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顔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消息沒有錯嗎?”
徒單衡道:“我也覺得奇怪!曆次傳來的情報,宋兵的戰力并不強呀。”
兩人一直盯着諸位鄰國友邦呢,對各國軍隊的戰力都有評估。總的來講,宋兵是最弱的——離得太遠的大理不算在内。沒錯宋軍的兵種齊全,裝備也精良。南宋在諸國之中,富裕第一。然而他們一直有重文輕武的傳統,内部又争鬥不斷,極大地削弱了部隊的戰鬥力。
像蒙古,老大帶着出去搶劫。像完顔康,雖然也重視文化,但是部隊不允許任何文士染指,也是自己帶着出去搶劫。西夏雖然部族自主性較高,老大還是會親自帶隊搶劫。唯有南宋,現在的老大正在給理學賣安利。
這特麽能先于蒙古打下汴京,你逗我?
然而事實确實如此!
在确認了消息可信之後,完顔康緊急召集了衆将:“我曾答允過,保完顔氏香火不絕。金國雖然還沒有求援,我卻不能見死不救。”
他還記得這件事,徒單衡頗爲欣慰,另有一部分人卻認爲“這可真是一個很好的借口啊”,盡皆贊成。于是完顔康點兵十五萬,親自南下。這十五萬兵馬裏,各族都有,新附的黨項人中,也被抽丁兩萬,馬步各一。比起西夏曆年征戰時的負擔,這一次反而是極輕的征發了。
陝西與河南離得并不遠,去往汴京的路途早被摸得一清二楚。周兵的目的卻又不是汴京了,回到故都的宋兵,且先不要去惹了吧,拿到金君,得到法統上的承繼關系,收攏金國的國土才是當先的第一要務。
完顔康下令,探聽金君到了哪裏。數年積累,金國原本的戰力不足,不得不再以鄉間勇者再組新軍,新軍魚龍混雜,塞幾個探子再明白不過了。金君逃出汴京,必然要召喚護衛的。
不想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徒單衡。此君一直與金國不少官員暗通曲款,探聽對方的消息,挖對方的牆角。有人嚴辭拒絕了他,從此不再理會與他,有人卻出于種種難言的心思,與他保持着聯系,于危急之時,有人向他發出了救助的書函。
信很短,内容卻頗爲驚人——“蒲察官奴軟禁君臣,殘殺官吏三百餘人于歸德。”徒單衡先将消息告知完顔康,再請确定消息真僞。有了一個比較明确的方向,确認起來就方便得多了。很快,金君被軟禁的情況得到了确認。
好了,下落有了。與之一同到來的,卻是蒲察官奴的履曆——十分輝煌。完顔康看過之後得承認,徒單衡說得對,自己不是天才,不過是運氣好些的普通人而已。蒲察官奴,忠孝軍首領,以四百五十人,持□□,大敗蒙古,溺水而死的蒙古兵便有三千五百餘人。
想自己列了火器營,還要以傷換傷,真是傷感。
徒單衡順口安慰了他一句:“正面作戰對突襲是不一樣的。”便請示接下來要如何。
完顔康陰恻恻地笑了:“去找以前的号衣來。”
耶律阿旺這回跟上了思路:“這個甚好!”
周兵的底子是勇義軍,勇義軍原是金國的隊伍,領的是金國的饷俸,得的是金國的補給,一應衣甲軍械,都是金國發的,都是标朽。直到立了大周,才換了旗号。舊有的裝備還存了一些,三、五千還是湊得出來的。從倉庫裏翻出放得有些黴壞氣味的衣服,挑選了士卒,混入金境。
完顔康問道:“誰敢前往?”
史天倪的胸脯不自覺地撥高了一點,他預見了金國會有内亂,雖然在人員上有所出入,蒲察官奴非是信念忠貞之士,反而是反複無常之人。結果卻是對的嘛!最終他競争赢了耶律阿旺,得以先領僞裝好的兵馬去做内應。其時戰亂,看到一樣的衣甲,便以爲是友軍,一氣被放到了歸德。
完顔康親率大軍随後便到,以薛阇爲先鋒,耶律阿旺領左翼,新附之黨項兵馬,被他安排在右翼。以耶律阿旺部防宋兵,以黨項精兵應對蒙古兵。
史天倪潛伏得十分順利,蒲察官奴放縱軍官劫掠百姓,看到有金兵号衣,百姓皆躲了去,也沒人去費心告發他們。史天倪得到這個信息,心下大喜,報與中軍之時請命發起進攻。
完顔康比他損得多,命他打起旗号來,裝作援軍入城。不費一兵一卒,便進了歸德城,将城門打開,完顔康大軍随後湧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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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君心情十分糟糕,他曾倚重于蒲察官奴,給予高官,給予信任,并不計較蒲察官奴曾降過宋,蒲察官奴還是讓他失望了。思忖與心腹謀誅蒲察官奴之時,外面喊殺聲起。君臣惶恐,以爲蒲察官奴造反,要将自己獻與宋國。急與親随侍衛除去輝煌的外衫,穿上普通絲綢的衣服,趁亂躲避。
完顔康搜索得很仔細,一間一間房舍地排查,他識得這位曾經的堂兄,親自将人認了出來。擺手令将金君圍住,自己卻好言相問:“二哥,一向可好?”
金君也認出了這位曾經的堂弟,手中佩劍放下,金君歎道:“原來是你。”
完顔康請他于内安坐,道:“我曾答應過大哥,金國若亡了,保完顔氏周全。聽說你被軟禁了,就過來了。”
金君慘然一笑:“這個時候了,還說什麽昔日情份?自古無不亡之國、不死之君,我不恨國破身死。隻是蒲察官奴此人,是我識人不明,是平生大恨,縱我俯首系頸,書表請降,也想親自誅戮此賊。你若還念舊情,完我心願,身後事,都付與你。交與你手,好過落到入仇人手裏。”
完顔康道:“我答允你。”
金君道:“我已派人召他回來,于此處設伏誅殺于他。”
完顔康道:“大軍行進,聲勢不小,恐怕他已經得到消息,不會聽你的話回來了。你想見他,我召他來。他如今,總是要投奔一處的,而我離得最近。”
金君切齒道:“這等反複小人!枉我還曾信任于他!”
再次會面的兩人都有些尴尬,往昔的話題沒法說,新近也沒有任何可聊的,半晌,完顔康問道:“大哥還在汴京?”金君苦笑道:“先帝與大哥都在,往日是我們占了趙家先祖陵寝,如今卻……忽都,無論先帝做過什麽,人死爲大,不要讓他受辱于敵。”
完顔康道:“我明白的。”
此後再無話說,兩人靜坐直到用飯,又默默無語各自安歇,直等到蒲察官奴回來。蒲察官奴反複投奔不同的老闆,再換一個對他而言也不困難。完顔康大軍逼近,不投現在就死,投就投了吧。大不了以後再換個老闆。
卻沒想到世間之事,從來爾虞我詐,他想換老闆,老闆們卻煩了他。甫一入歸德,便被包圍,他所攜之兵馬不過數百,形勢比人強,完顔康的火器營比他的□□數量上更占優,他隻得隻身入府。此時心中已覺得不安,到得堂上,卻見金君與完顔康并坐于上,飛快地轉身便跑。
哪裏還跑得了?
完顔康沒有學過桃花島的彈指神通,然而力貫指尖,随手彈出一物,對付蒲察官奴這等沒有修習過内力的普通戰将卻是足夠了的。噗通一聲,蒲察官奴膝彎受到大力一擊,整個人跪趴于地。
金君并沒有親自執仗斫殺,而是坐看侍衛将蒲察官奴擒殺。親眼看到蒲察官奴授首,金君臉色蒼白,兩耳嗡鳴:“好了,我的心願了了,你看哪個好,我便将帝位傳與誰,你們自去辦吧。”
完顔康将他手腕擒住,緩緩注入真氣,見他面色好了些,方道:“阿衡在我那裏,趙王亦在,你們或可一叙。”金君緩緩地轉過頭來,輕歎道:“見了又能如何呢?你中意哪個呢?”
完顔康低聲道:“憑你選。”
“罷了,是我想錯了。忠于我的人,未免剛直不屈,将這般重責大任放到他的身上,怕是剛則易折。有活命的機會,他們也不肯做。不如我來。百年基業,斷送在我手裏了。”
起身自寫了降表,歸附于周。
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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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敲響金國喪鍾的時候,完顔康反而沒有了感慨,他已經渡過黃河,現在要面臨的,是蒙、宋聯軍!一時之間在,夏、金的所有壓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再也沒有精力悲春傷秋。
蒙、宋已有邊境摩擦,聯軍本身便有嫌隙,因爲一個共同的敵人走到了一起,現在,該分贓。分贓是最容易起争執的時候。早在聯合之前,兩家便各懷了心思。宋國以爲蒙占有吐蕃故地,與河南雖有交集,但是與西夏更近,哦,現在歸周了。以完顔康不該坐視蒙古出兵。
而己方與金國邊境漫長,更占地理上的優勢,則最終蒙古是爲自己作嫁。到時候收複了河南山東之地,便有能力與兩國一争長短!北宋之時,宋便是北邊有一強國作鄰居,西邊也有一強國作鄰居。如今不過是恢複到原先的情況而已。
若蒙古不樂意,還可與蒙古聯手,再滅了周國。讓蒙古再爲消滅自己的敵人出一份力。到時候與蒙古瓜分掉周國,長城以内歸宋,長城以外歸蒙,兩國對峙,也是一步妙棋。
一個“周”字,令宋國君臣見之便要不舒服。周與蒙,前者仇恨值滿滿。
大敗金兵,占領汴京的勝利鼓舞了宋軍,他們士氣正盛。眼看着完顔康從歸德北撤,渡過黃河,便發憤追擊起來。對此,完顔康早有準備,沿途埋下了地雷。宋軍也有火器,并且種類繁多,隻是在實際使用中,還是以士卒沖鋒爲主。中過一回埋伏之後,行進便開始小心,完顔康攜金國殘餘的宗室與大臣從容北渡。與蒙、宋聯軍隔河相對。
其時黃河改道,并非流入渤海,而是流入黃海。以河爲界,山東的大部分皆在黃河之北,被完顔康收入了囊中,河南則被宋、蒙聯軍占據。到得此時,反而是完顔康隔岸觀火,看這兩家如何分配戰利品了。
張柔、史天倪等人希望能夠休整之後渡河作戰,徒單衡則憂愁不已,生恐宋兵破壞了兩位金主的陵寝。完顔康承受着頗大的壓力,一挑二,現在是打不過的,就此退卻,又要擔心兩家追擊。除非再次達成和解,否則誰也不敢大大方方地走,将後背給對方打。
相持十日,完顔康忽然覺得不對——周與宋因爲國号的關系,更因爲完顔康屢次拒絕接見宋國使者,不通音訊是應該的。但是蒙古呢?約好的互不攻伐,卻一絲消息也不通,要麽是決定與自己大決戰,要不是蒙古營内出現了變故!
完顔康親自攀上了旗鬥,憑高而望,離得遠,細節看不清,大勢反而會更清楚一點。比如蒙古人這回紮營很奇怪,即使他們已經很注意了,從整體上看去,還有兩部分收縮得很緊!這不是進攻的态度,另外兩部分則不然,他們活動如常。
完顔康心中一突,急急躍下旗鬥,淩空而下的姿勢優美已極,地上等待的人卻沒有心思欣賞,隻擔心他會不會摔死。直到他安全落地,諸将才圍了上來,張柔道:“太冒險了。”
完顔康陰着臉道:“出大事了。”
衆将一驚:“怎麽了?”
完顔康比了個手勢,示意入帳細說。一入帳内,徒單衡便詢問道:“怎麽了?”
“鐵木真或許重病。”他沒有将話說得太滿,直言鐵木真已經過世。蓋因忽然想起,小說裏說得并不很分明,鐵木真亡于征途,死在西夏。則金亡時他屍骨已朽,然而郭靖還是在汴京被蒙古兵攻占之後得到召見。完顔康不敢以自己的記憶作标準來斷定,隻能根據所見來推斷。
“不動的兩個營盤,一個其本部,一個當是太子窩闊台所在。”
徒單衡道:“遣使去問就是了,咱們兩國可不算是敵國呀。”
信你才有鬼!但是說起來還是可以這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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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次日日出而行,過午方回。回來之後面色十分詫異:“并不曾見到蒙古大汗,隻有他的太子接見了我。我看太子面似平靜,其實難掩哀戚之色。恐怕蒙古大汗已經不在人世了。”
死于征途,大約就是鐵木真的宿命。
完顔康道:“比起老死卧榻之上,或許這樣更适合他。”
徒單衡道:“如果鐵木真不起,蒙古應該很快就有使者過來了。”
完顔康道:“正好,我有一事也想問一問他。”
史天倪奇道:“不知殿下想問什麽?”
“蒙古爲什麽會聯宋伐金?并且到了這個時候還不退兵。”這不是蒙古已經将北方領土吞并的時候,與宋夾擊金國,然後競争天下。如今周國起于北方,從縱向來說,蒙古金中間還夾着一個周呢。從橫向推進來說,河南雖然靠西,但開封是不可能被讓給蒙古的。所以,它圖什麽呢?如果是伐遼時顯得稀爛的宋軍,一切都好講,現在卻是勇猛得很,先入汴京的宋國。蒙古在想什麽?
徒單衡道:“也許,是估量宋軍的戰力。”
兩人都猜錯了,其實是想将你們推到海裏呀!
然而周使來過之後,窩闊台便很快地作了最壞的打算,遣使遞了訃聞,并且約定,與完顔康重劃疆界。承認完顔康對山東等地的占領,要求完顔康不過問河南。這與完顔康的底線是重合的,使者也不會告訴完顔康蒙古與宋接下來的計劃,完顔康便不再問。
隻要求一個附加條件,歸還二帝遺骸。窩闊台對此并不執着,答允了完顔康的要求。
二帝埋骨之所乃在汴京城外,并非宋軍控制的汴京。二帝遺骸很快被迎了回來,完顔康親自素服迎于河岸,與蒙古使者辦了交接。
以徒單衡和金君二人護送遺骸北上中都安葬,并且在中都籌劃稱帝事宜,兼顧北方防務。而蒙古軍也往西撤退,似乎對這裏并不感興趣。仿佛之前死了大汗都沒有走的不是他們!
必有古怪!
完顔康小心謹慎,連夜召集将領,布置了沿河的防務!然而緩緩北歸。心裏的疑惑升到了極點,因爲擔心沿河生變,他沒有去中都,而是回了陝西,這樣即便有事,行動也能更快一點。
數月之後,疑問終于被解開了——
完顔康北還,蒙古人西歸爲大汗舉行葬禮,臨安趁機出兵收複了黃河南岸的領土。蒙古人辦完了葬禮,窩闊台作爲新汗,需要給帝國帶來财富和勝利,與完顔康相争,勝負尚在未知之數,打臨安就方便得多,也順手得多了。
并且,大迂回包抄的戰略,也需要滅掉南宋,防止它與完顔康聯手。窩闊台很直接地派兵将大理拿下,從南方進攻南宋。
臨安懵逼了!一個北方民族!你不從北面先将周國打敗了,繞到我們南邊來是幾個意思?
窩闊台的借口聽起來也很像那麽回事兒——約好了滅金,你們卻侵占了本該屬于我們的土地!是你們違約了。
到此,完顔康終于放下心來,奉包惜弱啓程北上,定都北京,擇吉稱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