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觀完顔洪烈與完顔康二人,貂裘玉帶,一派富貴氣像。完顔康給這群江湖人的壓迫感很重,裘千仞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心道:好大的氣派、好重的官威。心裏并不肯承認,有些被他的氣勢所迫。
完顔康武功修習并不曾放下,如果說先前并不将這個當一回事,隻是強身健體、調節情緒的話,在歐陽鋒手上吃了好大一虧之後,他正式将這件事情列入了日程。不沉迷此道以誤正事,卻也是每日修習,漸至反璞歸真之境。以裘千仞武學修爲之老辣,隻是隐約覺得有些不妥,竟也看不出他身負高深武功,以爲他隻是個位高權重的統兵将軍。出身既高,又經戰陣,身上有威壓氣概,也是難免。
暗道:這個小王爺可比他爹更像樣子一些。
完顔洪烈對他,實在是太客氣了。
完顔康表情淡淡的,完顔洪烈知道,這是生氣了。一是生氣他居然還要南下,這是完顔康一直反對的,二是讨厭将江湖人弄到王府裏來。完顔洪烈居然還能笑得出來:“好啦,一路辛苦,面聖又耗神,先換身衣裳,用過晚飯咱們再說話。”
完顔康道:“晚間還要去東宮呢,您這些客人?”
完顔洪烈道:“他們還是在客房裏居住。”
完顔康對衆人微一點頭,徑自去了。這些人皆是百姓,或曰草民,不讓他們見面下跪行禮,已經夠給面子了!何況還是一群匪類!一個一個的,全提不上台面!敢做大盜也行呀,全tmd雞鳴狗盜的!多說一個字都讓人惡心。他甯願把梅超風放親媽身邊,也不想跟這種搶民女采補的老-色-棍、暗傷人家兒子(其實是私生子)的小人多呆一秒鍾!
完顔洪烈無奈地對裘千仞道:“這孩子從小,大家都愛若珍寶。”
裘千仞心裏不痛快,但念在完顔洪烈出價極高,還是忍了,也淡淡說一句:“少年人,脾氣還是有的。”
完顔康内功極高,耳力自然驚人,聽了微微一哂:麻痹的,老子現在打死你信不信?!
他說這話,并非狂言。昔日被歐陽鋒打到吐血,那是九陽神功沒有大成!如今不止九陽神功練成,又習逍遙武學。要不是嫌這老頭心太髒,早以九陽神功之深厚作底,用北冥神功吸幹了他!
腳下卻不停,回到自己的住處,沐浴更衣,焚香拂琴,心緒漸平。回憶起方才面聖時的情形,琴音一亂。金主快要被二王爺附體了!太子的樣子,也比年初時憔悴了許多,徒單衡更是兩眼冒出瘆人的光來。真是……太不吉利了!
手掌平平壓住琴弦止了音,完顔康望着香爐裏袅袅升起的青煙發呆。
完顔洪烈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個情形。咳嗽一聲,等完顔康過來,他才舉步走了進來,問道:“不開心?你在陝西做得很好,朝廷,”輕蔑地一笑,“你就不用爲聖上操心啦。”
完顔康問道:“真的要南下?”
完顔洪烈道:“我拿定主意啦。唉,你小的時候,是我管束着你,教你做這個、不要做那個。現在要被你管着啦。”
完顔康帶點惡意地道:“我肯管你,你還有命在。自作主張南下,死路一條。”洪七公那裏挂上号了你知道嗎?以爲裘千仞能保得住你?完顔洪烈道:“我問過裘老先生,原來,那個乞丐的來頭如此之大,唉……康兒,當日他說,殺了我,沒人知曉。你還依舊能過你的日子,你爲什麽不答允呢?我知道,你已經有掩蓋這一切的本事……”
完顔康别過頭去:“我要睡了。”
完顔洪烈一笑:“在那樣的人面前,你……”
完顔康站起來,将他推到門外,關上了門。
合上的門闆距他的鼻尖不過寸半,完顔洪烈對着門闆,微微地笑了。心道,隻要拿下這錦秀江山,你便會覺得這一切都是值的。我養大的兒子,我明白,你不會甘落草莽。
笑夠了,轉過身來,緊緊外袍,對守在院外的親随使個眼色,一行人沉默不語地離去了。他還有事情要籌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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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完顔洪烈一鬧,完顔康的心情變得更差了。一切都亂了套,親媽養了黃藥師的徒孫,不曉得黃藥師會不會生氣。郭靖跟穆念慈訂了親,也不知道跟黃蓉還有沒有緣份。如果沒有緣份,郭大俠的降龍十八掌要怎麽學?
還有西毒,留着終究是個禍害。完顔康不是孤身一人,他還拖家帶口,旁人如何抵得住五絕之一呢?
這些都是與切身安危相關,由不得他輕視江湖人。
政事也不安穩,在陝西這一年的時間裏,自己境内倒是有了些國泰民安的樣子。出了轄區,全是金國舊模樣。若非朝廷上有一個太子相幫,陝西的局面也是難維持的。而太子……
思索間,東宮來使,完顔康即着常服前往。
太子更瘦了,面色微黃,完顔康握住他的手,入手隻覺得皮包骨頭,有幾分驚心之感。緩緩再渡一點真氣過去,太子的面色也不見好很多。輕輕抽回手來,太子道:“别費力氣啦。自年初你這般做了之後,他們找了幾個高手來,也渡什麽真氣,卻是漸漸沒用了的。”
皇太子保命要用,哪怕半壁江山,也能找出不少足夠他用的來。現在還是這般模樣,可見是油盡燈枯了。完顔康想他這般年紀,居然已經累到這個地步,心裏難受得緊。朝廷上下,他也就佩服這麽一個人的本事了,這個人卻能者多勞到過勞!
太子道:“長話短說,進來坐。”
兩人榻上對坐,完顔康忍不住又去握他的手。太子見狀,怫然道:“你要再關心這些小事,不用心聽我說,我可生氣啦。”完顔康道:“哥,你說。”太子道:“鐵木真居然活轉過來了。”完顔康低聲道:“我已經知道啦。”
太子道:“不是這樣。他不但活轉了,還活得挺好。原本見他傷重,起了遊離之心的部族,又一一被他收回去了。可見與大金一戰,是不能免的了。然而,這幾個月來,邊境上小仗不斷,大金國卻是極少取勝過。将興将亡,皆有征兆,非我将死之人語言不祥。”
徒單衡常與完顔康拌嘴的人,一直安靜着,聽得此言,跨了半步,又縮了回去。太子指着徒單衡道:“我若死了,将他托給你,勞你讓他能一展長才。他家學淵源,給他個機會,不要令他有仲詠之歎。”
完顔康一驚:“給我?當給二哥。”
太子一陣咳嗽,像要将心肺也咳出來,臉上泛起潮紅,用力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是一片堅毅:“他用不好人的。他的心地……比我和阿爹都好,他的眼光比阿爹也好不到哪裏去。”子不言父過,何況太子厚道人?真是被逼急了。
目光灼灼,盯着完顔康:“你我兄弟,答應我!”
完顔康一點頭。
太子歎道:“中都的事情,我能爲你攔一些是一些,我做不了李德任啊!也謝謝你沒有在中都做出興慶府的舉動來。”徒單衡心中暗恨,巴不得完顔康再做出興慶府的舉動,請金主去做太上皇。卻又知道這話不能說,說出來便好似違逆了太子一般。埋怨完顔康居然沒有這樣的默契。
太子忽然喚了他一聲:“阿衡。”
徒單衡驚出一身冷汗,躬身上前:“殿下。”
“你拜忽都一拜。”
完顔康阻攔道:“這如何使得?”
太子苦笑道:“我不托付妻子,爲的什麽,你還不明白嗎?事到如今,我已知這國家怕是保不住了,隻能看到滅亡,卻看不見希望。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了,盡人事,聽天命吧。将來的路,全靠你了,你做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怨你。我的父親、我的兄弟子侄,但願你能看在我的面上。”說着漸漸笑不出來,以至于哭。
完顔康早想謀反,聽了此言卻沒有一絲得意,反而心酸得落下淚來:“咱們這個胎投得,可真是瞎了眼!”
難兄難弟哭作一堆,徒單衡也忍不住上前跪在太子腳下,嗚咽了起來。
三人哭得痛快極了,卻将太子妃給引了來,以爲出了什麽事。完顔康與徒單衡都不好意思了起來,唯太子徐徐起身,從容試淚:“你來啦?我一見忽都,心裏就高興,喜極而泣,心裏居然覺得輕松了不少。”太子妃微露欣慰之色:“我便覺得忽都一來,大家都會變好。”
完顔康不想回趙王府,當晚便又宿在宮中。後宮女眷都深信他,太子妃受此影響,更因前番是他“發明”了這渡真氣的辦法,見他肯留下來,親自張羅他兄弟二人的床鋪去了。
此後徒單衡見完顔康,總是别别扭扭,完顔康心情并不好,見他這别扭樣子,也不留情面地道:“你又不是被親爹定了親的小丫頭見未婚夫,别扭個什麽勁?”然後便是兩人大打出手。東宮久未見此景,乍逢如此熱鬧,齊來圍觀,太子也扶杖出來,笑着指點:“打不過他,偏要撩他,阿衡,你這脾氣隻有他能制得住喲。”
笑鬧完了,完顔連年都不得在中都過,又被打發回了陝西——蒙古兵在北面取得了不錯的戰績之後,開始試探着從西面南下。夏金和解之後,這是必須結盟禦敵的。
完顔康心道:鐵木真果然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