放過,何況先以軍力統合禅達大權,再以打擊海寇爲名行貿易擴張之實是他早就定下的計劃,但如果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就更好了,畢竟戰争手段耗費太大更有風險。通過密談中得知的信息,一向極富野心的阿拉西斯二世也不禁爲岡定的胃口感到震驚,若非岡定和拉格納之間缺少協同,拉蒙等費爾辰灣走私者忌憚芮爾典王國的反應,一開始就拒絕提供後續援助,禅達的狀況隻會比現在更糟糕。
走私者暗港雖然位于費爾辰灣,但這一地區夾在岑達爾和費爾辰兩塊領地之間,歸屬向來存在争議。費爾辰堡位于礁灣出口東側的懸崖上,進出的船隻可以說是從其眼皮下經過,而貨物上岸的短途陸路從亂石嶺山道過青石卡必經禅達,利潤使得的兩家相争又相互合作。拉蒙在青石卡提議,由他去說服那些在卡拉克裏亞和波拉克河上遊頗有勢力的走私盟友,以禅達議會爲模闆将費爾辰灣的走私據點改爲合法的貿易港口。聯絡費爾辰堡的官面文章則交由阿拉西斯二世去做,芮爾典王國的權力才經曆更疊不久,新國王暫時無暇顧及北地事務,否則他也不會選擇這個時間擴張勢力。隻要岑達爾、費爾辰、芬拉德三地領主對新港口給予稅收豁免,商人們将以貿易利潤的分成作爲回報,這份收入遠遠超過稅收。
不過這一切的落實還需要海寇的配合,庫林家族雖然實力大不如前,但憑借德雷根島薩格森地區諸城邑的地理優勢,庫林水軍仍勉強維持着對維爾河和波拉克河入海口的巡弋,确保内河貿易帶來的稅收。可離開兩河入海口,窩車則灣内已是任由海寇縱橫,通過與走私者的合作,北地沿海遍布諾德後裔的漁村水寨、山民聚落、流民據點,爲了生存都與海寇存在聯系,一旦發動起來對貿易将産生重大影響。但商人逐利,掌控貨源的大走私商人都有各自的恒産,看重的是對商路财源的長久掌控,而非是通過戰争手段殺雞取卵。拉蒙随阿拉西斯二世前往禅達,就是要借助其兵鋒威勢,迫使岡定答應合作,同時也是借海寇的威脅逼領主們做出讓步。
在禅達的第二階段談判,成了阿拉西斯二世與岡定的對局,拉蒙不過是從中奔走借力打力。他本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之前才生出扶植拉格納的心思,但這需要時間運作,暫時派不上大用。不過問題很快得到了解決,當他在禅達得知岡定對芬拉德堡開出的降服條件時,他謀劃中欠缺的一環也得以補上。
首先,那筆200磅白銀的款子芬拉德家族拿不出來,就算岡定利用芬拉德與岑達爾兩家之間的聯姻關系,以手中人質向禅達勒索也是無用。兩家訂下婚約是出于利益,阿拉西斯二世即便在獨苗一根的情況下,也同意暫緩婚事導緻三十來歲仍無合法子嗣,就是因爲有求于憑借領地地理位置對貿易有所影響的芬拉德家。如今芬拉德降服于岡定,導緻貿易旺季的利潤損失在前,又有拉蒙提出的新港計劃在後,對禅達已失去作用,想要以婚約爲牽絆,使阿拉西斯二世爲芬拉德家埋單幾乎是不可能。
而海寇對貿易的影響也是切實存在的,爲了達到雙方都滿意的結果,要麽打要麽談。但無論岡定還是阿拉西斯二世,都不想硬碰硬損失實力,兩者雖然身份不同,但卻有共同的一點,那就是手中權力都是由對軍隊的掌控而來,這成爲拉蒙爲雙方牽線促成談判并真正合作的前提。
岡定負責引導海寇聯盟在窩車則灣西部海面進行“驅趕”,庫林水軍早就沒有出海巡邏、作戰的實力了,但在庫林水軍的武裝船隻維持對兩河入海口巡弋的景象下,詳細情況并不爲大衆所知。當海寇的大舉活動使多數商人明白這一點後,整個海灣地區的貿易雖然會受到影響,但也會相對集中到東部。由于卡拉克裏亞沿岸多是斷崖、暗礁,所在的卡拉克半島沿線缺乏良港,窩車則将成爲唯一的交易去處。而與之相對的費爾辰灣,則成爲避開受庫林家控制的兩河入海口後,進入内河貿易區域的最佳位置,雖然這使商人們的運輸成本提高,但要是周邊領主能給予一定的稅收豁免,一切就都不是問題了。
隻憑拉蒙一人顯然沒有這份能耐,但當費爾辰灣的所有走私商人意識到其中好處,聯合起來分頭攻關,這事并不難達成,關鍵在于要有強力領主站出來擔保。海寇、走私者畢竟都是不法者,雖然領主們往常也有涉足,但拿到台面上來說就不一樣了,信任的問題難以解決。但毫無疑問的是,如果這份計劃得以實施,擔保的領主将在窩車則灣周邊獲得極大的威望,與庫林家平起平坐甚至取而代之成爲新的北地統領。而在貿易利潤的分成影響下,困擾卡拉迪亞多年的海寇之患也能慢慢得到解決,面對風險大大降低,穩定且豐厚的收益,還有幾人會選擇拿命冒險?
明面上,阿拉西斯二世站了出來,他主動接下了岡定向芬拉德家族索取的贖金,并在人質被放還後履行了與小約瑟芬的婚約。在禅達,一場做戲般的擊退海寇之戰,使得海寇不敢再進犯窩車則灣東部,各路走私商人則在分頭遊說時将此事大肆宣揚開來,一時之間阿拉西斯二世成爲北方人交口稱贊的義士。實際上這筆贖金由走私者們聯合支付,以芬拉德家族的貿易利潤分成進行預支,用分期付款的方式交付給岡定。
由于費爾辰礁灣内的特産,走私者營地很快被改稱爲牡蛎港,往來奔走出力頗多的拉蒙借着岡定和阿拉西斯二世的勢力,成爲掌握港口實權的重要話事人之一。岡定在接手第一筆錢糧後退走,并履行了協議中的職責,實物支付雖解決了他的補給不足,但他手下戰船居多運力不足,一時間也沒法過于糾結對方分期支付贖金的方式。而有所合作的走私參與者輪番遊說,利益導緻了海寇聯盟内部的不穩,大勢驅迫之下他不得不同意,換取時間來消除内部浮現出來的隐患。
曆經兩代芮爾典國王才促成的南、北貿易協定,作用是緩和南、北貴族間的利益分歧,支援王室盟友庫林家族穩定住北方局勢。但因爲“禅達金”事件,北段貿易線受海寇影響發生變動後,庫林家倚爲生機的商稅和鹽利幾近斷絕。岡定正是看到這一點才選擇暫時蟄伏,整合部衆以等待更恰當的時機,短短幾個月後當王都蘇諾和北地的時局發生連番變故,他卻因爲贖金再無缺乏補給的困擾,在北地趁勢而起成爲一時雄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