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禅達金”的來由

人生在世,計較得失在所難免,但事分兩面,權利與義務是相互的。在卡拉迪亞這一點尤爲明顯,封建等級制度中君主與封臣之間以土地爲紐帶形成人身依附關系,其實就是一種互相協調并維護利益的契約。面對外來的入侵者,領主保護的不僅僅是自身的利益,還要保護附庸的利益,來回報所受到的尊崇、貢奉以履行相應義務。佃農作爲最主要的被統治階級,沒有土地所有權和人身自由,漸漸淪爲受封建主剝削和奴役的農奴,但在最基本的生存和繁衍需求得到滿足時,他們便會選擇接受、忍耐并自發的維護,所求極爲微薄。由于土地的層層分封,出現了“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的現象,封建等級制度變得愈發的複雜和混亂,争奪、沖突和割據的局面導緻平民的生活苦不堪言。領主也大多是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過着閉關鎖國的日子,隻要統治權力被承認,依附強者也并無不可。

當芬拉德堡東牆北側的箭樓起火,男爵老傑拉德心内清楚,破城已是必然,沒有了箭樓的牽制和阻礙,堡内又缺乏人手,挨到城頭的大火退去時,便無力阻止海寇再次攀城了。老傑拉德有些後悔在海寇來襲時沒有選擇棄城,那雖然會導緻芬拉德家族在當地的信望大失,但總好過如今被堵在城堡裏一個也跑不掉的情形好。繼續抵抗下去顯然是沒戲了,他不甘心将全家人的性命斷送在此便宜那些遠親,抱着一絲僥幸他決定走一步看一步,下令家臣在主樓和堡門所在的北側城頭上打起了白旗。

老傑拉德豁出去了,他心裏已做了最壞打算,隻要海寇能保證家人安全離開,他什麽條件都能接受。畢竟海寇不會長期盤踞在芬拉德,狠狠心大出血換取家族平安,等海寇退去再改換大旗就是了。至于對上級領主和下級臣民的解釋也很容易,他已抵抗過履行了君、臣義務,隻是實力不如海寇無可奈何,投降更是爲了保全領民,大義爲名的理由随便都能找出來一大把,用來安撫上、下并消除不良影響。

這種事并非沒有先例,北地受海寇襲擾數百年,如果一一追究起來,各家領主豈非人人自危,王室和北地統領都不好追究太過,反而還得幫扶一把以籠絡人心。庫林家族自從于五十多年前的北征中在西依斯摩羅拉河口遭逢大敗後,水面力量可以說是精銳盡喪,人員的損失倒還是其次,爲數不多的大型艦船損失至今未能恢複。戰後,窩車則灣庫林家族私家池塘的稱呼徹底成爲曆史,爲了防備海寇庫林家族不得不更多的倚借周邊諸侯的力量,北地沿海位居貿易轉運樞紐的幾家諸侯趁機崛起,即便庫林家族仍享有北地統領名義,但想要指使也得掂量下該許以什麽樣的條件用于交換。

此時是1253年,而四年後的卡拉迪亞,在大衆觀點中都認爲是禅達當年第一個投降了海寇,使其得以立足,導緻諾德人随後的大舉入侵,芮爾典王國在北方的統治崩潰後徹底解體,卡拉迪亞也因此陷入了大範圍的割據混戰局面。可實際上,直到日瓦車則會戰結束,艾索娜以繼承法理上的女王名義(而非是作爲國王哈勞斯合法妻子所取得的女王名義)與拉格納單方面達成和議,承認諾德人在北地建立的統治,以及岑達爾家族流亡母族領地的阿拉西斯二世身死,禅達人的抵抗也從未停止過。他們始終拒絕“諾德人打仗,卡拉德人種地”的被統治方式,選擇将劍握在自己手中,其實根源是因貿易而新興的資産階級及依附工、商業生存的人口與諾德統治者争奪該地域的商業特權,而北方領地遭到侵奪、消減,統治權益受損的流亡貴族和降服貴族也或明或暗的參與、資助。

所以,真正率先降服的其實是芬拉德男爵老傑拉德,而作爲千金市骨的回報,或者說是諾德人後來出于多面作戰不堪重負的選擇,爲拉攏統治範圍内的舊芮爾典貴族,以庫林家族舊領之一的德雷根島北部爲封地,被加封爲庫林堡伯爵的加拉德正是他的長子小傑拉德。當時位居社會底層的民衆沒有獲取知識的途徑,輿論宣傳的渠道也都掌控在上級統治者手中,一直負隅頑抗的禅達作爲諾德統治者眼中的刺頭,不僅遭逢城鎮被毀的厄運,還平白背上了叛徒的污名,成爲北地和平的破壞者。老傑拉德畢竟年紀大了,經此一難沒多久便憂病交加而死,但他反而因爲死得早成功甩鍋,芬拉德家族世代傳襲的舊領不久便遭侵奪,他的長子加拉德後來雖被轉封爲庫林堡伯爵,可庫林家族并未絕嗣,卡拉迪亞也紛争未止,流亡在外的約瑟夫長子朱利安一直冀圖于恢複領地,而被一衆諾德領主包夾在德雷根島上的加拉德毫無發展空間,就如同一個吉祥物。

作爲确保城堡内全部人員生命安全并離開芬拉德領的降服條件,岡定向老傑拉德漫天要價開出了200磅白銀(約合16000-24000第納爾,800-1000奧雷)的高額贖金。由于周邊領地中禅達因爲政治清明,貨币價值長期保持穩定,給付的标準便以此爲參照,因此在後來被稱作“禅達貢金”(禅達金事件開啓),與小約瑟芬結婚後借錢給老傑拉德墊付這筆款項的阿拉西斯二世則背了黑鍋。這筆錢幾乎是芬拉德領五年的賦稅總和,而且這五年還得是沒有任何支出且年景好才行,隻是在老傑拉德看來,條件雖然苛刻,但海寇既然接受投降就說明一切都有得談。他覺得大可以慢慢坐地還錢,而且還能趁機拖延時間,隻是岡定并不吃他這一套,當晚就要求交出夠分量的人質作爲繼續談判的前提。

封建等級制的貴族家庭,就猶如一個微型王國,以血緣親疏、權位高低、繼承權次序爲各級封臣,可在享受族名帶來的特權時,同樣也有相應的義務要履行,質子和政治聯姻都是最常見的方式。岡定點名要求老傑拉德交出長子小傑拉德,還有與阿拉西斯二世有婚約的小約瑟芬做爲人質,否則第二天天明便繼續攻城,無奈之下老傑拉德隻得選擇接受來緩和所面對的危機。

作爲人質随兄長來到海寇營地中的小約瑟芬渾身忍不住的瑟瑟發抖,她心有怨恨但對象并非是父親,而是導緻這一切發生的海寇,這是封建等級制下貴族所特有的價值觀之一,家族當先。當然,在那個爾虞我詐的年代并非人人如此,可作爲傳統貴族家庭中的女孩,小約瑟芬幾乎沒有選擇人生的權力,更因爲父親爲她與阿拉西斯二世訂下婚約的目的不純,她從小被加大功率灌輸這種家族利益的觀念。

小約瑟芬所接受的教育大多來自教會修士,而海寇因爲時常以聚集大量财富又防禦薄弱的修道院爲劫掠目标,在教會人員的“小本本”上可謂是血債累累,她的觀念因此受到了一定的影響。作爲領主家的女兒,因身份常受仆從、領民的贊美,她滿以爲會因身份、容貌淪爲海寇的玩物而貞潔不保,可海寇對身材纖瘦的她卻不屑一顧。無論海寇還是諾德後裔,都常年生活在嚴酷的環境中,繁衍後代的首選應是身材“強壯”的女子,在他們眼中瘦弱的小約瑟芬相當于病秧子,覺得碰了她保不齊會沾染“病氣”。海寇那種如同看到髒東西避開的眼神,讓小約瑟芬暫時忘卻了身處敵營的恐懼,她克制着想要上前理論的沖動,在心中憤憤不平的咒罵這群不識美人風情的糙漢。

話分兩頭,就在岡定試探攻擊芬拉德堡,半天内迫使缺少人手的男爵老傑拉德投降時,擅自脫離大隊潛回禅達碼頭的哈克瑞姆森也成了俘虜。當天中午,青石卡上的拉格納下令點燃烽火後,警訊很快就在岑達爾領内随着烽火的蔓延傳播開來,哈克瑞姆森意識到這可能是個趁亂取利的機會,但他并沒有莽撞行事,而是帶人先靠近碼頭探聽消息。結果顯而易見,阿拉西斯二世爲了引誘海寇故意駐守碼頭的雇傭兵調走,轉入暗處設防,布置出一張外松内緊的獵網,就等着海寇回來咬鈎,哈克瑞姆森剛一離開草灘便被埋伏的禅達軍隊堵了個正着。幾個留守的年輕人無力救援,隻好焦急返回尋找岡定的大隊人馬,北地沿海領主對海寇敵視已久,他們深知被俘的同伴會是什麽下場。可岡定卻已經帶人去了芬拉德,碼頭下遊的臨時營地裏,隻有留下來接應的特爾格和艾瑞克等少量人手,根本不足以突入禅達進行營救。

而在青石卡山道,帶隊上山的哈瑞克在看到烽火燃起後選擇了退回禅達,關上的拉格納盤算落空,再度陷入猶豫一時無計可施。雖然關上的存糧足夠拉格納手下60來人半月所需,但爲了保證從山道向費爾辰灣撤退的口糧,以及應對可能出現的變故,同時還要加大供應以維持手下人在身處敵境時的戰鬥力,這樣算來他的人最多隻能在青石卡停留一周的時間。

“喂,那個誰,趕緊放我下來……”弗萊特從點燃的烽火意識到了危險,一旦發生戰鬥被倒吊在關牆南側的他就是個活靶子,一時的沖動退去後,再次感到恐懼的他開啓了噴子模式。

“你叫的這麽歡,我就給你個咬人的機會,記住我叫拉格納!”拉格納還記着弗萊特先前說的話,此時言語中還了回去,諷刺他隻是條嘴上叫的響卻不敢真咬人的狗。

“有膽就把我解開,我們再來打過!”拉格納揮斧将固定弗萊特的繩索砍斷,頭下腳上的他落向地面,若不是及時扭頭,差點就杵斷脖子。先着地的肩膀痛的他冷汗直冒,但他卻覺得有機可趁,看起來有些不知死活,實則是用言語繼續刺激對方并放松警惕。他想尋找機會逃跑,隻要能脫離稅站控制範圍,他有很大把握借着之前幾次巡邏對山道的熟悉逃掉。

“閉上你的鳥嘴,不然等禅達軍隊到了,我先拿你開刀!”拉格納雖然阻止了手下人的殺俘舉動,但他隻不過是想等到時機合适再殺。

“這麽多年了,你還是沒長進,隻憑殺人能解決什麽問題?!”弗萊特不假思索做出的回應,連他自己都感到詫異,當時在他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張羅洛與拉格納争論的畫面,兩人看起來比現在要青澀不少。

“媽的!别用他的口氣跟我說話,你隻是個俘虜!”拉格納在弗萊特如同教訓的語氣中隐約看到了兄長羅洛的影子,這讓他覺得很不爽,他上前一把将對方提溜起來,惡狠狠的警告後掼回地上,百十來斤的人對他來說根本不是事。

拉格納從小就暗中将兄長羅洛當做競争對手,在部族所有青年人中兩人位居翹楚不分上下,而同時進入兩人視線的還有葛琳達。女孩來自位于亞穆拿北部的部族,那裏的氣候更加寒冷,當地部族以捕魚、打獵、牧鹿爲主要生計,嚴酷的環境鍛煉出了她堅韌的性格和矯健的身軀,對兩兄弟來說就如夜空中的極光一樣耀眼。因爲極夜的到來,葛琳達所在的部族被迫向南遷徙,作爲開放土地和牧場的回報,依附于席德死後成爲部族首領的哈拉爾德。羅洛是個悶性子,不善于表達情感,喜歡葛琳達卻從未明說,但一起長大的拉格納又怎麽看不出來?而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他也明白葛琳達喜歡的是沉穩踏實的羅洛,于是他放棄了競争選擇成全并促成了兩人。他自認沒有虧待羅洛的地方,可對方卻撇下他選擇出走,除了覺得兄弟感情遭到背叛的孤獨外,他更無法接受一直被他視作榜樣和對手的兄長選擇逃跑的懦夫行徑,即便事出有因他也仍覺得如同信仰崩塌,沒有了對手可以追逐的他一時間如同在大海上迷航的帆船。

剛擺脫倒吊,又被連摔兩下,弗萊特眼前有些打旋,他刺激拉格納的目的是達到了,但事情的發展卻不是他想象的方向,怒氣上頭的對方并沒解開他再打一場,反倒有拿他當沙袋來發作的意思,有點聰明反被聰明誤。他回想剛才那奇怪的感覺,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在心中琢磨是怎麽回事,那種感覺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難道是被附體了?他心中突然生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他有點不明所以,羅洛可還好好活着呢,況且他也不信鬼神。

面對随時可能死亡的威脅,内心恐懼不已的弗萊特,看起來大大咧咧、滿不在乎,但不過是一種自我欺騙,是無主觀引導的潛意識反應。實際上他的精神已到了崩潰的邊緣,任何借口都被拿來“救急”,用來自我安撫心緒。

這與阿q那種主觀的自我安慰不同,假設人是一台機器,平時由主意識控制,但遇到危急狀況主意識無法應付時,潛意識就會站出來“救火”。這時爲迫使主意識恢複正常的潛意識就如同設定好的程序腳本,爲了在最短的時間内讓主意識恢複正常狀态,主意識中一些經曆或許會被忘記,但卻如硬盤中被忽略的文件一樣,潛意識卻能夠迅速找到并讀取。而借助一些特殊的共同因素,不同的個體能夠在那一瞬間,完成一個如同數據交換的行爲。由于弗萊特與拉格納在性格的某些方面有相似點,在憤怒導緻的高度緊張狀态下,于前、後兩個瞬間精神節點無限近似同步時,他的潛意識随機讀取或者說是下載到了對方記憶中的一個片段。

當然,弗萊特這種特殊能力并非開挂碾壓的無敵模式,從他被拉格納掼倒在地就可以看出,那種類似讀取的狀态并不受他的主觀控制,他更無法影響他人的思想、行爲,所以這是很雞肋的,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小說後面的情節中會慢慢揭示這種能力的來由)。況且任何事務都是有利有弊的,大腦中存儲記憶的區域好比一塊硬盤,容量肯定是有限制的。而不屬于他的記憶也将會對他産生額外的影響,大腦的記憶區畢竟不是電腦硬盤,不想要的東西可以說删就删。

(弗萊特之前的三段夢境就是鋪墊,但個人筆力不夠,可能讓人看不太懂,這裏大略的解釋了一下。而且有書友建議加入些低魔幻元素,對此作者君其實早有構思,但不是純粹的傳統定義上的那種魔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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