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番驚心動魄,周青青也有些後怕,倒是不覺得那大胡子真會将她怎樣,但萬一把她扭送到去武王府,去找秦祯說理,那就有些荒謬了,恐怕不僅是丢了她自己的臉,也丢了南周的顔面。
聶勁剛剛買了酒回到河邊,沒見到自家小姐,也是吓得不輕,又看到河邊有打鬥過的痕迹,更是驚慌得厲害。
好在她家小姐心思還算缜密,将随身攜帶抹黑臉的粉,一路灑在路上,讓他尋着了蹤迹。
他默默跟在默默不語的周青青身後,走出了煙花巷之後,才低聲問:“小姐,你怎麽會擾亂那王爺辦案的?”
周青青無奈道:“我在河邊看到他跟一個女子纏鬥,還是爲登徒子欺負良家女子,就上前幫忙。哪曉得是朝廷在抓捕探子。那人見探子逃走,就将我強行帶到青樓,要我跟他一起抓人。”說罷,她笑了笑,“我本以爲他是個什麽官差,沒想到還是個王爺,不過依我看,根本就是個無賴。”
想到一路上,被那人又是摟又是抱,她就郁卒得厲害,她都懷疑那人根本就猜到她是女子,故意占她便宜。
等她成親做了武王妃,定要找這勞什子王爺報今夜之仇。
聶勁沉默片刻,有些疑惑道:“奇怪!北趙偏安一隅,與南周西秦都未曾有過兵戎之交,怎會安插探子在西秦?莫不是說北趙如今也野心勃勃,想要南下或西征?”他說着,又恍然大悟點點頭,“難怪西秦忽然與南周議和,想必是跟北趙有關,若是繼續打下去,北趙極有可能坐收漁翁之利。”
周青青對天下局勢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北趙近年才壯大起來,但向來與南周西秦相安無事,也未看出有何野心,聽聶勁這樣說,才知并非那麽簡單。
短短十幾年間,從一個不起眼的小部族,一統塞北,想來并非止步于一個小小北國。興許這北趙又是下一個西秦。
所謂世道安穩,大約也隻是世人的一場短暫美夢。
她思忖片刻道:“看來北趙的目标是西秦,不過照北趙現在的實力,對西秦應該沒有任何威脅。”
聶勁點頭,笑道:“天下大勢,都是此消彼長,從前南周最盛時,西秦也要俯首稱臣,如今南周卻隻能靠和親乞得一方安甯,卻也不知這安甯能有多久。”
周青青幽幽歎了口氣,戲谑道:“這樣說來,我還得好好讨好秦祯,免得他哪天心血來潮,又去攻打咱們南周。”
聶勁默了片刻,問:“大小姐,明日就要成親,你怕不怕?”
周青青怔了怔,蓦地笑了一聲,負手大步朝前走去,道:“有何可怕?我就不信秦祯比今晚那勞什子王爺還吓人?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我周青青難道還會折在那武王府?”她頓了頓,轉轉頭朝聶勁看去,笑道,“再說了,今晚我被人虜走,你都能尋到我,有阿勁你在,我什麽都不怕。”
聶勁停步歪頭看着她,也笑出來:“都是小姐聰慧,留了蹤迹,不然我也不知去哪裏尋你。”
回到星落宮,已臨近子時。
碧禾見自家小姐總算回來,終于是松了口氣:“小姐,你怎麽才回來,馮将軍來求見,我不敢說你出去,隻能騙他你睡了。”
周青青怔了怔:“他說了有什麽事嗎?”
碧禾搖搖頭:“這倒沒有,我也沒好問他。”
明日就要成親,周青青早就斷了早前那點不該有的旖念,便也沒放在心上,揮揮手道:“去給我打水,我得好好洗一洗。”
今晚這番折騰下來,隻覺得身心俱疲,又被那臭男人占了那麽多便宜,恨不得從頭到尾清洗幾遍。
不過也興許是累得厲害,洗完上床後,她雙眼一閉,很快就沉沉睡去,哪裏還記得去憂心明日的成親。
一夜無夢。謝天謝地那可惡的大胡子王爺,沒有入夢來打攪她。
次日醒來,周青青神清氣爽。
成親是人生大喜事,不過對于周青青來說,卻像是要去上戰場,鳳冠霞帔,胭脂水粉,水靈靈的人兒出現在銅鏡中,便是穿上铠甲去征戰的人。
迎親是在日落時分。
來星落宮替秦祯迎親的人是馮潇,如同幾月之前在金陵,他站在宮門口,垂首而立,迎接王妃上轎。
回西京多日,馮潇渾身上下已沒了路途的風霜倦色,更是身長玉立,溫文爾雅,與周遭那些西秦人,截然不同。
然而,這與周青青并未有任何關系。
這支迎親隊伍聲勢浩大,武王娶妃自是全民同樂。不過西京城的百姓,似乎并不怎麽樂得起來,沿途都是指指點點的不滿。
好在鼓樂聲響徹雲霄,蓋住了載道的怨聲。
從星落宮到武王府,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花轎落定,簾子被人掀開,一雙穿着刺繡雲紋靴子的腳,出現在周青青的視線下,然後是一隻手伸過來。
那是一隻骨節分明的粗糙大手,周青青知道這是自己的夫君武王秦祯。她稍稍遲疑,将自己白皙的柔荑遞過去,被他輕輕攥在手中,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對比分明。
她頭戴鳳冠,珠簾垂在臉前,恪守新嫁娘的本分,微微低頭,沒有擡頭去看秦祯的模樣,隻隐約感覺這人穿着一身盛裝錦袍,高大挺拔,十分威武。
秦祯扶着她的手,慢慢往府内走去。
西秦成親儀式不如南周繁瑣,不過是在堂中拜高堂和天地。秦祯父母已逝,長兄爲父,主持者婚儀的便是他兄長,西秦當朝皇上秦钰。
周青青的手一直被秦祯我在掌中。他掌心幹燥灼熱,令她有些熟悉,但卻沒有好奇去偷看這人。
想到從今往後,不知要對着這人多少年,周青青就全然沒有了好奇的心思。
禮畢,坐在上位的秦钰笑着開口:“三弟,你前日剛剛從邊關返京,昨日又去抓了一夜探子,想必今日疲乏得厲害,待會别喝得太多,也别跟你那些兄弟們鬧得太晚,早些回新房陪王妃,**一刻值千金。”
抓探子?周青青怔了怔,好像哪裏不對?
秦祯笑了笑:“皇兄放心,今日是三弟我的大喜之日,我有分寸的,絕不對怠慢了遠嫁而來的王妃。”
這低沉的聲音,周青青沒有忘記,本來就涼涼的心,此時完全涼到了腳底。
秦钰笑:“好,皇兄回宮了,你好好享受今晚的**。”罷了,又随口問,“對了,三弟你額頭的傷到底是怎麽回事?”
秦祯笑道:“昨晚抓探子,遇到了一隻小野貓,一個沒當心,被她給撓傷了。”
秦钰不知是信還是不信,總之是朗聲大笑。
周青青在珠簾下翻了個白眼:她要真是野貓,肯定把他撓瞎。
送走了西秦皇帝秦钰,周青青也被喜婆帶入了洞房。
此時天色已黑,新房裏大紅燭火微微跳躍。周青青坐在床上,透過珠簾看着亮堂堂的陌生屋子,又看了看身後大紅喜被,不知爲何有些如坐針氈。
想到昨晚那個大胡子王爺,竟然就是武王秦祯,是自己的夫君,周青青就有種想撞牆的沖動。老天爺真是可惡得很,嫌她遠嫁西秦和親還不夠悲催麽?
府中外院隐約傳來夠籌交錯的聲音,大約是秦祯在和手下把酒言歡,時而聽到爽朗的笑聲。來西秦多日,她聽過秦祯的一些傳言,從十五歲開始帶兵打仗,常年駐守疆場,如今二十有四,無妻無妾。倒是稀奇得很。
而他要求和親娶南周定西郡王女兒爲妃,更是讓西京百姓大爲意外,隻覺得他們的戰神是爲了世道安穩百姓安居,而犧牲小我,簡直可歌可泣。
傳言裏,仿佛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秦祯是鮮花,周青青是牛糞。真是一個黑白不分的民族,也不看看他們的武王長成什麽樣。
周青青越想越煩悶,尤其是想到昨晚那場風波。想着她還傻兮兮打着武王的名号,卻不知對方就是秦祯。偏偏這厮還不拆穿自己,從頭到尾看自己笑話。想來是因爲她和聶勁都不像西秦人,他十有八,九猜到了他們身份,故意戲弄她而已。
退一步來說,就算是昨晚沒猜出她是誰,今天見了聶勁肯定也知道跟他拜堂成親的人,就是昨晚那個黑臉小個子。
她本來充滿鬥志嫁入王府,可現下隻覺得渾身都洩了氣。
陪自己進府的人隻有碧禾和聶勁,碧禾被人帶去下人房休息,聶勁倒是守在門外。周青青挪到門邊,沒有開門,隻隔着門闆敲了敲,低聲道:“阿勁,你在嗎?”
聶勁應道:“我在,大小姐有事?”
周青青支支吾吾半響,吐出了兩個字:“我有點怕。”
聶勁沉默片刻,笑了笑:“小姐不用怕,女人都要經曆這一天,也隻會疼這一天,以後都會好的。”
“——”周青青黑線:“我不是說這個。”
聶勁道:“我知道的。”
周青青:你知道個棒槌,就算她是在說洞房花燭,但這個有什麽好怕,不過是一針見血的事。再說了,你一個沒娶媳婦的光棍漢,知道個啥?
她想了想道:“我是說秦祯。”
聶勁默了片刻,道:“我也沒想到昨晚那人就是武王。”
周青青道:“你說我昨晚砸了他一下,又擾亂他辦案,他會不會找我麻煩?”
聶勁輕笑出聲:“我看武王是個爽朗豁達的人,這些事應該不會記在心上,何況你是他的王妃,小姐你别多想了。”
爽朗豁達或許有那麽一點,但周青青卻覺得那人可惡得很,昨晚從飛刀到青樓,他明顯都是故意在戲弄她。
周青青長長歎了口氣。
立在歪頭的聶勁聽着她的歎息聲,怔了怔,不知爲何,鼻間有點酸楚。他十二歲爲周青青所救,進入定西王府,看着她從四歲稚兒,長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今日她嫁人,自己仿佛體會了一把父親嫁女兒的不舍和心酸。
兩人正隔着一扇門各自感歎着,這小院内忽然想起嘈雜的腳步和笑鬧聲,原來是秦祯被人簇擁着進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