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爾河在流經安碧恩郡後,河道幾乎呈九十度折向北方,不再像上遊那樣蜿蜒曲折,然後沿德雷根島兩側分叉入海。以維爾河西岸最主要的支流傑爾河的彙入處爲界,其中、上遊兩側是南、北交錯在卡拉迪亞極爲有名的“維河五套”,但最西側的安碧恩郡其實是被傑爾河與維爾河夾在中間。北岸雙套分屬提赫洛格郡和瓦葉則吉主教區,南岸東套屬麥肯郡,西套則是科瓦隆郡和魯達郡各占一部。
整個維爾米亞水源充沛,土壤飽含兩河上遊沖刷而下的森林腐殖質極爲肥沃,假以時日将是卡拉迪亞的又一處糧倉。任何事物從不同的角度去看都各有利弊,維爾米亞雖适宜農耕,卻也飽受水患困擾,面臨海寇侵襲更因沿河地勢低窪無險可守。芬拉德堡便是吃了地勢的虧,作爲波拉克河沿岸的重要關防之一,遇敵時一旦先機被占就隻能龜縮防禦極其被動。而因爲常年發生水患的緣故,領地呈現出的富庶完全是因商業繁榮帶來的表象,隻在貿易季節才一副百業興盛人來人往的樣子,實際上從事農耕的人口不過勉強糊口,遇上災荒、戰亂則一片凋敝無從爲繼。像前文曾提到的麥肯郡那樣,沿河村落農閑時全村爲盜并發生民變的情況不在少數,靠近北地統領庫林家直領的德雷根薩格森地區則稍好一些,但維爾河與波拉克河及其周邊支流流域仍是水賊、盜匪叢生。芮爾典王國權力分散,王室與各諸侯爲延續家族競相兼并,民衆生活困苦久矣,無不憧憬着富饒安定的生活,繁榮強盛的古卡拉德帝國因此時常被人們挂在嘴邊。
即使有工事遮蔽,小半日下來芬拉德堡中臨時聚集的五十來人已經傷亡近半,連芬拉德家的女眷都被迫揣着妝刀上陣了。十六歲的小約瑟芬身材纖瘦,看起來弱不禁風,但該有料的地方卻已初具規模。她穿着件禦寒的羊毛短鬥篷站在牆根下幫忙運送物資,将裝滿矢石的藤筐挂上吊索,然後拽動另一端借助滑輪運送給城牆上的兵卒。
(披風、披肩、鬥篷都是無袖的,前兩者或搭、扣在肩部,或圍系在頸部,後者用套頭的方式穿戴,個人感覺就是床單中間挖個洞,大氅則是有袖子的對襟大衣,外形類似風衣。)
因爲常年接受父親聘請的教會學者教導,小約瑟芬身上帶着一股神秘、安靜的氣質,她心中也很是驚懼,卻不像其他女眷那般手腳慌亂。封建貴族家庭中女孩本不受重視,教育方面也就是學學女紅和持家,不會有多大投入,她這樣的完全是因爲父親别有目的,随着年紀、見聞的增長,她清楚自己不過是已病故的姐姐大約瑟芬的替代品。老傑拉德爲了通過女兒的枕頭風來更好的影響岑達爾領的決策方向,從小就對小約瑟芬悉心調教,阿拉西斯二世獨根獨苗,一旦成婚她在禅達将掌握極大的權力。她被父親當做工具一樣打磨,大部分時間都在私人教師的課程中度過,長期的室内生活讓她的膚色比常人更加白皙,整個童年走出城堡順自己心意玩耍的次數屈指可數。她一直憧憬着嫁人後全找補回來,沒玩過的全都去玩一遍,可此時想到人生可能就此終結,她的臉色愈發的慘白。
在同伴幫忙解開兩側的系帶後,哈羅德将附加甲片的無袖鎖甲背心脫下以減輕負重,然後将調整好的麻繩重新挎到身上。他将圓盾挂在肘部與五名手下分居左右,擡起根“細長的原木”再度沖向芬拉德堡,快速移動的同時互相以盾遮護,數組人同時行動。
哈克瑞姆看出了哈羅德的打算,明白他是想要攀城,那根原木長近十米、直徑卻隻有十公分左右,用來撞門未免有些太苗條了。那其實是根杉(音同殺)篙,簡單來說就是将一顆筆直修長的樹木砍倒後再去掉枝桠(以前北方常見一些,或用來搭腳手架,或用來做船篙,南方則多是用竹子),眼看哈羅德真是拼命了,哈克瑞姆趕緊招呼人手重新壓向城門,爲其進行掩護。堡外的壕溝此時已被填出了缺口,正對着北側外牆(堡門所在)與東側外牆的夾角,避開了大門前的凹帶和西側的箭樓,被放下的吊橋和大制成的簡易跳闆早被守兵投擲的油囊燒毀,尚未完全熄滅的燃燼正冒着屢屢薄煙。
此前哈克瑞姆與哈羅德間并沒有過合作,兩人都夠結識完全是因爲岡定,雙方都是在水面上讨生活,勉強算是同行。但實際海寇與水寨漁民卻互相較着勁,互相看不上眼,但好惡倒談不上,隻是單純的因競争關系而起。可雙方既然合夥,如果不能團結就沒有這樣做的必要了,岡定正是利用這一點來激哈羅德。海寇攻城半日,哈羅德的人卻悠閑自在的收掠村落,對比之下前者心中自然生怨,他自然看到了這一點,更明白但憑自身實力無法實現野心,因此與海寇的合作很有必要,他這才帶人親自上陣,顯示實力的同時化解不滿。
城堡内除了城頭的人手,都忙着擔土負石在内門後挖壕設壘,他們本是要趁海寇退去時撲火,結果海寇卻再次進攻,他們不敢在此時冒險打開閘門,隻好放棄外門同時在内門後修建新的防線,可是由于人手匮乏進度十分緩慢。趁着哈克瑞姆帶人再度攻向正門吸引了城上守兵的注意力,哈羅德帶人離開大隊,拐向東側堡牆的中段,因爲人手不足城頭的守兵都集中在箭樓附近。
随哈羅德來到城下的同伴分作兩部,一些人擎盾掩護,一些人配合登城者将杉篙豎起。他擡着杉篙距離城牆的遠端,配合他的兩名同伴則擡着近端,在他雙腳躍離地面時借慣性奮力将杉篙扶起。搭載在杉篙頂端的他蜷縮起身子支着圓盾遮擋箭矢,城堡主樓上的守卒發現了他的意圖大聲呼喊,接到示警的守兵紛紛将箭矢射來,但臨時守城的佃農準頭不高又一時心急,大部分箭矢都落了空。待到杉篙在數人合力撐扶下完全立起并朝堡牆傾斜的那一刹,哈羅德稍作調整後将盾牌一丢,飛身躍出扒上比杉篙還稍高一些的石牆垛口,然後再度發力翻了進去。由于哈羅德上城太快,堡内又缺乏人手,他落腳處并無守兵當面,但距離東、北兩側堡牆夾角處的箭樓也沒多遠。感到事态緊急的守兵再顧不上大門處的海寇了,急忙調轉方向用箭矢向他集火,并由軍官組織人手前來清除威脅。
哈羅德有意識的就地翻滾,雖然看起來很是狼狽,但卻險之又險的躲過守兵射來的箭矢。他将先一步丢上來的盾牌撿回,背靠垛牆接應另外名手下上城後,兩人互爲犄角之勢守在登牆的垛口内,企圖掩護更多的同伴登牆。在同伴的遮護下,哈羅德将麻繩結套扣在城垛凸出的部分上,然後把另一端抛至城下,随他擡着杉篙一起來到城下的部衆迅速跟進,不顧箭樓從側面射來的箭矢向城上攀爬。由于城堡外門處的火勢,佯攻的哈克瑞姆等人并無法靠近,隻是在城下組成盾陣與城頭對射進行牽制,此時看到哈羅德成功登上城頭,也跟着向懸下繩索的突破口靠近。
實際上,苦戰半日的守兵一直沒工夫休息,箭樓的守兵人手不足又疲憊不堪,如果哈羅德一鼓作氣的突擊箭樓,有很大機會趁勢拿下。但他卻選擇了接應後續人手上城,集中一定人手後再進攻箭樓,這種做法也算穩妥,但卻給了守兵更多應對的時間。帶人把守東、北兩側外牆夾角處箭樓的軍官是老傑拉德的長子小傑拉德,他本是領着幾名農兵趕去擊殺登城的海寇,但剛出箭樓就發覺不對了,對方的人手登城迅速,轉眼間就已經比他帶來的人還多了。好不容易鼓起的膽氣瞬間退去,小傑拉德帶着人半道返回箭樓,情急之下幹脆命人向城頭投擲油囊(将刮薄的豬膀胱用漏鬥灌滿油,紮口後放于陰涼通風處晾幹使外皮變脆,但有油脂浸潤内側又不是那麽易破)。
随着城牆上燃起大火,哈羅德縱然有心帶人向牆内躍下,也知道面臨頭頂來自四面的箭矢,這不過是以命換命。他瞬間就計較得失并做出決定,借助靠在外牆上的杉篙,他和同伴們攜帶傷員和死者快速撤離。因爲一時的急迫,小傑拉德的人丢下了過多的油囊,燃起的火勢雖逼退了登城的海寇,卻也随着油料的流淌點燃了半木制結構的箭樓。火勢在河面吹來的風勢相助下蔓延的極快,小傑拉德和守兵來不及撤出箭樓内守城用的物資,得到燃料的火勢再次被助長,小半個東側城牆轉瞬間便火光沖天。
事發時,小約瑟芬正在堡門内側修築土壘,她就近目睹了這一切的發生。海寇登上城牆時,她附近的女人們驚惶的尖叫出聲、四處亂竄,同樣感到恐懼的她雖然兩腿發軟,卻将身子倚在尚未築成的土壘上。受過教育的她想要努力保持站立,看着殺死自己之人的面孔,以一個有尊嚴的方式死去。當登上城頭的海寇被大火迫退,她心中感到長出一口氣的同時,卻升起了一種莫名的情感。因爲周身冒出的冷汗,她渾身冰涼,但城頭大火卻使熱浪迎面吹拂而來,火光映射在她靜靜注視的眼眸中,她做了一個從未做過的動作。口幹舌燥的她很不淑女的伸出舌頭舔濕嘴唇,并且發出咽口水的聲音,她的心髒快速跳動,在心中驚懼的同時又能感到一絲難掩的興奮,在死亡帶來的威脅中她竟發覺刺激和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