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惜弱是抱着決裂之心來的,人證都帶來了,正好與完顔洪烈說個明白。梅超風是打算好了,爲包惜弱打上一場,她可不是怕什麽江南七怪丘處機,隻要不是全真七子一齊來了,她怕誰?北丐似乎看在完顔康的面子上,不會動手。
江南七怪等人,那是滿腔義憤,一身的正氣要來質問的。郭靖老實厚道,卻想爲楊叔父争一個公道,聽說大仇人段天德也被弄了來,自然是要爲父報仇的。楊鐵心更是要将這十幾年的辛酸委屈,一齊痛快發洩一場。穆念慈心向義父,自然是陪侍在側。
洪七公呢,對這些家務事倒并不關心了,老一輩三個人,哪個都不對!他比較關心完顔康會怎麽辦。他當然是瞧不上完顔洪烈的,此人死不足惜。認了楊鐵心,還能再在金國呆下去嗎?呆不下去,則官兒也是做不得了。陝西百姓怎麽辦呢?完顔康是主和的,如果他走了,再打起來……
洪七公頭痛欲裂。雖然知道完顔康總給金人做事不好,但要他果斷地說:不要管了,走,去給宋國打工,甭管多難多險。這些人死就死了,你以後能救更多的人就好了。
這樣的話,他是說不出來的。能說出來的,那是完顔洪烈。朝堂比江湖,說得好聽一點,叫做格局不同。說得難聽一點,便是更加冷血。洪七公做不到冷血,便隻有暗愁。還在想,若是呆會兒談不攏,大不了我幫忙殺了這個王爺,再帶這些人走,與他們說明白道理就是。
哪知道,段天德上來便是這一句,洪七公真是可以說一句“從未見過如此厚顔無恥之人”!明明已經招供了,你又翻供?
江南七怪等人是笃信洪七公的,北丐俠名遠播,武功又高,如何不信?到了一看,雖然完顔康的态度很是惡劣,确也拿來了段天德不假。也克制了脾氣,沒有立時罵出來。
現在段天德拿來了,卻反水了。
集體都懵逼了。大家原已經是信實了完顔洪烈幕後主使。
并不包括三個人。
段天德、完顔洪烈、完顔康。完顔康以前常懵逼,現在混朝堂混戰場,如果還像以前那樣遇事則懵,早死了。完顔康上前一步,問完顔洪烈:“爹?”
完顔洪烈知道,此生最大的考驗,來了!糊弄過了這一關,一切順遂,這兒子必得對他死心塌地。糊弄不過,隻怕命也要不保了。
當即說:“你若要信我,何況再聽他說?若不信我,我說什麽也沒用啦。你還想問誰,隻管找來問就是。”
段天德便知道,他發揮的時刻到了!不管以後會不會被滅口,現在如果不抱緊了完顔洪烈的大腿,與他共渡難關,馬上就會死!隻是沒想到這兩天來被他詛咒無數的“小王八蛋”竟是完顔康,還真是個小王爺。原本要将完顔康一起黑一把的,現在将他摘了出去。
對完顔洪烈磕一個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道:“王爺,你我兩國約爲伯侄之國,乃是交好。上國爲伯,我國爲侄,您便比我國王爺輩份還要高些。請您千萬看到兩國交好的份上,将這些江湖匪類捉拿,移交我國呀!”
咔!衆人下巴又掉了一回,扶下了下巴,柯鎮惡以鐵杖重重頓地,罵道:“無恥。你先前可不是這般說的。”
段天德才不管他呢,心道,這個小王爺詭計多端,與這王爺正是一路,我隻須将他二人奉承好了,他們自然爲我拿了你們。看包惜弱一副柔弱的樣子,對包惜弱道:“王妃容禀。先前下官被這些人逼迫,下官爲了活命,隻好将事情推到王爺頭上去,既然有主犯,下官這個從犯就可以從輕發落啦。再有像今天這樣的機會,押下官來對質,下官便能證明王爺的清白。自己也能求一條活路了。”
包惜弱今非昔比,可比先前難糊弄多了,此時也找不到他這供詞有什麽不妥的地方來。段天德是個小人,小人有這樣的心思,真是太貼切不過了!
段天德又說:“當年的事情,其實是這樣的——啊——”卻是柯鎮惡怒極,放了一顆鐵菱,被梅超風揮鞭打落。梅超風與他是仇家,口上也不饒他,明明是完顔康問出來的事情,卻推到了他的頭上:“怎麽逼供完了,卻要殺人滅口嗎?”
段天德接口道:“對對對,他們最擅此道了當年,郭嘯天、楊鐵心二人,與盜匪勾結,謀害了朝廷命官,對就是這個道士,郭、楊二人相幫他殺害衆官兵。我們當兵的,保家衛國,捉拿賊盜,到了他們口裏,就是妨礙他們行兇劫财的惡人了!說我害你們兄弟,你們就要報仇,你們殺了朝廷的人,朝廷不捉你們嗎?你們高來高去的走了,想過百姓要如何生活嗎?是我們在守護!”
完顔康與包惜弱面面相觑,母子二人險些要懷疑他說這話乃是完顔洪烈所授了。
楊鐵心被氣得面色潮紅,穆念慈叫了一聲“爹”,與郭靖一左一右扶着他。段天德更是得理不饒人,又說他是個賊,還收了贓物。這話卻是他瞎編的了,此事他如何知曉?但是能殺官員,說你是賊,又能如何?段天德扣帽子的本事,實是多少年來官場上練就的。
穆念慈道:“爹,你慢些生氣,你生氣說不出話來,話就要都被他們說盡了。”
楊鐵心終于冷靜了下來道:“那些大内金器是路遇曲三給我的,并沒有參與。”
段天德沒想到自己信口胡編,居然編得了一樁大内竊案的線索,心裏記下了,預備回去找牛家村姓曲的,拿來邀功。口上卻先得意地向包惜弱邀功:“您看,大内失竊案……啊……咔……”
卻是梅超風聽到“大内”“曲”,便想能到大内便竊的姓曲的,莫不是曲師弟?都是東邪門下,很快想明了曲靈風的思路:偷點好東西孝敬老師,好重修補考。揮鞭拉着段天德的脖子将他提了過來,一手張開五指,懸在他頭上:“什麽大内劫案?丢了什麽?”
完顔康:麻痹的!你們能不能先說重點?
完顔洪烈見情勢向有利他的方向逆轉,也插了一句口:“陳娘子,且休動手。我向你保證,這個人會在中都多呆幾天,你想問什麽,我也可爲你去查。”
梅超風道:“我現在就要知道。”
段天德卻不敢再編了,楊鐵心還在,萬一說岔了呢?便說:“我就知道這些了,那一件卻不是我偵辦的。隻知道死了幾個大内侍衛。”梅超風記住了牛家村,預備過一時去看看,放開了段天德。
段天德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完顔洪烈才從容地道:“惜弱,康兒,大家夥兒能說的都說啦,就看你們信哪一個啦。人證,也在這裏了,你們要是不信,我也沒有辦法。要是非信于我不利的說辭,我也沒有辦法。”
包惜弱沒有理睬他,問郭靖:“你便是郭靖了嗎?”郭靖思路轉得慢,還沒消化過來段天德的話,就被問了,呆呆地點了點頭。包惜弱又問:“你媽還好嗎?”郭靖又一點頭:“我媽很好,就是很想您。”他看明白了,這王妃該是“楊家嬸嬸”了,問道:“您回來嗎?”
包惜弱道:“大嫂真的很好啊,”話鋒一轉,卻問完顔康,“你信誰?”
完顔康低下了頭,包惜弱歎道:“看來你與我想的一樣了。确實,這樣問出來也是沒意思,我先前還是沒看透呀。現在終于看透了。王爺說得沒錯,事情都擺在面前,端看信誰了。王爺,你我結缡十餘載,你的手段,我是很明白的了。”
此時一出,完顔洪烈心涼了一半,衆人高手卻反應過來,丘處機搶先道:“難道真的是完顔洪烈所謀?”
包惜弱道:“諸位請回吧,不要再來打擾我們母子了,至于我們家的事情,也不須外人插手。”柯鎮惡再忍不住了,怒道:“你這婦人,既知受了豺狼的騙,還要驅逐丈夫嗎?”
完顔康對洪七公道:“洪先生,這裏好像是我家?”
洪七公對丘處機等人做了個手勢,丘處機雖然服他,然而事情擺在面前,卻不能就這樣走了,叫一聲:“前輩?”
包惜弱卻是将話搶在了前面:“你們做事的時候從來沒問過我,現在我做事也不須問你們。隻有康兒關心我,我也隻管他。你們的恩怨,自己找地方解決。你們在這裏,不過是争論哪個男人可以對我們母子施以權威罷了。被人稱斤論兩,決定歸處,佛陀聽了都會發怒的。”
柯鎮惡等人都想說,你一個婦人,難道不該聽從丈夫的話嗎?兒子難道不應該聽老子的話嗎?朱聰機敏拿眼睛看去,卻見完顔康視楊鐵心如無物,仔細想想,至今未與楊鐵心作過半句交談。
穆念慈還能講些道理,對包惜弱道:“夫人,難道我爹十幾年的苦楚,就不該有個說法了嗎?我爹并不是有意抛棄于您,他回去尋找,您已經被這個金人帶走了。他以爲您故去了。這十幾年,我們父女風餐露宿,尋找郭大哥母子,我爹并未再娶……”
梅超風覺得自己簡直要再瞎一次了:“自己懷孕的老婆雪地裏活不了,當她死了,怎麽另一個孕婦雪地裏就能活下來了?找個屁?當老婆死了,就該陪她去死!不死也該找個好借口來騙人,段天德活得這麽風光,怎地不見你殺他去?”
段天德原本已經一縮脖子,想溜了,猛地被提及,一個哆嗦,又趴到了地上。穆念慈語塞,梅超風的問題,她是真的沒辦法回答了呀。眼巴巴地去看楊鐵心,楊鐵心一怔,他是真的不曾想過這個問題來的。
完顔康卻是心頭一震,梅超風所言,竟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現在想起來,可真是,如堕冰窟。去看包惜弱,卻聽她說:“陳娘子,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麽意思?”
洪七公見這事情實在太亂,頭疼得要命,索性道:“誰個對不起誰,終究是這個金賊的錯!你們自家的賬,我也不想管啦,我如今隻要他的狗命,如何?”說着,看向完顔康。
江南七怪等人原先暗怪他居然不責問金人,現在見他這般果斷,卻都佩服了起來。包惜弱可有可無,完顔康卻輕輕舉步,擋在了完顔洪烈的面前。完顔洪烈心頭猛喜:“忽都……”
完顔康半側過臉來,一雙眼睛寒意逼人,對完顔洪烈道:“什麽借口都不要講,這世上,原是你我最熟悉。我認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