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昔日的吐蕃帝國已經不複存在,名字卻還保留了下來,通常用來指青藏高原這一片原吐蕃帝國的範圍。
青藏高原,原本是黨項族的故土。因爲吐蕃興起,黨項人不願歸附,不得不離開家鄉。輾轉被唐帝國收留,賜予靈夏之地,才有了新的繁衍生息之所,成爲第二故鄉。在靈夏生活日久,黨項人早沒了回去生活的念頭,青藏高原的生活,遠比不上河套平原。
往昔被迫遷徙在今人心裏,其仇恨之意已經很少了,西夏人更擔心的,卻是蒙古人吞并吐蕃諸部之後會有什麽舉動!
既然是從青藏高原遷出,遇到唐帝國而止,而唐與吐蕃曾有戰和,可知它們離得很近,靈夏諸州甚至可說是夾在唐與吐蕃之間。唐帝國沒了,中原之地政權紛立,不變的是黨項人與吐蕃人之間的距離——很近。
蒙人滅了西遼之後,往西是中亞諸國,西遼的正南方,是吐蕃諸部!
李德任不能也不願降蒙,自身的力量又不足以與之抗衡,所以他需要盟友。也所以,西夏使者對完顔康的态度十分禮貌。對包惜弱也是禮數十足,李德馨還記得包惜弱身邊曾有一個形影不離的陳娘子。
說到梅超風,包惜弱的笑影便淡了。李德馨見狀,心道,難道陳娘子犯了事兒?有些後悔多了這一句嘴,恐怕壞事。轉念一想,自己以往便是以直爽性格見人,今日索性就真爽下去又如何?心思隻略一頓,便說:“不管因爲什麽,您都要自己放寬心啊。她若好,因她不在了,便不想見您這般愁。若是見逐,您就更不該不開心了。”
包惜弱感慨地說:“我從來愁思多,若能像你這般看得開就好了。”
李德馨道:“實因事不關己,若是自己的事兒,心再寬,也要難受幾天。看不看得開,不在愁不愁,在能不能走出來罷了。”
包惜弱笑道:“是這個道理沒錯的。”
兩人相談甚歡,李德馨還問了之前住過的房舍,以及曾經有過接觸的仆婦。包惜弱于這些也漸上心,笑說某女出嫁了,某婦人的兒子都長大能娶妻了。叽叽喳喳,和諧得一塌糊塗。
完顔康與西夏使者相視而笑,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無奈,兩人心思卻轉得飛快。
【卧槽!蒙古搞了吐蕃!所以西夏是西邊鄰居被抄家,東邊鄰居與敵人講和?我這不是捅了西夏一刀子嗎?李德任沒跟我拼命真是冷靜!】這是完顔康。
【知道蒙古占了吐蕃還能笑得出來,這小王爺真個有古怪!須得照陛下的意思,推他一把,讓他再也不能跟蒙古開解爲好!我看太夫人很喜歡我們長公主,若能聯姻,也是一件好事。】這是西夏使者。
再互看一眼,一老一小兩隻狐狸,又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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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面上的都走過了,餘下的都是台面下的了,這一回,隻有完顔康與西夏使者。
西夏使者見完顔康之府邸并不曾整修,還是昔日的模樣,隻是有些壞掉的瓦片換了新的,心下警惕:昔年漢高入鹹陽不重享樂,亞父以爲其有野心,是霸王大敵,我看今日情狀,相差仿佛。又想西夏國土狹小,連重文輕武的宋國都不曾拿下,近年來更是被金、蒙所制,又有些慶幸——胸懷大志之人,又有更不好商量的外敵,總是需要幫手的。
西夏立國之初,也有些雄心,時日久了,這雄心便轉成了現實。到了李德任這裏,接手的是一個爛攤子,幾年來略有起色,又不幸遇到了蒙古這個龐然大物的崛起。東邊還有完顔康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鄰居,這讓李德任越發保守務實了起來。
他要的可以說非常少,在西夏人自己眼裏,這近乎委曲求全——可以做藩屬。這與以前名義上求宋、遼、金的冊封不同,李德任甚至願意向對唐帝國一樣忠誠,隻要完顔康靠譜!因爲蒙古已經逼近了,如果落到蒙古手裏,則自主權會比自己投靠完顔康少很多。
但是,有前提,至少要保證西夏上層的利益,歸附也要有歸附的體面。
當然,這隻是底線,不被逼到快要跳崖,是不可以主動提出來,連答應都不行。讨價還價的時候,還是要将價要得高一點的。
夏使在客座上坐了,身體微微前傾,向完顔康講述了蒙古軍近來之所爲。完顔康将河北等地納入囊中的時候,蒙古騎兵以超過他的速度攻城掠地。西夏更靠西一些,且有累代的經營,對西域的消息比完顔康靈通得多。
從夏使那裏,完顔康得知,蒙古軍一路收獲的不止是财物、牛羊、土地、奴隸,還掠奪了許多工匠。夏使面上有些愁苦地道:“蒙古人所過之地,願降者皆編入行伍,一樣分取所獲,效力者頗多。虧得西域人少些,否則真不知道要成什麽樣子了。他們還得到了猛火油……”
石油?完顔康倒不是很驚訝,《夢溪筆談》裏就提到過它,用的便是“石油”二字。讓完顔康驚訝的是,蒙古軍飛快地掌握了它,這使得他們在冬天的時候取暖的問題得到了緩解。
夏使見完顔康面顯驚訝之色,自己也歎道:“不知道長生天爲什麽會庇佑魔鬼。”
完顔康收斂心神,心道,人家也信長生天,在他們眼裏,咱們還都不是好人呢。絕口不提自己與蒙古議和,使得蒙古能騰出更多的兵力來,逼得西夏狼狽萬分,他相信,換了李德任處在自己的位置上,也會選擇議和。再者,木已成舟,面上質問一二,顯得自己不是傻子就行了。更多的精力應該放到應對眼前的局面上來。
夏使又繼續講了蒙古軍的一些行爲方式:“他們更快了,又收留了好些契丹餘孽。說來慚愧,我大夏子民,也有一些不得志之輩以爲有了機會,投了他們。便是貴國,也是一樣的。”
完顔康道:“混亂之時,信奉亂世出英雄的可不在少數。”
夏使冷聲道:“不過是投機取巧這輩罷了。”鐵木真有一養子,名察罕,卻是西夏嵬名氏的血脈。這令夏使感覺十分微妙。
完顔康道:“李兄還有什麽話要你捎來?”
夏使湊得越發近了,輕聲道:“陛下命臣對元帥說,已将大夏放到火上烤了,可有辦法救我等下火架?還是我等自救?”這便隐含地着威脅之意了。西夏國家并不大,在這個時候,反而有更多的選擇。
完顔康道:“李兄多慮了,唇亡齒寒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夏使身負重責,并不因一句話而掉以輕心:“不知元帥有何可以教我等?”突然之間,夏使打了個寒顫——不互相攻伐,若是由他統領了西夏,那麽蒙古是不是就沒有了攻夏的理由?他是這樣想的嗎?此人心機委實深沉又歹毒。
完顔康問道:“他打你們幹嘛?”
夏使驚愕萬分:“什麽?”
完顔康道:“貴使仔細看過輿圖嗎?”
完顔康起身,引夏使到了牆邊。這是一處五間的房舍,從當中正堂往西走,最西面的牆上挂着一張輿圖,室内光線的關系,夏使打量的時候隻以爲這是一張沒有上色的畫。走近了一看,輿圖上紅藍色還是頗爲明顯的。完顔康手執一支竹杖,指指點點:“吐蕃與夏、金、宋都有接壤,唔,離我也很近。現在貴使是蒙古人,覺得打哪一個方便呢?”
夏使苦笑着搖頭道:“我說不出來。他們離敝國這般近,我心已亂。”
完顔康道:“其實,他們打誰都沒關系,要看我們想做什麽。”
夏使目光凝重了起來,遲疑地問道:“您的意思是?”
竹杖堅定地指着河南地:“汴京!”
夏使有些詫異,西夏國内的智囊團對勇義軍的動向是有分析的,以完顔康一貫的表現來看,此人無恥,地盤一直在擴大,卻總好做些表面文章,比如從來都不肯直接講要做叛臣,由着金主罵,還要苦口婆心地“勸谏”。占領河北等地,也是因爲“民意”推辭不得。
現在居然要主動謀劃汴京了?夏使才不相信他這是擔心金廷呢。預測汴京要被攻擊,再去救?别的時候可以,現在可不行。
夏使想得明白,嘴上卻裝傻,故意作驚訝道:“您要救援汴京嗎?”
完顔康唇角一翹:“救?救百姓于水火,好不好?”
夏使心道:若我大夏可擴大疆土,自然是極好的。問道:“如何救?”
完顔康但笑不語,夏使幹咳兩聲,果斷地道:“臣即刻回禀我主。”
完顔康含笑點頭,夏使猶豫了一下,道:“臣自己有一個困惑,不知您可否爲我解?”完顔康歪了一下頭,示意他說。夏使道:“您便以元帥的名義做這些事嗎?恐怕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完顔康微一擡手,作了個“請”的姿勢,夏使不再多言,隻想:他比當年出使興慶府時,可是深沉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