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找到楊鐵心了麽?以爲給我添什麽麻煩了嗎?完顔康聳聳肩,不甚在意地道:“哦?”
洪七公對他這種視生父如無物的态度依舊有點不太适應,搓了搓手,道:“他這些年,又收養了一個女兒,因緣際會,我倒教過那個女孩子三天的武藝。這個,女孩子心地好。”
穆念慈麽?完顔康點點頭,等洪七公說下去。下面的話,洪七公說起來就略有些艱澀了。想當年,少室山上,兩人夜談,洪七公固然覺得完顔康處境微妙,也覺得這孩子想法極端,還讓他“不要将親生父親想得太壞。”
今天卻……
“他們父女眼下正在終南山,與郭靖母子叙話,他,咳咳。不幸被你言中了,心裏可有些憤恨之情。可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你……好自爲之,不認生父可不是一件好事。唉,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一個老叫花?若是黃老邪在這裏,以他的聰明邪氣,定能想出一個好辦法來的。”
洪七公一代宗師,所結交的也是同等之人。他自以爲當初照料妻子不周,便無權要求妻子做什麽,包惜弱之錯是嫁到敵國而已。豈料楊鐵心聽了妻兒俱在,先是驚喜莫名的,哽咽着說:“當初以爲他們母子必然沒有存活的道理,天可憐見,居然還在。”問在哪裏。
待知道包惜弱改嫁高門,面色即是一變。洪七公聽他話裏話外,說的全是嫁與富貴人,哪還記得他這莽漢,并不提什麽金、宋大義,心裏就有些不是滋味了。是以親自來見完顔康,想聽聽他的想法。
完顔康搖頭道:“哪有什麽好辦法?人都是這樣的,不照自己心意來的,都不是好人。若自己還有一個正義的名目,那是更加了不得,别人當牛做馬被敲骨吸髓,骨髓血淚還不能腥着他,讓他爲難!我早就做不得好人了。那位郭夫人,眼下如何?”
洪七公道:“好,都好,身體也很好,精神也很好。郭靖那個孩子,人是不錯的,他的母親也是個實在人。原本丘處機給了你們兩家兩把短劍,便是用做信物的。你們兩家,原是指腹爲婚的。你是男孩兒,又将信物還與丘處機,他們兩個父母便做主,丘處機等人便做了媒人證人,兩家訂了親啦。”
完顔康扶了下下巴:郭靖配了穆念慈,黃蓉怎麽辦?
洪七公又說:“兩家訂了親,郭靖便要陪着他嶽父到中都來啦,你們,有什麽打算沒有?”
完顔康冷笑道:“這件事情,洪先生還是不要夾在中間爲難了罷。清官也未必就是好官,若一個清官,治下百姓吃糠咽菜隻能餓死,一個貪官,卻能令百姓安居樂業,我是甯願用貪官的。”
洪七公道:“好啦,老叫花讀書并不多,你說這些話,我隻會昏頭。還是說點正經的吧……”
話音未落,便住了口,與完顔康一同望向外面。過得片刻,梅超風親自過來了。到來之後,有些疑惑地側耳,才開口:“小王爺?”
完顔康道:“在這裏。”
梅超風皺一皺眉:“你受的傷還沒有好透嗎?怎地呼吸之聲這麽輕淺?屋裏還有旁人嗎?”
完顔康一頓,看一眼洪七公,心道,他這功夫是練到家啦,梅超風居然聽不大出來?便說:“這裏還有一位洪先生。”
洪七公卻認不出梅超風來了,梅超風有包惜弱母子照顧着,形容衣着皆與昔日不同。梅超風心裏一估量,摸着腰間的鞭子,問道:“北丐麽?”
洪七公朗聲道:“正是老叫花。”
梅超風對完顔康厲聲道:“你到我身後來,快去見你媽,不用管我……”
完顔康心下感動,口裏卻說:“陳娘子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是有事?”梅超風急道:“你媽有事與你商議,快去!”完顔康上前一步,握着她的手,輕聲道:“那正巧,洪先生來尋我,也是有事要說,洪先生可否一見家母?”
洪七公留了個心眼兒,這會兒也隐約覺出梅超風的身份來了,便說:“你留她在身邊,當心事情變得更麻煩。”完顔康道:“我的麻煩還少嗎?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誰要來,先問問我手裏的劍!”引洪七公到了小佛堂裏。
包惜弱卻不瞎,看到完顔康這個樣子,先說:“衣裳也沒有換,是不是有正事,我找你找得急了?”完顔康一笑:“并沒有,我才與洪先生說話呢。”包惜弱了見洪七公氣概慷慨,雖衣着破爛,卻也不曾小瞧于他,招呼他進來烤火,又命人取茶點款待,眼睛裏很好地透出了關心。
洪七公也不客氣,道聲叨擾,便坐下了。包惜弱這才走上前,握着梅超風另一隻手,輕聲說:“你的臉色很不好,是累着了嗎?要歇一歇嗎?”
梅超風硬梆梆地道:“不用。”果斷地陪擋在了包惜弱身前。
完顔康知道他們都想岔了,隻管接過了茶果,命仆役退下。自己卻對包惜弱道:“媽,這位洪先生是我舊識,他的消息很靈通,這回過來是告訴我,楊鐵心找到了。”
包惜弱“啊?”地一聲,帶着驚喜着問道:“洪先生?這是真的嗎?他還好嗎?當初……他騙我?”說到最後,面色又嚴峻了起來。完顔康道:“楊鐵心不死,你如何肯改嫁于他?”後面這個他,說的便是完顔洪烈了。
包惜弱苦笑道:“是我當年太沒用了,洪先生,鐵……他還好嗎?”完顔康搶先道:“他又有了一個女兒啦,已經嫁與郭嘯天的遺腹子了。”母子倆一問一答,說的又是楊鐵心了。
包惜弱欣慰地道:“那便好。先前是我負他,他如何有妻有女,女婿也是心裏喜歡的人,那便好。康兒,這件事情是我的不是,你若得空,還要照拂與他們才是。”
梅超風冷笑道:“大好男兒,死個老婆有什麽要緊?沒個兒子有什麽要緊?隻要他們自己活着,自然可以娶妻再生子。前妻的命換他一門忠義的名,後妻延他的血脈,很劃算嘛!”
完顔康對洪七公扮了個鬼臉。
洪七公特别想打他:你在騙你媽,是吧?卻又想,這兩口子爲人可真是不一樣。
完顔康卻咳嗽一聲:“陳娘子誤會了,他并沒有再娶,是收養了一個女兒。一路尋義兄之子,很是仁義。”這般爲楊鐵心說話,洪七公又疑惑了,總覺得他不會這般……爛好人。
包惜弱心情一時起伏不定,對完顔康道:“康兒,你媽笨得緊,你好好對我說實話。”完顔康道:“沒啦,就這些。對吧?洪先生?”
遇到這麽個鬼,洪七公還能說什麽?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洪七公江湖人,性情卻與君子有些相似。此時也隻好苦笑着将與完顔康說過的話再說一遍。到得此時,梅超風卻不怕他了,怒道:“昔年結發盟誓在,當老婆死了,自己卻找個借□□這十幾年,還有臉來找老婆孩子算賬嗎?”
包惜弱卻冷靜了下來,道:“陳娘子,當年我們說,死也要死在一起。我沒死,他也沒死,哈哈哈哈,誰也不負誰!康兒,當年王爺勸我,不在意自己,也要在意腹中骨肉,我苟活了下來。他,要尋義兄血脈,也活了下來。”
完顔康:……這麽看來,你們還真是一對呵。
包惜弱還在說:“可惜,你外公外婆卻已經死了。”完顔康道:“我要有個姐妹或者女兒,受到這樣的委屈,縱然是死了,也要化作厲鬼,讓欺負她的人生不如死!何況,我還活着。外公外婆做不了的事,我來。洪先生,郭楊兩家要上中都,随意,要逼迫我們母子,我卻不是什麽随人搓圓捏扁的性子!至于趙王,媽?”
包惜弱道:“你說吧。”
“段天德,就快來了。”
包惜弱道:“好。他瞞我十幾年,咱們便瞞他十幾日,如何?”
洪七公聽到此時,不得不問:“那你要怎麽辦呢?”
完顔康道:“我?那就不是旁人能管得的了。洪先生,這趟渾水你也不要趟了,太渾太髒,我都惡心。您還是去琢磨琢磨歐陽鋒吧。”
洪七公心道,老毒物我是要琢磨對付的,你家的事情,到現在我還能撒手嗎?既然你們不肯對我說你們的打算,我少不得再來一回中都,那便也沒什麽。跺一跺腳,留下一句“三思而行”,縱身走了。留下三人面面相觑,包惜弱道:“康兒,要我做什麽?”
完顔康道:“媽,這麽多年,我隻想你做你自己。”
包惜弱道:“這便是我的決定了。”
完顔康道:“你怎麽舒服,怎麽來。”
包惜弱道:“好。”
梅超風左看右看,對完顔康道:“喂,你過來。”
“啊?”完顔康很費解,這是要做什麽?
梅超風卻對包惜弱道:“他的師祖也走了,師父也沒用,多我一個師父,怎麽樣?”
包惜弱奇道:“這……這是爲什麽?”
梅超風冷笑道:“你們一個爹,一個媽,他不知道聽誰的,那便聽我的好了。”
完顔康大笑:“還是算了吧,做了你的徒弟,要給黃老邪惹麻煩的,我已經惹上歐陽鋒了。”
笑聲裏,簡管事遠遠走了過來:“小王爺,王爺請你去書房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