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顔康懵逼中。不曉得爲什麽包惜弱前腳念叨兩句,後腳就真的将人撿到了。包惜弱撿人已經很注意了,卻不能對着落水的人見死不救。将人撈上來一看,哪怕被水泡過了,顯得很狼狽,包惜弱還是很快認出了何沅君。這下棘手了!
是以完顔康過來的時候,包惜弱是一臉的爲難,小聲問:“這下可怎麽辦好?她這麽尋死覓活的,要是不管,于心不忍。管了——”她知道完顔康此番南下是有正事要辦的,不好再耽擱。
完顔康恍了一下神,答道:“她養父已經被天龍寺的高僧帶走了。回去後我再寫一封信給大理,諒他們也沒臉追究!頂多就當她已經死了,到時候看她自己想怎麽着,你想留她作伴兒也成,她想去嫁人也随她。”
包惜弱尴尬地道:“我又不是又惹麻煩了?”
完顔康卻笑了:“并沒有。”如果不是這般心存不忍,那便不是包惜弱了。其實這樣也挺好的,隻要她心裏明白了就行。換了誰,也是甯願遇到一個見到老太太倒地就會扶的人,而不是想遇到一個冷靜理智扭頭就走的。
包惜弱追問道:“真不會給你添麻煩?”
完顔康一聲輕笑:“我在宋國,才是真沒有麻煩呢。”
包惜弱見他樣子不像做假,才将愁意擺在了眉眼間:“這姑娘這命也夠苦……”
說話間,何沅君幽幽轉醒,身下輕微的搖晃,睜開眼睛,對着的是青色的紗帳。懵了片刻,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座樓船裏,欲待轉頭起身,卻覺得頭昏腦脹。卻聽得一把溫婉的女聲說:“啊喲,你醒啦?”
何沅君吃力地轉頭看過去,整個人都像被凍住了。救了她的這個人,她也記得,包惜弱的目光到現在都令她難以承受。并沒有惡意,卻分外讓人難堪,爲這沒有希望的處境。
包惜弱也知道她的心結,便不提這個,隻絮絮地勸她:“有什麽事兒不能慢慢兒地辦,非要尋死呢?人一旦死了,可就什麽也沒有了。”
何沅君低聲道:“要是能什麽都沒有,就好了。”便沒有壓迫性的目光緊緊盯着,沒有憐惜又爲難的眼睛看着。什麽都沒有,真好。
包惜弱生硬地轉了話題:“哎,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弄了半天,根本不知道人家叫什麽。救命恩人問到當面,是不能不回答的,哪怕根本不想讓她救。兩人通了姓名,包惜弱又介紹了自己的兒子。
完顔康微一躬身,對何沅君道:“何姑娘好,相逢便是有緣,隻管安心休養。我們将往臨安去,你若願意,一同前往也好。你若想回陸家莊,我便安排人送你回去。”
何沅君望着帳頂發呆,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怎麽辦好了。
一般人尋死,一次沒死成,便難再起死心。何沅君卻是不同,她倒是想活,可活路在哪裏呢?再一想陸展元,又是愁腸百結。遠嫁是明智的選擇,對陸展元卻是有情的。或許未必如毫無壓力下的那般純粹,卻也是心動了點頭出嫁的。現在再回去将婚禮辦完?
包惜弱将完顔康一拉,母子倆出了艙房,帶上門前說:“你好好兒想想,有什麽想法兒隻管說,能做的,我們不會袖手旁觀的。”留下何沅君思來想去,嫁給陸展元确實是個不錯的主意。
出得何沅君的房間,包惜弱将完顔康拉到自己那裏,向他讨主意:“這些年,我覺得自己辦事兒也有長進了,可這何姑娘的事情,我是沒辦法了。你看?”完顔康道:“本來,她自己選的辦法也是不錯的,可惜被攪了局。咳咳。”忽然想起來,本來何沅君應該有幾年好日子過的,結果自己這一蝴蝶,搞得她連婚都沒結成,似乎是搞砸了一些事情,确實需要彌補。
思忖間,何沅君卻主動來了,請求将她送回陸家莊。包惜弱大吃一驚:“你知道那個看起來漂漂亮亮的李姑娘會殺人嗎?你還要回去。”何沅君苦笑道:“總不能将陸郎一個人留在那裏,他們的事情,陸郎也與我說過一些的。”包惜弱是不贊成殺人的,何、李二人裏,她自然偏向于何。問兒子:“康兒,那個李姑娘,真的沒有旁的辦法了嗎?”
完顔康撇撇嘴:“他自己色令智昏,與人有情,醒過味兒來想反悔,還留下首尾沒做幹淨,”說着,正色了起來,問何沅君,“這樣你還要嫁?”
何沅君聽他這般不客氣地說陸展元,心裏十分難過,然則李莫愁又确是陸展元招惹來的。收了人家姑娘的錦帕是個什麽意思,想裝不明白都不行。前思後想,何沅君還是點頭:“我回去。”包惜弱又喚了一聲:“康兒?”
完顔康道:“那好吧,我給天龍寺去封信,他們應該不會再放武三通出來了。李莫愁的事情,她也是名門弟子,賢伉俪好自爲之吧。”都什麽破事啊?完顔康有種當了居委會大媽的錯覺。
何沅君卻有些驚惶地看着他,問道:“寫信給天龍寺?”
完顔康沒好氣地道:“難道要讓武三通再鬧一次麽?”他到得此時,也不全是爲了顧慮包惜弱的想法。自己也是同情何沅君的,父權之下,生存艱難啊!謝謝阿衡,讓我徹底沒爹了。
何沅君捏着信,半晌沒回過神兒來,信裏什麽都沒有,隻有一方印鑒。辨認一下,是一個叫王讷的人。包惜弱介紹兒子,卻沒說兒子叫什麽。何沅君于國家大事的消息也不靈通,隻是有些納悶:這樣就行了?
不行也得行,隐諱地點出自己已經知情,相信大理那邊明白人還是有的。李、何、陸的三角戀,卻是誰也不好插手了。與三方都非親非故,真要做居委會大媽?最讓完顔康不解的是——武三通這已經解決了,何沅君爲什麽還要嫁陸展元?圖他有前女友嗎?人類的感情真是太奇怪了!
還是去牛家村吧。
********************
送走何沅君,洪七公又多操了一回心,問完顔康:“這樣行麽?”
完顔康正色道:“隻要别把武三通那個瘋子放出來就足夠了。我所擔心的,卻是李莫愁性情不穩,傷及無辜。”洪七公正色道:“她卻是有些偏激,姑娘家遇到這些事兒,都這樣。”完顔康道:“可她們都不會武功。她的功夫并不亞于鐵屍。她若踏入陝西上京爲惡,我自會出手。不過,她現在可是在江南。”洪七公道:“也罷,老叫花又多一樁差使。隻盼陸家莊不要再生出什麽變故來了。”
陸家莊卻是風平浪靜的,天龍寺退得狼狽,沒人逼李莫愁不許她動陸家莊,令她無法洩憤,隻能遷怒。李莫愁武功隻剩得五、六成,一時也兇悍不起來。三人隻管在陸家莊裏鬧,江湖上看熱鬧的多,做池魚的卻少。
便在這樣的熱鬧裏,完顔康一行人到了臨安。牛家村是在臨安府轄下,完顔康主張先到臨安城裏:“驟然來了那麽多人,必會引起警覺,萬一惹來有心人壞了正事,反而不美。”
郭靖記得武穆遺書的事情,難得搶先說:“好,就先到臨安城。”臨安城,天子腳下,繁華是肯定的,盤查得也嚴些。完顔康造假的本事一流,人人都安了一個身份,布置妥當,先派人去探看牛家村情狀,才轎了輛騾車,将包惜弱和曲思歸往裏面一塞,一行人往牛家村去。
近鄉情怯,包惜弱将手絹攥得死緊,依着她,是想繞開牛家村,直接去紅梅村的。但是牛家村裏卻有一件要緊事,耽誤不得,隻得跟着來了。曲三的小店在村子邊上,一行人天擦黑的時候從臨安城出來,到得牛家村天已經黑了,沒有驚動什麽人,便到曲靈風的小店裏。裏面頗爲破敗,好在曲思歸才走沒兩年,這裏卻還沒有被人占據。
點了燈,完顔康尋摸到廚房,找到了密室。曲思歸吓得一個勁兒地往包惜弱身後躲,包惜弱自己也不大敢看,完顔康揭開了箱子,取了曲靈風的遺書遞給黃藥師,黃藥師默默地看了。完顔康在幾卷畫裏胡亂一找,摸到了題了嶽詩的,拆開了夾層。
因事關武穆遺書,黃藥師父女倆也不點評什麽珍寶丹青,看完顔康拆出了内容,都松了一口氣。包惜弱道:“到外面說吧,思姐兒吓得不輕。”
黃藥師卻有些疑惑:“你怎麽知道的?”如果說之前默認他有消息來源,現在看了密室布置,黃藥師卻起了疑心了——他怎麽知道的?
完顔康道:“趙王觊觎武穆遺書多年,推算出它在臨安宮中。但是他這次南下日久,卻一無所獲,一定是出了變故。我就推算了一下會有什麽變故,最大的可能,是被賜出,或者是人爲轉移了。要轉,應該是轉得很早,嶽飛剛被定罪不久。”這便與韓世忠将遺書轉至鐵掌幫合上了。
黃蓉見郭靖十分在意此事,想了一下道:“啊喲!那個裘老頭兒!他不是鐵掌幫的嗎?不是被完顔洪烈收買了的嗎?”此事在歸雲莊上,大家都見過的。完顔康道:“他們一家三胞胎呢,老大是個隻會變把戲的廢物,你見過了的。老二才是真的鐵掌水上飄,功夫僅次于令尊。老三卻是女的,現在,額,大約成親去了?以後遇到了,先分明白是哪個,可别随便吃了虧。”
至于會不會因此改劇情,完顔康表示,他真的不關心。黃蓉眼珠子一轉,一指畫裏夾的地址:“那這個你不要?”完顔康笑着搖頭:“我若要它,早就到手裏了。況且,以爲一部兵書便能得天下,卻是大錯特錯了。嶽飛自己都沒做成的事情,拿着他的書就能做成了麽?”
笑聲未歇,薛阇腳步匆匆走了進來:“元帥,仆散驸馬将李全、楊妙真逼至絕境,李全戰死。宋國不許楊妙真率餘部南下,朝廷窮追不舍,楊妙真走投無路,引部北上……”【1】
完顔康追問了一句:“去了哪裏?”
薛阇道:“她走不了,宋、金皆不容她,往西要過汴京附近,要麽是咱們,要麽就借道去蒙古。天下之大,她快沒有容身的地方了。”
郭靖匆匆收好了夾層的紙片,驚道:“那穆家妹子和楊叔父……”
薛阇也是知道完顔康的身世疑雲的,否則不至于一接到消息便來禀完顔康。完顔康不動聲色地道:“知道了。”包惜弱也是一臉關切地看着他,動動嘴唇,終于什麽也沒講。郭靖左右爲難,想想完顔洪烈也在找武穆遺書,時間緊急,再想想救人如救火,委實難以決斷。
黃蓉待要說話,黃藥師眼睛便斜了起來,氣得她嘟了嘴,眼睛看來看去,想到了個辦法……
完顔康已經對薛阇說:“給老驸馬帶句話——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黃藥師哼了一聲:“釜底抽薪!”
完顔康道:“老驸馬與我有半師之誼,事到如今,放不過楊妙真,他都要被忌憚。不過是提醒他早做準備罷了,我那伯父,近來昏得厲害。好啦,你們忙你們的,我們去紅梅村。”
他已經使人打探過了,包老秀才夫婦當年驚懼而死,是村裏人與他的同窗好友湊了些錢,買了兩口棺材,就葬在紅梅村了。天長日久,也沒個掃墓的,墳都塌了,隻剩一個隐約凸出的小土包。地方已經做了标記,趁黑起出屍骸便走。
雙方各有要事要辦,也不及說什麽告别之語,各辦各的。曲思歸見包惜弱要走,登時大急,死死拖着她。黃藥師道:“你爹要安葬,你怎麽能走?”總得有個穿重孝的吧?曲思歸大吵起來,馮默風恐她惹黃藥師不高興,出手拂了她的睡穴。
兩下裏分開,完顔康往紅梅村去,路上喚過薛阇:“傳信給阿衡,盯着些楊妙真,絕不可以主動收留她的部卒,看她尋誰。若去蒙古,便助老驸馬一臂之力。若往上京路,她剩多少人,就留下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