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看起來有些相似,但是年紀不對。他不曾見過古墓派的武藝,卻見過丘處機施展過全真派的劍術,兩相印證,這少女的招式确是招招克制全真劍法的。隻是印象裏李莫愁用的是拂塵,看她使劍,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已。再看旁邊的男子,面目英俊,武功路數比起桃花島嫡傳來卻要差上許多。不過這男子天資也算不錯了,這并不一流的武功在他手上發揮了極大的潛力,馮默風又身有殘疾,是以這年輕男子能夠支持到現在。
曲思歸與包惜弱抱住作一團,都想将對方攔到自己身後,終究曲思歸力氣大,将包惜弱擋住了。包惜弱伏在她肩頭,緊張地觀望,不懂武功也看得明白,己方并不落敗,馮默風那裏還占着上風。馮默風現在以鐵拐作武器,使的是桃花島的劍法,隻是劍法空靈飄逸,武器并不對頭,否則對手早該落敗了。饒是如此,鐵拐一掃,将陸展元衣衫劃破一個大口子,掉下一塊錦帕來,白底上紅花綠葉,煞是好看。
疑似李莫愁的白衣少女在與梅超風對戰的空隙裏,猶有餘力瞄一眼馮默風這邊的戰況。一看之下,不由大急,叫了一聲:“陸郎。”卻抽不開身去相救。縱使對上梅超風不會吃虧,她也占不到什麽便宜。她招數雖然精妙,梅超風也不弱,更是有她目今無法比拟的優勢——對戰經驗。是以隻能發現陸展元情況不妙,一時卻也無法抽身去營救。
聽到這一聲,完顔康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這少女應該就是李莫愁,而男子多半就是陸展元了。
守衛原是拱衛在包惜弱周圍,無奈武藝相差太遠,上去也是添亂,隻能以□□對着這踢館的一男一女。看到完顔康過來,登時面露喜色:“元帥來了!”
完顔康踏上一步,未見如何動作,已經到了李莫愁的身邊。也不懼梅超風目不能視會誤傷,手掌自鞭子的空隙裏穿過,拍在了李莫愁的後背上。他出手裏隻想将李莫愁制住。不想隻在這短短三息之間,李莫愁已經作出了決定——後背空門大開,本人持劍直撲包惜弱,要抓來做人質以保陸展元的安全。
其時李莫愁江湖經驗尚淺,完顔康心思機敏,一看之下便知她的心意,親媽就要被挾持了,哪裏還會再留情?一掌下去,中途加力未能使出全力,也将李莫愁拍得吐血撲地。梅超風聽到聲音不對,自恃身份,收起鞭子,站到包惜弱身邊去,由守衛上前将李莫愁擒獲。那一廂,陸展元更是心急,見狀忽然将心一橫,說一聲:“且慢!”居然收了手中刀,束手就擒。
完顔康心裏暗贊一聲:好心機。
上前給包惜弱問安,包惜弱見到他來,便不再慌張,還能擠出一絲笑影來:“你回來啦?”曲思歸一直緊張,見了他上來抓着他的衣袖先告狀:“那個壞女人要殺人!”
完顔康安撫地拍拍她的手道:“好,咱們便問明了罪由再罰她。”
曲思歸畢竟頭腦有些不靈光,前面的話聽得不是十分懂,“罰”字卻是明白的。拍手笑道:“好好好,媽,咱們跟弟弟回家去。”又叫師伯師叔一道回去。完顔康卻是先喚來慈藥局的頭兒,安撫了幾句,又給包惜弱的守衛發了賞,以獎其忠于職守,這才回到衙裏。
依着他,李莫愁現在已經有了女魔頭的模樣,公然闖到慈藥局裏來殺人,還鬧得這麽大,明正典刑是很方便的。不過心裏确實是有一些憐憫于她的,見陸展元有難,拼着自己受傷也要捉人質,然而情郎卻嫌她心狠手辣要分手。
明正典刑是要審問的,完顔康事務頗多,也懶得理會,将事情交給手下去辦,卻問起包惜弱等人緣由。包惜弱道:“那一天,我心裏悶,出去踏青。便遇到有人受了傷……”
【媽,你又撿人了。】完顔康猜到了開頭也猜到了結尾,一笑置之。
自己卻說起要南下的事情。包惜弱道:“那你這裏的事情怎麽辦呢?”完顔康道:“這一趟是勢必要走的,也不算是丢下正事,南下看一看,于我也是正事。我還想尋尋南方有什麽好種子來種。”包惜弱這才不擔心因自己私事耽誤正事。
梅超風道:“那男子武功稀松平常,那女子卻像是名家弟子,可要小心。”完顔康道:“知道,古墓裏的。”這個梅超風卻是知道的,皺眉道:“雖不怕她師門,可是……”完顔康道:“在古墓裏,她愛怎樣就怎樣,一輩子不出門誰也管不着。到了我的地盤上,就得老老實實的。”
馮默風道:“那不一樣,聽說她們那一派祖師與全真道有舊。”
完顔康道:“無妨,我自有分寸。明正典刑,也會有證據。他們審問時,卻要有勞馮先生壓陣。”
馮默風想到能回江南,心情也好,含笑應允。
第二天,口供便擺上了案頭。完顔康順手一翻,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了起來。李莫愁還沒有赤練仙子的心機,直來直往便說:“他們追殺陸郎,我如何不能殺他們?”
陸展元卻是一方殷實人家的子弟,官面上的事情應付得比她自如得多,也識時務得多。自學成武藝起,便開始闖蕩江湖,一是打響陸家莊的名聲,二也是爲了或許有機緣再上一層樓。許多江湖少俠都是走的這條路。家中是少爺,本地是地頭蛇,人人尊敬,令他心氣頗高,很有些傲氣。大抵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都是這般,看起來有點傻。江湖上卻不比别處,别處受點教訓吃點虧,還有翻盤的餘地,江湖上遇到脾氣不好的人,被打死了可就隻有重新投胎的份兒了。
也是陸展元運氣好,惹了仇家卻帶傷一路跑到了古墓,遇到了李莫愁。李莫愁正是滿腹少女情懷的年輕,救了他,還送了他定情信物。而後不顧師門規矩,随他下山,爲他報仇。李莫愁武功既高,此時又是心思單純,一心隻有陸展元,陸展元的仇人,那是要趕盡殺絕的。
然而江湖上總是這樣,凡要滅人滿門,滿門裏總是會有漏網之魚。李莫愁一路追殺,卻被包惜弱将人撿了去。李莫愁也有點一根筋,一氣追到了慈藥局裏來,這便打上了。陸展元見她殺人時下手狠辣,心裏已經有點怯了,很想與她分手的,隻是忌憚于她的武功,不敢立時明說。預備與她含糊地分手,回到江南,躲她一躲。
——最後的心思,卻是誰都不能講的。供詞隻到追到慈藥局爲止。
完顔康将供詞帶去與包惜弱觀看品評,這也是母子倆十幾年的習慣。包惜弱皺眉道:“這姑娘隻是沒有人好好教她,所以恃着武功,任性而爲,不恤人命。”有些乞命之意。完顔康道:“那便廢了她的武功,交還她師門好了。”殺人償命之下,還有許多特别的情況,比如陸展元惹了仇家,但是仇家自行追殺,這就是藐視法律,苦主也算是好人。如果李莫愁是陸展元的妻子,爲夫報仇,也可免死。如今不是夫妻,卻有情意在,判官手指松一松,她也能揀一條命。
當下,完顔康将陸展元脊杖五十,逐出陝西——聚衆毆鬥,還打壞慈藥局。知李莫愁無性命之憂,卻中了他一掌元氣大傷,功力散了泰半,便與全真教一個人情,将人一鎖,判詞是流放,其實是交給馬钰了。包惜弱撿的那人,也被完顔康追究了藐視法律之責,同樣逐出。有梅、馮二人在,他一句“俠以武犯禁”并沒有宣揚出口,心裏對犯禁客實是沒有好感。慈藥局打壞了,又要多一筆額外的開支,這令他十分不爽。
包惜弱發現自己這回又撿錯了人,也是無語,怎麽凡撿個受傷的,底子都不那麽幹淨呢?完顔康卻忍不住大笑:“要不順手撿人,就不是您了。以後多撿點好的就行了。”弄得包惜弱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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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顔康這番到陝西,是想略看一看事務,便即南下。豈料他将徒單衡給調到了上京路,陝西這裏缺了個統籌全局的人。徒單衡的能力并非無可替代,但是他很早就在陝西幫忙,資曆能壓得住人。完顔康少不得又耽擱了一些日子,安排妥當,再行離去。
上次離開的時候,大家不以爲意,結果老闆丢了。這次完顔康再說要走,諸将諸官員都驚得魂飛魄散。斫答資曆頗深,跑到完顔康跟前,也不說話,隻管瞪着他。完顔康被瞅得無奈了,道:“我這一回是必得去宋國一趟的,有些事兒須得我親自看一看才行。别人替不得。”斫答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這回你要丢多久?”
這個“丢”字用得意味深長。完顔康道:“頂多半年,最遲秋收的時候我就回來了。”斫答道:“秋收不到半年,到底什麽時候?要去哪裏?丢了也好找。”被當成迷路兒童的完顔康有氣沒力地道:“這一回我會一直傳書回來的,家裏的事兒,你們也傳書給我,走到哪兒都會告訴你們的。最遲九月,我必歸來。”斫答後退一步,走得與來時一樣安靜。
安顔康與包惜弱等人打點行裝,一人辦了一份路引,徑往江南而去。這回路引卻是真的了,陝西與上京路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文書發得是真得不能再真。隻是名字經曆全是假的。因曲思歸腦子不大靈光,幹脆一家人都姓了曲。薛阇這回是立要跟着走,完顔康也不強要他留下,除了他,又帶上蒲察阿懶等十餘個親随,作富豪人家躲避兵禍南下的姿态,水陸兼程,江南花紅似錦的時候,入了南宋境内。
一到南宋,完顔康還不覺得如何,親随們隻覺得這裏花紅柳綠風軟水綿。包惜弱與梅超風等卻開始激動了起來,包惜弱恨不得立時便到臨安。梅超風卻突然改了心意,報仇之事先放到一旁,想早早回桃花島請罪。
完顔康道:“且不要急,宋國不比陝西,由着我作主。須得再打聽打聽,安排好行程。”包惜弱知道急不得,衆人都聽完顔康安排。他規劃了一下路線,繞着駐兵地看一看,再看看太湖等地魚米之鄉百姓的生活情狀,順便考慮一下南方稻種能否弄些回北方試種之類。
到了江南,包惜弱倒比完顔康還順溜些,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微妙的契合卻是完顔康一時半會兒學不來的。
這一日,一行人到了寶應。投宿在一家客棧裏,包惜弱聽到鄉音愈發開朗,帶着曲思歸,與梅超風出門閑逛。買些零嘴給曲思歸嚼着,自己随意與小販交談,卻看到一個人——穆念慈。她在,楊鐵心的人一定也在的,包惜弱不想上前打招呼吵架,告知梅超風。梅超風卻發現了不對:“聽起來有幾個武功粗淺的人跟着她,這是要圍上了嗎?”
包惜弱一向心善,雖然心裏發誓不再亂撿人,這救人的事情……還是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