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與弗萊特的交談後,貝琳達的思路被打開片新的天地,利用領民對岑達爾家族統治的認可,将來自不同地域的移民融合成一個新的民族禅達人。這并非沒有先例,岑達爾私軍的家眷就已完成這種轉變,他們追随岑達爾家族後落戶禅達,子孫輩生于斯長于斯,對禅達的一切習以爲常,再去審視周邊的領地時心中常自豪不已。而被利益與禅達捆綁在一起的議會成員和市民也正在轉化過程中,貝琳達自己就是其中之一,她的目的是爲赢得伯爵看重,但總歸是希望禅達能持續的繁榮穩定。她親自向阿拉西斯二世彙報,數個鍾頭後一個名爲“禅達意志”的計劃便被敲定,但阿拉西斯二世之前一系列的謀劃落定就在演武這幾天了,沒有工夫再去分心旁顧。于是她按照吩咐找上了治安官哈瑞克,其實阿拉西斯二世也是想盡量支開哈瑞克和城邦議會的注意力,免得最後關頭出岔子。
兩頭牛拉着一輛開放式的四輪大車正駛往農兵營地,兩側欄杆向外傾斜,将碼放好的糧食夾在當中,伯爵的旗子綁在車夫一側的欄杆上。趕車的是年輕的馬夫斯特朗,他旁邊坐着哈瑞克委派來的警衛斯塔羅斯,由于長輩在“鐵栅連隊”時期結下的同袍之誼,他們之間也很是熟稔。弗萊特坐在車尾,手挽着車欄背靠糧袋,小腿懸空晃蕩着出神,他不知道該如何說服營地中的同伴,他們能否接受他爲伯爵效力的舉動?
“禅達意志”得到了哈瑞克的全力支持,這有利于領内秩序的穩定,他迅速召集議會成員,大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通過了這一計劃。先簡單平整出土路将散步的移民聚落連通,隻需少量錢糧便能雇傭村民,使他們的口糧得到保障,隻要度過夏秋兩季,大多數臨時聚落的位置便會穩定下來。在每周征稅的同時,加派遊方藝人進行宣傳,消除移民心中的疑慮。這樣無論是平亂還是剿匪都能減少軍隊浪費在行軍上的時間,還能增加村落間的交流,總之是利大于弊。
弗萊特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是對是錯,他在心中說服自己,理由是因爲厭惡阿拉西斯二世不把底層人的命當回事的做法,可總有一個聲音冒出來指責他是出于私心。死在河灘上的那些農夫,他甚至不知道姓名,即便其中有同伴“小山”的兩個兄長,可對他來說也還是很陌生,沒什麽感覺。他真正在意的是,若非提前離開,死在河灘上的人中就會有他,這才是他對伯爵印象惡劣的根源。可他連自身溫飽都沒着落,隻能被動的走一步算一步,與車前不知實情愉快閑聊的斯特朗和斯塔羅斯相比,他深知倚在背後的物資将是沾染許多人鮮血的買命錢的開端,努力壓制下良心上的不安,他隻想先在這個世道活下去并且活出個模樣。
以确保演武慶典的運行爲名,在阿拉西斯二世的命令下,農兵營地暫時被劃歸貝琳達的父親港務長加斯特指揮,他也是出自“鐵栅連隊”,但爲人卻比較精明圓滑,通過女兒的裙帶關系運作成了油水豐厚的碼頭管理者。演武結束時的慶典上,伯爵會向平民免費供應面包、酒水,包括農兵在内的平民充當起了快樂的搬運工,而弗萊特在内的五人衆加上斯特朗和斯塔羅斯則離開了喧嚣的集市,前往爲伯爵宣傳的第一站,“老好人”所在的村子比奇維爾。其實就是河灘村的意思,但以此命名的村子在卡拉迪亞不計其數,用卡拉德語中的上尤河灘村來形容又太過繁瑣,按照習慣人們一般會稱之爲禅達的比奇維爾。
這是個位于尤河碼頭上遊約三十裏處淺灘的移民聚落,或者說是棚戶區,大多數勞力都以在碼頭和集鎮做工爲生。由于亂石嶺對地質的影響,當地土壤以山裏被水流帶到兩岸的碎石形成的砂壤爲主,岸邊适宜耕種大麥的土地寥寥無幾,遠離水源的話又難以灌溉,與背風村一樣缺少提供畜力的大牲口。因爲距離禅達較近,隻有不到半天的路程,加上不少人集鎮上務工,海寇襲擊一事早已被村民得知。
對于弗萊特爲禅達伯爵效力,羅洛、老喬伊和“老好人”倒還能接受,依附于強者本就是亂世中的生存法則之一。唯獨“小山”心懷憤憤,認爲這是背叛,但當一行人到達比奇維爾後,他很快便改變了看法,他的兩個兄長在河灘上丢了性命,但他們選擇應募僅是爲了混口飯吃,因此他諒解了弗萊特的做法。
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氣氛籠罩整個村莊,死難者都是未經軍事訓練的普通農民,面對海寇幾無還手之力,根本就是場一面倒的屠殺。對那些失去壯勞力的家庭來說,這等同于滅頂之災,進入草木凋零的冬季後,等待他們的隻能是死亡,移民們大多有着相似的逃難經曆,因此哀傷低落的情緒很快傳染開來。
而弗萊特一進村子就以伯爵發放撫恤爲名召集村民,當看到死難者的家人因爲幾十斤糧食和一點鹽巴跪倒在泥地中對伯爵感恩戴德的情形時,原本想要阻攔的斯塔羅斯選擇了沉默,伯爵不缺這點糧食,卻從未想過要撫恤農兵。弗萊特一方面是在爲阿拉西斯二世市義,另一方面也是爲“老好人”開脫責任,一進村子他便發覺了“老好人”的不對勁,于是他告訴村民是“老好人”向伯爵請求來的撫恤。村民們請“老好人”領頭應募,可同去之人全部遇難,唯獨其一人幸存,這讓村民們怎麽看?即便牽扯上信仰,拿上帝眷顧來做解釋,村民也不會接受,蓋因人不患寡而患不均,隻有“老好人”也死了他們心裏才會覺得平衡。
“謝謝。”離家後的二十多年裏,“老好人”見識過太多的死亡,爲了活下去他一直都在逃,逃離危險逃避現實,但尚未泯滅的良知卻一直在折磨他,面對村民們哀痛欲絕的面孔,比面對千軍萬馬更讓他不安,雖然他隻是向弗萊特短短道了聲謝,但其中意味卻是極重的人情,遭遇海寇襲擊這些日子以來,他心中的枷鎖終于得以開解。
“這點糧食尚不夠他們一月所需,聊勝于無罷了,他們中不少人可能都難以活過冬天,我不知道此時給予他們希望是對是錯,或許不久後他們會沉浸在更大的失望中。”受村民的感染,弗萊特的情緒也有些低落,一言便将衆人拉回現實,隻有四個共同經曆的同伴知曉他的意思是指即将發生的戰事,斯塔羅斯和斯特朗卻以爲是糧食的不足。
作爲治安官哈瑞克派來的監督者,斯塔羅斯隻在意此行任務是否達成,弗萊特以牛車上剩下的物資爲伯爵雇傭比奇維爾的村民,在禅達夏集結束前用三個月時間,平整出一條村子直達集鎮的夯土路,伯爵将在工程期間持續提供一日兩餐。看着眼前興高采烈的比奇維爾村民,如果沒有提前知曉阿拉西斯二世與海寇的勾結,恐怕五人也會跟着雀躍不已,但他們卻不約而同的因此事對其感觀更加冷淡。
在比奇維爾待了一夜後,第二天中午回到農兵營地後弗萊特便通過斯塔羅斯請辭,理由是相比一個膚色不同的異邦人,人們更願意相信熟面孔,也就是本地人嘴裏說出的話。于是原本負責監督和領隊的斯塔羅斯接手,他則退居幕後不再過問參與,因爲在村莊間奔走的緣故,斯塔羅斯收獲不少人望。在禅達淪陷、阿拉西斯二世流亡卡拉克裏亞後,他憑借在岑達爾私軍餘部和鄉村間的人望爲基礎組織起一支自由連隊,在庫林家族爲首的失陷部分領地的北地貴族暗中資助下繼續抵抗海寇。
哈裏斯等遊方藝人也開始大舉出動,宣傳的核心便是統一思想的“禅達意志”,同時也爲演武進行造勢。矮個子“詩人”因爲精通多種樂器,工作區域被劃分在外城集鎮,演武時作爲替換的樂師,他打聽到弗萊特的所在,趁着來農兵營地表演宣傳的機會拜訪。聽着哈裏斯眉飛色舞的向圍繞身旁的農兵介紹着什麽是“禅達意志”,知悉始末的弗萊特卻緘口不言,作爲暫時自由的代價,他需要隐瞞計劃的真相,将首倡者的頭銜讓給阿拉西斯二世,否則四處宣揚隻會招來無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