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襲!撤退!快撤!”斯塔羅斯不再遲疑,憑借對關上情形的熟知,他确信自己的判斷沒問題,關牆上那些反光盔甲下的人絕不是稅卡守衛。他還是太年輕了,缺少突然遇敵時臨機應變的經驗,但藍軍這些烏合之衆也沒有他可發揮的餘地,他能夠察覺到不對已經很不錯了。
斯塔羅斯轉身就跑,邊跑邊扒拉身邊的人,可這些人不明所以之下,全都呆愣在原地。不過這些人很快也撒開腳丫子狂跑,稅站裏沖出十來個全副武裝的諾德大漢,看那猙獰的模樣顯然不是來夾道歡迎他們的。稅站二層的窗戶被推開,箭矢随着弓弦的聲響激射而至,關牆上也有箭矢連續抛灑下來,不斷有人中箭後慘嚎倒地。提前示警的斯塔羅斯被重點關照,他背後的闊盾(一種在斯瓦迪亞平原東部流行的倒梯形騎兵盾的放大版或者說是步兵版,不是羅多克弩手那種上圓下方的“大門闆”)上很快就釘上了數支羽箭,也許是這幾箭沒能收效,海寇們很快将目标更換爲其他人。
雖然事先就已有了逃跑的心理準備,但事發時的景象還是令弗萊特不知所措,他呆呆的看着前方鮮血飛濺的場面,内心在那一瞬間滿是不安。前一刻他還在心中說服自己,隐瞞消息是爲了自身安全,可生命無論高低貴賤,面對死亡時都是一樣的脆弱。在他看來這些人本可以提前得知危險,即使四散逃走也好過來到關上送命,斯塔羅斯可能會反對,但如果偷襲将其制服再宣布消息呢?或許能成,但這已然無關緊要了,因爲時間無法倒流。
“弗萊特!你在做什麽!快跑啊!”“老好人”跑出一段後發覺弗萊特并沒跟上,回頭發現對方仍站在原地,他既想返回去,又怕把自己也搭進去,一時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老好人”的呼喊将弗萊特從那種恍惚的狀态中拉回到現實,他扭頭看過去什麽都沒說,也沒有任何肢體動作,隻是臉上挂着與周邊混亂場面不符的笑容,但“老好人”卻明白了其中含義。那是一種不在乎生死的表情,與弗萊特相處的這段時間裏,因爲近視對方的眼睛看起來總是黯淡無神,此時卻變得異常耀眼。或許這隻是他的感覺,但戰陣上無數次逃得性命他對這種無懼生死又或是生出死志的眼神毫不陌生,他有心返回去拉上弗萊特一起逃走,但逃習慣了的他卻怎麽也邁不開腿。内心的那份怯懦,或者說是對于死亡的恐懼,對家族名号傳承的責任……總之無數的理由讓他沒辦法做出留下的決定,他心中一邊暗罵着弗萊特的愚蠢選擇,一邊用這些借口說服自己,然後強忍着回頭再看一眼的想法,獨自向山下逃去。
來到禅達之前,弗萊特對生活現狀總有這樣、那樣的不滿,可他至少溫飽無憂,還有足夠的閑暇時光通過各種方式來調整心情。生活水平的提高加上缺乏自律,滋生出了他的惰性,與其說是向往自由,其實就是懶散慣了,他缺少那種饑餓感,這不單是指肚子餓,還有精神上的松懈。他缺少獵食者應該擁有的警覺和野性,明知要實現目标不能坐等餡餅從天而降,可實際行動起來後卻往往虎頭蛇尾。他的生活不是被别人奚落,就是奚落别人,他感慨着生不逢時,想象着如果我在那個時代也能如何怎樣。可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裏,他卻發現自己雖不是眼高手低,但也并沒有他想的那麽容易,至少他沒有一顆夠狠夠硬的心,隻是個不懂得珍惜眼前生活的普通人。
在這一刻,弗萊特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念頭,或許眼前這一切都隻是他爲逃避現實而生出的主觀幻想,也許該是時候醒來了。他右手擎起長槍,助跑兩步當做标槍投了出去,稅站裏的沖出來的海寇就是用這一招撂倒了當面的幾個藍軍,他也算是有樣學樣,隻不過相比那些海寇,弗萊特的準頭偏得厲害。長槍從打頭的拉格納頭頂掠過,那一瞬間他心裏生出稍許波動和意外,但很快便平息連面色都一丁點變化,反而沖着那個敢于還手的家夥奔去。出于上學時常年傳紙條練就的手感,長槍一脫手弗萊特便知力道使猛了,趕緊雙手挽起盾牌跟着前沖,目标就是對面沖在最前的那個金紅色須發的高壯海寇。他并不知道那就是拉格納,也沒想着要擒賊先擒王,隻不過是出于那種挑就挑最大個的心理。他以爲自己是身處幻境,前方的海寇被他當做一排拿着武器的大白蘿蔔,他停留在這裏已經太久了,他想要一場轟轟烈烈的死亡來擺脫幻象。
練習閉着眼睛走路時,總會覺得前面有東西,即使是對所處環境十分熟悉,一開始仍不由自主的想要拐彎或躲閃。眼睛近視的弗萊特剛來到禅達時,由于沒有了常年依賴作爲輔助工具的眼鏡,眼前一片模糊之下心中難免會害怕因此受傷,這其實就是人對未知感到恐懼的一種體現。可時間一長也就沒什麽了,因爲他再怎麽不适應,也知道在禅達不可能找到一副合适的眼鏡。條件所限,他本因視力不佳感到恐懼,漸漸的卻因爲看不清而無所謂了。雜兵都談不上的藍軍一共就五、六十人,從斯塔羅斯發覺不對高喊撤退時開始,不到一分鍾就傷亡了近半,當其他人都在大呼小叫的逃跑時,隻有弗萊特一人反其道而行,悶不做聲的頂着盾牌沖向海寇。海寇長啥樣,動作如何,他全都看不清,但這并不妨礙他照着選定的目标撞去。
拉格納本想用伏擊在将禅達軍隊吸引到青石卡前盡量造成殺傷,來減輕後面将要面臨的壓力,而且出于保存實力和放人報信的緣故,他沒有像之前偷關時那樣派人伏路。可他沒想到的是,來巡邏的軍隊是眼前這麽群貨色,幹脆沖殺一陣讓他們逃散了事,讓逃兵們回去影響禅達軍民的士氣遠比選擇費力圍殲更好。弗萊特不退反進的異常舉動讓拉格納覺得有點意思,他一看對方擎盾的動作就知道是個菜鳥,于是獨自迎上去準備戲耍一下。尊重勇士那不過是給臉上貼金的說法,拉格納主要還是想通過一場沒懸念的戰鬥來緩解孤軍深入帶來的内心緊張,之前接到同伴報告有隊伍上山時的決策失誤已讓他意識到了這一點,這畢竟是他在決定自立山頭後的第一次行動,沒有任何後援能夠倚仗。他心裏的壓力非常大,因爲他連船都賣了,如果不能将岡定的人引回來,即使計劃失敗從山道全身而退,他和手下人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當弗萊特向拉格納投擲長槍時,拉格納就已注意到了他,看到他手裏除了盾牌并無其它武器,拉格納沒有上來就用殺招,隻是左手将圓盾挽在肩上,腳下加速上身前傾,準備來個硬碰硬。兩人很快便撞了個正着,弗萊特的小身闆和拉格納完全沒可比性,因爲前沖的慣性和個頭的差距,他被撞得翻了個,然後背部重重的着地。相撞時他手中盾牌的上沿磕在左額角上,除了造成血腫外當時就開了道口子,鮮血瀑布似的染紅了半邊臉,浸的眼睛都睜不開。他的手臂又痛又麻,頭暈腦脹之下一手揮着盾牌遮擋,一手去蹭糊住眼睛的血,視線恢複後才發覺手裏簡單釘合的平面圓盾已經被對方重圓盾的盾帽給硌散架了,手裏隻剩下連着握部的那半拉。
拉格納并沒利用眼前的空當急于将弗萊特殺死,而是活動了幾下挽盾的左臂,好整以暇的等他站起來。弗萊特額角上的傷口仍在淌血,但出血的速度已經慢了下來,并且開始迅速凝固,感覺就像臉上塗了層膠水。皮外傷本身就沒多疼,加上傷口附近組織的失血導緻痛覺被暫時封閉,帶來的恐懼并沒多少,弗萊特心裏更多是爲吃了虧感到憤怒。腦袋受撞擊帶來的暈乎勁還沒過去,他就搖晃着爬起來,揮着手裏的半拉盾牌再次沖向拉格納。
借由撞擊拉格納試探到了弗萊特力氣的大小,本就沒将其放在眼裏的他更是托大,将手裏的圓盾和斧頭往地上一丢,看樣子是準備空手拿下弗萊特。此時大部分藍軍都已交代在關前了,死的死傷的傷,逃走的倒真沒幾個,因爲不少人一看跑不脫直接投降了。這群閑漢的上一餐還是在昨晚,到這會臨近晌午,早餓的遭不住了,又是一路上山哪裏還有人跑得動。其他海寇也不急着收攏俘虜,反而站在一邊旁觀拉格納耍弄弗萊特,看到他丢下武器空手,附近的海寇将拄在地上的盾牌和武器頓出陣陣響聲爲他助勢叫好。
身處海寇們爲拉格納助威的吼叫聲中,弗萊特因爲這些嘈雜的吵鬧心情愈發的煩躁,感覺腦門上的血管嘣嘣直跳,簡單來說就是怒氣爆棚了。連着幾記攻擊被拉格納輕松閃開後,從周圍的嘲笑聲中弗萊特明白自己正遭到戲耍的處境,但此時在他的心裏除了幹倒拉格納外再無其它念頭,絲毫沒有因落單感到害怕,因爲憤怒他壓根就沒想起來這茬。不過弗萊特仍保持着一定的理智,從拉格納的戲耍中他意識到了對方的輕敵,當他舉起手裏的半拉盾牌再次沖向拉格納時,看似與前幾次并無區别,暗中卻留了力。趁着拉格納閃躲之際,弗萊特将“醞釀多時”的口水吐向對方臉上,然後變向躲開拉格納中招被迫閉眼時踹出的一腳,貼上去将單腿站立的拉格納掀倒在地。
“羅洛?不對,羅洛沒這麽胖。”弗萊特舉起半拉盾牌正準備将拉格納的腦袋砸個稀巴爛時,由于距離的拉近他這一瞬才看清了對方的相貌,突然間發覺即将被他爆頭的海寇長得很像羅洛,于是停頓了那麽一瞬,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認錯人了。
當看到弗萊特吐口水偷襲的舉動後,附近的海寇還沒來得及發出噓聲和咒罵,拉格納就被撲倒了,眼看其頭部就要受到重創,他們卻來不及救援,突然發生的變化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連拉格納自己都以爲我命休矣的時候,卻發覺弗萊特手裏的破盾牌并沒落下,反而從他嘴裏聽到了個熟悉的名字。弗萊特左前臂頂在拉格納胸前,利用上本身的重量進行壓制,但他的力氣根本不是拉格納對手,右手的半拉盾牌沒有落下他便再沒機會與對方抗衡。拉格納抓住這個機會一拳擂在弗萊特本就有傷的左肋下方,随後發力掙紮将他翻到一邊。拉格納這一下既是爲了自救,也有丢面子導緻的羞惱,幾乎是全力出手。弗萊特中拳後除了肋部的生疼,還有側腹由裏到外的痙攣,内髒也受到震蕩,那種憋氣、嘔吐的感覺真是槽糕透了。當弗萊特抱着肋部痛得根本直不起身子,卻仍掙紮着想要爬起來時,附近的海寇這才反應過來,圍上來想要将他結果。好在被拉格納攔住了,因爲弗萊特剛才無意間提到了羅洛的名字,拉格納想要從他口中詢問兄長下落,他暫時得以存活,在青石卡做了海寇的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