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國人極爲熟悉的三國人物來說,演義裏的諸葛亮可以說是神機妙算、多智近妖,雖然情節上看得十分過瘾,但畢竟是小說家的誇張表現手法。事實上即便事先推演無數次,對預想中可能發生的變化做出各種應對方案,大多數情況下仍是計劃不如變化,曆史曾無數次證明這一點(這裏就不一一舉例了,感興趣的可以自行上網搜下遭遇戰,相關的詞條一看便知)。而在禅達即将到來的劫難面前,阿拉西斯二世、岡定、拉蒙、拉格納……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判斷,連弗萊特這樣流落到陌生地界的小人物,也認爲憑借事先知曉的優勢能夠安然避過。每個人都是爲了生存或者更好的生存,隻不過人爲财死鳥爲食亡,一旦發展到各方都拿命去拼的地步,事态的發展随着變數頻生也就再難預料了。
由于早早就棄械投降,弗萊特、“老好人”與其他臨時組成藍軍的人蹲成一團,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他便趁機打量起了眼前披甲的岑達爾私軍士兵。“鐵皮人”完全是他剛才面臨重兵沖擊内心慌張時,隻憑粗粗掃視到的情況做出的判斷,近距離觀察後才發覺眼前這些甲士并非全身覆甲。除了兩面覆皮邊緣包鐵并加裝盾帽、内襯(護肘墊)的筝型盾外,其它的防具就短袖鏈甲衫、鐵護胫和硬皮短靴三樣還算齊整,頭盔看起來并不受重視。皮、布質地的襯帽、風帽居多,隻有少數人裝備了鏈甲巾,又或是隻遮護頭蓋骨的錐形盔、平頂盔等半封閉式輕盔,即便有的追加了鼻梁保護片和鏈甲護頸,防護能力依然有限。然後就是帶有領主紋章的外袍,羊毛線的罩袍下擺過膝,保暖那是沒得話說,但在禅達這種多雨天氣的地方,作戰時遭逢陰雨恐怕就相當的累贅了。
短暫的閑暇很快就被打斷,參與演武的伯爵私軍先前配合裝逼時還算默契,此時輕、重步兵與騎隊之間,卻因爲争奪俘虜發生了沖突。大概是内部早有定例,一群軍漢很快就達成共識,就地解下武器和甲胄,開始輪流上陣以摔跤肉搏的方式決定哪邊俘虜分得多。軍官趕來後不但不加阻止,反而也加入戰局,要麽親自撸起袖子上場,要麽在充當裁判的同時坐莊開賭。雖說隻是演武,藍軍就像群演一樣跟着走了個過場,但在衆目睽睽之下做了俘虜,其他人心情如何且不說,至少弗萊特是有些垂頭喪氣的,可此時受氣氛感染,他與周圍的人一樣丢下不快,興緻勃勃的湊上前去圍觀。
沒了甲胄、兵器的私軍士兵光着膀子赤手相搏,可謂是拳拳到肉,很快就有人被打破了鼻子、嘴唇,受鮮血的刺激士卒們都有些紅眼了,場面看起來有些繃不住,處在即将失控的邊緣。原本還隻是湊熱鬧跟着圍觀的弗萊特,發覺這一點後頓時想要自己抽自己,真是記吃不記打,這眼看是要躺槍的節奏啊。弗萊特立馬轉身朝外圍擠去,結果扭過頭來就看見“老好人”站在人群外沖他招手,他心裏暗罵這老油條又不講義氣先一步跑路,卻忘記了剛才對方拉他時,他卻一個勁往前湊怎麽都拽不動。
就在這個當口,扒拉出人群的弗萊特卻發現另有一小隊人馬等在外圍,領頭的兩個騎士全身覆甲,戴着開合式頭盔坐在馬上,正頗有興緻的一邊指點一邊交流。兩人頭盔上都附有與岑達爾家族紋章主色相同的紅黑兩色相間垂帷,打開的面甲下是弗萊特已經熟悉的兩張面孔,禅達伯爵阿拉西斯二世與治安官哈瑞克,前者的頭盔頂飾是呼應家族紋章的繩結十字,後者則是根“避雷針”。這當然是玩笑,那其實是長槍型盔飾,象征頭盔主人作爲騎士對義務和榮耀的追求,在其它地方很普通也很常見。但在禅達,配上有岑達爾族色的垂帷後,則成了哈瑞克的特色名片。阿拉西斯二世的上半身鏈甲加裝了鉚合的鱗甲片,顯然是對自身武藝極具自信,在追求防護提升的同時,又不會犧牲太多活動的靈便性。哈瑞克的上半身鏈甲則是外加了一層硝煮過的硬皮,前胸、後心和腹部位置還夾釘了鐵甲片,如此一來護甲重量大大增加,氣力不足的話穿起來會是沉重的負擔。當着分掌禅達大權的兩人之面,士卒之間的輪流挑戰轉眼就升級爲群毆,但阿拉西斯二世面色如常,看起來并無下令阻止并責問的意思。
“他們怎麽也不管管?”弗萊特一臉不解的望向“老好人”,企圖從同伴那得到相關的解釋。
“這有什麽,士兵不經常打架,哪來的戰鬥力。”“老好人”一臉鄙視,看土鼈似的看向弗萊特,認爲他太大驚小怪了。
“這樣也行?”弗萊特滿臉質疑的神色,雖說軍隊裏崇尚競争,也有不打不成交之說,但鼓勵士兵打群架這種封建軍隊裏的輔助練兵手段,他一時還無法接受,隻覺得辣眼睛。
“沒你想象的那麽亂,這些兵油子全指着伯爵過活,怎麽會在大庭廣衆下鬧出亂子?他們有分寸着呢,不過是逢場作戲邀賞而已,刀劍就放在一邊,你見哪個去撿了?”“老好人”見弗萊特還沒看明白,耐着性子用教導的語氣向他點透其中關鍵。
“那你還跑那麽快?”弗萊特這才恍然,覺得你知道幹嘛不早說,害我虛驚一場,他剛才一看被落在後面又有點慌了,于是刺了“老好人”一句出氣。
“雖說不會鬧出什麽大事,但湊到近前挨了打可沒地方說理去,那可是伯爵私軍,你瞧!”“老好人”這些日子對弗萊特的性情也熟悉了,知道對方并沒放心上,隻不過嘴上找點平衡,結果恰好一夥鬥毆的士兵波及到了旁邊的圍觀者,他在指點的同時無意中流露出一絲得意的神情,因爲弗萊特對卡拉迪亞還很陌生,在尋常的交流中常向他請教,不知不覺中讓他逐漸找回丢失已久的那份自信。
嗚
正當私軍士兵鬧騰得正歡之時,位于演武場地東側的城頭上,卻突兀的響起了兩聲号角,弗萊特很明顯的看到,原本還輕松交談的阿拉西斯二世與哈瑞克臉色同時一變。前者臉上光彩熠熠如同打了蠟,其間閃耀着一種名叫渴望的光芒,明明如擇人欲噬的餓狼,卻又要在人前壓抑計謀得逞的興奮。後者則是神情凝重,本就一副惡人面孔,此時眉頭緊皺,不知根底的人看了難免心裏發毛。兩人簡單交換了意見後,哈瑞克先是命手下騎馬的警衛分頭打探,剩餘人手則臨時維持秩序,同時傳令原本爲演武擔任警戒的農兵登城戒備。而與緊迫起來的哈瑞克相比,阿拉西斯二世卻隻是下令私軍集結待命,看起來對突發的狀況并不意外,反而一副等候多時的樣子。哈瑞克面粗心細,結合開春以後伯爵令他感到疑惑的種種舉措,頓時心中起疑,而且他還觀察到在号角聲響起後,伯爵派出親信前往貧民區的方向。
“發生了什麽事?”與阿拉西斯二世分别後,心中有些不安的哈瑞克親自趕往城門坐鎮以穩定人心,途中遇見正前往演武場地報信的警衛。
“碼頭起煙傳來警訊,有小股盜匪襲擊,具體情況尚不知曉,但已遣人騎馬去打探了。”這警衛是負責内城治安的佩克特手下,曾是镖師的佩克特在禅達屬于中立派,背後是商人行會撐腰,既不偏向阿拉西斯二世,也不偏向哈瑞克,是伯爵爲向商人出身的議會成員擔保他們在内城的人身及财産安全做出的安撫之舉,由他們指派信得過的人手參與城防。而負責碼頭治安的警衛隊長史蒂夫在老伯爵死後聽命于哈瑞克,但在加斯特成爲港務長後受其影響早已倒向伯爵,至于伯爵親随出身的凱索就更不用說了,哈瑞克能夠支配的人手除了直屬的那隊禅達警衛外,就隻有掌管青石卡的利特比隊長手下由稅丁轉化來的警衛了。遠水難解近渴不說,那些人也不是打仗的料,況且也抽不出幾個人。
“伯爵人在城南,你快去通報吧。”碼頭的守衛爲伯爵親信所掌控,通過烽火傳來的訊息中,唯獨沒有提及請求支援,這讓哈瑞克能基本确定心底的判斷,伯爵對此必然早有準備,推遲演武不過是在示弱誘敵,隻是他絕對猜不到的是,阿拉西斯二世圖謀甚大,故意以合作爲餌透露商路信息一步步引誘海寇偷襲禅達。
而在另一邊的禅達碼頭,本該負責城外治安,演武時卻将警戒任務丢給農兵,自己帶着人馬消失無蹤的凱索,此時正率領他和史蒂夫手下殘存的警衛,據守在碼頭入口附近的一處貨棧,等待着伯爵的援軍。作爲阿拉西斯二世少年時的玩伴、跟班,伯爵與海寇的暗中來往他是知情人之一,且早就暗中得到授命,留神碼頭動靜随時準備第一時間支援加斯特和史蒂夫,爲城堡私軍趕到争取時間,并盡量守住進入倉庫區的街道,所以随着演武日期的臨近,他出現在農兵營地裏的次數才會越來越少。
可拉蒙提前幫助岡定潛入了碼頭,加斯特、凱索和史蒂夫卻将注意力放在了碼頭水陸各處進出通道上,對碼頭内部完全沒有防備。當岡定帶人在碼頭内發動襲擊,史蒂夫聞訊後便帶人急着趕回倉庫區,他出自流民在貿易開始興旺時來到禅達,先是在碼頭做苦力,憑借勇力和頭腦成爲幫會頭目,又因在移民中小有人望,被老阿拉西斯收編。由于是底層混江湖出頭的,他對狹窄街巷間的打鬥雖無比熟悉,卻沒什麽正規的軍事經驗,倉庫區就是他的老窩,一時心急趕路疏忽了防範,在必經街道上被岡定帶人伏了個正着當場身亡。至于加斯特,畢竟是伯爵私軍前身的“鐵栅連隊”出身,年紀雖然大了,但多年行伍的警覺還在,他覺察到不對躲過一劫後,收攏殘餘人手撤出街巷朝凱索方向靠攏。而凱索則是在碼頭遭襲時,果斷放棄去救援倉庫區,打定主意堅守外圍進出路口,爲伯爵的援軍留出一條通道,同時派人上到房屋高處觀望,因爲庫區火頭四起煙霧遮擾了望哨的視線,以及彙合加斯特後的保守和對海寇規模的誤判,他錯過了趁海寇之首岡定身邊人手不多将其拿下的最佳時機。
岡定的想法卻與阿拉西斯二世暗合,先期制造混亂是爲了分散并幹擾碼頭的守衛力量,真正目的也是拖延時間等待哈克瑞姆的後續援軍。至于伏擊回援的警衛完全是賭運氣,倉庫區通往外圍的道路有好幾條,他這二十來人趁碼頭内部的防守空當四處制造混亂就夠忙的了,之後既沒工夫也不可能再分散力量去一一防守。所以他隻是憑經驗選了其中一條必經街道設伏,取的是管你幾路來人,我隻盯死這一路之意,即便事有不遂人手集中也好突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