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治安官哈瑞克爲了禅達的民政事務,整日裏累死累活,民衆雖對其敬畏有加,但卻談不上親近。而算計着奪回獨裁權力,甚至波及無辜的阿拉西斯二世,卻因爲外表的光鮮和父親的餘蔭,隻是招招手便引得人群歡呼。老喬伊對此有所感觸,心中默默歎氣,表面卻沒有流露出絲毫情緒。弗萊特對于其中原由也能猜想個大概,但小人物以生存爲第一要務,隻當看不見好了。他将手編的草帽摘下,低頭看着腳背,不知在想些什麽。
“那邊黑頭發的家夥,對,就是你,上前來,我家主上有事相詢。”阿拉西斯二世的目光大緻掠過眼前的人群,招來身旁的一個扈從吩咐了兩句,或許是因爲在人前,随從的言語還算客氣。
弗萊特發覺對方是在叫他後,指着鼻子經過确認,滿臉的詫異神色。因爲心中知道阿拉西斯二世的“底”,所以他難免心虛,可怕什麽來什麽,因爲迥異旁人的東方人相貌,他已經刻意的低頭掩藏,卻還是被留意到了。他不太确定對方的目的,心中因此有些忐忑,在強自鎮定着走上前去後,内心慢慢平靜了下來,他沒在隊伍中看到熟面孔,那個負責與海寇聯絡的公鴨嗓傑斯特。他以爲不過是答幾句話,配合對方作秀罷了,但阿拉西斯二世卻騎着馬繼續前行,顯然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跟到後面的隊伍去。”那騎馬扈從居高臨下的向弗萊特吩咐道,可能是認爲他聽不懂,同時用馬鞭指向騎行隊伍後面那撥正快步跟上來的仆從。
在那騎馬扈從的監視下,弗萊特慢吞吞的跟到仆從們身後,他忍不住向老喬伊的位置張望,卻沒能找到那熟悉的身影。他一邊在心底埋怨老喬伊不夠義氣竟然偷偷開溜,一邊不情願的拖拖拉拉的跟到仆從們身後,當伯爵的馬隊離開正搭建臨時看台的工地拐進西市的主街道時,他感覺到肩膀被人從身後拍了一下。
“禅達以貿易著稱,那位伯爵對外邦來客一向如此,他或許隻是想聽些遠方的故事,别太擔心。”弗萊特下意識的扭頭去看,卻發現是老喬伊不知何時跟到他身後,正趁機向他簡短的面授機宜。
“喂,外鄉人,快點跟上!”一個小個子男人大聲呼喝着,他比弗萊特矮了幾乎一頭,身上帶着不少家夥,笛子、圓鼓、喇叭和小型的琵琶?弗萊特并不知道,那其實是魯特琴,他向前趕了幾步,轉過頭想跟老喬伊再說幾句,卻發現對方又不見人影了。
“新來的,接着這個,以後你就跟神奇的哈裏斯混了,對了,你叫什麽?”小個子哈裏斯将挎在胸前的圓鼓遞給弗萊特,看似友善的閑聊,實則是腿短的他背着一堆樂器,跟在馬隊後面累得夠嗆,其實他也才來禅達不久,卻大言不慚的收起了跟班,不過是想哄個小弟幫他扛零碎。
“弗萊特。”弗萊特瞬間就看穿了哈裏斯的打算,但他不知道對方根底,本着不得罪人的想法,接過了圓鼓和鼓槌,順帶也通過對方打探些消息。“你是個樂師?”
“也可以這麽說,但我更願意被稱作吟遊詩人,卡拉迪亞的往事沒有我不知道的。你和人打架了?”哈裏斯一邊胡吹大氣,一邊觀察着弗萊特的神情,見他沒有反駁質疑,便知道他是新到卡拉迪亞不久,挑起了别的話題。
“算是吧,新來的總是受人冷眼,不是嗎?”弗萊特并不想多談臉上還未消退的青腫的來由,他看出眼前的家夥實際上隻是個遊方藝人。
“你是薩蘭德人?還是庫吉特人?”哈裏斯沒想到弗萊特這麽快就察覺了他的處境,好敏銳的觀察力!他面色不改故作輕松的問道,因爲卡拉德人的征服,黑發在卡拉迪亞并不稀奇,隻是黃皮膚卻不多見,他實在拿捏不準。
“都不是,但我的家距離卡拉迪亞很遙遠,遙遠到你難以想象。”弗萊特否認了哈裏斯的說法,他在禅達看到過一些商隊中的薩蘭德人,高鼻梁、深眼窩、卷發和大胡子,但膚色不過是比白皮膚的芮爾典人稍黑上一些。至于庫吉特人,聽來的消息就更雜了,既有說是黃皮膚的,也有說是高鼻藍眼的白種人,還有的人說是金黃須發綠眼。
“哈哈,遠到所有人都不知道才好,神奇的哈裏斯與神秘的異族來客的故事,我們一定能打響名氣!”哈裏斯似乎想到了什麽,臉上狂喜并大呼小叫的彈起“琵琶”,大聲的唱了起來。
“喂喂,我可沒答應你什麽!”弗萊特看着眼前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的吟遊詩人,心裏大罵不靠譜,這明明是個哪個精神病院沒關嚴偷跑出來的家夥。
西市與城牆間寬約三百米的距離全被清理平整成空地,長度從城牆北端一直延伸到山坡下的南市,除了弗萊特這夥人正忙着搭建的臨時看台,另外幾撥人手也在進一步對場地進行平整,并推着獨輪車沿繩尺測量好的線路用裝滿白灰的漏鬥畫線。
用演武或者競賽的方式來宣揚武力,在卡拉迪亞是封建領主們常用的手段,但阿拉西斯二世對此卻不甚看重。他擁有堅固的城牆和石堡,卻不想因此縮進城池裏做烏龜,演武固然能起到威懾作用,但也會暴露實力。此時他迫切的想要向新王夫婦證明,岑達爾家族在北方能夠起到不亞于庫林家族的作用,來獲得大義名分上的更多支持,比如說以清除海寇爲名的跨境軍事行動許可,而這也是希望開拓商路的商人們所渴望的。雖然因爲他父親老阿拉西斯的決策,将商人們與岑達爾家族的利益捆綁到一起,但禅達作爲商業城鎮畢竟魚龍混雜,難保沒有敵對勢力的奸細潛入,再堅固的堡壘也難免被攻破,他不想在冒險博弈的同時還要擔心後院起火。
而阿拉西斯二世也察覺到,桀骜不馴的諾德海寇團夥雖然與他達成了合作協議,但這畢竟是不可告人的秘約,況且他一開始就沒打算守約,以己度人自然也要防上一手。他打算利用海寇威吓議會,使多數出身商賈的議員們聯合起來向他請求出兵保護,借此掌握軍事大權,再趁海寇不備毀約,順勢出兵領外,打那些來不及征召部隊的領主一個措手不及,造成既定事實再向蘇諾請求名義。
爲此阿拉西斯二世有意拖延了今年例行的演武,隐藏實力的同時也通過拉蒙這樣的走私商人,雇傭傭兵入境使得治安壓力進一步增加。但他沒想到的是,商人們的請願在治安官哈瑞克的幹涉下,卻變成了擴建外城,富商們以籌資貸給禅達修建外城爲條件,來換取他派出麾下精銳保護商道。在禅達開設議會後,商人借着财勢取得了一定的政治話語權,這讓他們有些飄飄然了,原本高高在上的禅達伯爵,在他們眼中變成隻要出得起價錢,就能随意使喚的傭兵打手之流。阿拉西斯二世并不在意這樣的合作,卻很介意商人們對他權威的輕忽,他意識到這是故意示弱帶來的影響。在秩序混亂的北方向來信奉弱肉強食,出于政治目的他不再拖延演武,他要以此來告訴商人們,誰才是禅達真正的主宰。
尚未完全擺脫傷病的弗萊特與仆從們跟在馬隊後面吃灰,好在阿拉西斯二世很快便受商人代表的邀請洽談要務去了,他們這些廚子、樂師、馬夫、侍童之流終于得以解脫,被趕來的扈從傳令回轉城堡。可進了城堡沒等弗萊特過多打量,伯爵一行人也跟着回來了,先頭傳訊的侍從意思很明顯,仆從們除了要準備酒水飯食、刷馬喂料,還負責夾道歡迎奏樂拍馬,這是弗萊特完全沒料到的。
“快跟我來,我們得搶個露臉的好位置,等下你就在我身後負責打鼓,跟上節奏就行。節奏,你明白了嗎?”哈裏斯也不管弗萊特的回答,拉着他就往堡門外跑,倉促交待的同時,一手還比劃着所謂的節奏。
“這可是個好機會,要是伯爵賞識,我們可就有了鐵飯碗。”哈裏斯個子雖矮,但在堡門這種狹窄的地方卻動作靈活的擠到了前面,帶着弗萊特搶在幾個拉六弦琴的樂師前面占住吊橋外的前排位置。
“我……”弗萊特一陣無語,這貨顯然是拉他湊數的,哈裏斯注意到了伯爵剛才對他的留神,想靠着他這個奇貨來博出位,巴不得他亂敲一氣,隻要能吸引伯爵的目光,站在他身前的哈裏斯自然也就達到了目的,考慮到這個還沒馬背高的家夥并無惡意,隻是爲了拿到長期飯票,他實在是哭笑不得。也罷,哥就幫你這一回,弗萊特默默回憶着學生時代的經曆,勉強記起打鼓的要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