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顔康一面不想包惜弱被蒙在鼓裏,一面又擔心時機未到。直到最近,才向她隐晦透露了一點消息。包惜弱果然不是個笨人,隻要從死胡同裏走出來,一切都向着他不好控制的方向發展了。
完顔康取下腰帶,往衣架上一丢,默默轉到屏風後面換衣服。包惜弱隔着屏風問道:“是也不是?難道?”
完顔康含糊地道:“媽,你都猜到啦。”
包惜弱腳下一個踉跄,這次居然撐住了沒有昏倒。自從親兒子領兵南侵開始,她的抗打擊能力又提高了。腳下晃了兩步,扶桌坐下,氣若遊絲地問:“這……可怎麽好?你……這都是我的罪過,兩家人,家破人亡……”
完顔康飛快換完了衣服出來,桌邊坐下,安慰道:“這并不是您的責任。”
包惜弱兩眼茫然:“當初,我……我救了他……”她原本覺得已經活得挺明白了,回憶往昔十數年,全是活在自己的夢裏,正在振奮間,卻猜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這變故真是令她措手不及,改嫁的指責她已不怕,爛好心害了兩家人,這鍋有點大。
好在她已非吳下阿蒙,既沒有哭、也沒有昏,身邊還有能商量的人。完顔洪烈在蒙古挑撥離間、縱橫捭阖,帶去了鬼門龍王沙通天的幾個弟子于中途埋伏襲擊鐵木真。鐵木真固然因爲沒有了郭靖受了重傷,受傷之後卻沒有立即昏死過去,反而下令部下隐瞞消息,一鼓作氣吞并了王罕等部。鐵木真所部帶着怒氣而來,完顔洪烈混雜其間,大軍沖擊之時,便是絕頂高手想要脫身也要吃力,何況于他?
虧得梅超風想起丈夫還葬在大漠,向包惜弱說了,包惜弱爲他讨情跟随完顔洪烈去了蒙古。她對蒙古地形略熟一點,順手将受傷的完顔洪烈撈了回來。完顔洪烈直到此時才知道她也是一個高手!見她長鞭揮灑,招招取人性命,手爪翻飛将人腦袋插成篩子,□□指尖上紅紅白白挂着漿。饒是不拿人命當回事兒,完顔洪烈也受驚不小。連傷帶吓,回來便病了。
養傷數日,略好一些。卻是包惜弱獨自在家無聊,又細研詩書,發現了完顔康所予書籍裏的貓膩。包惜弱便以養傷爲借口,勸阻他不要外出,等完顔康回來。自己卻攔下了兒子,先問兒子情由。
完顔康道:“既然沒有人問過你的想法,你又何必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攬?”
包惜弱的神色愈發離奇,用力攥着完顔康的手腕,問道:“你先前也這樣說過,是不是……”
完顔康心頭一緊,有些怕她質問自己是不是早就知道,卻瞞着她。卻聽包惜弱接着道:“……覺得我當時沒用?即不被當作人看,便不須擔人的責任?我那時,不過是……被人争來奪去的物件?”
完顔康的心劇烈地跳動着,口上卻斷然否認:“并不是!”心裏狂喊,卧槽!卧槽!卧槽!她怎麽越來越犀利了?
更犀利的還在後面,包惜弱追問了一句:“那是什麽?”
完顔康受到震蕩打擊,無法立時回答。
“我總要爲自己的懦弱無知付出代價,這代價該由我來承擔,并不是你。你如今……”以包惜弱眼下之頭腦清楚,也看明白完顔康的處境了,卻是沒有破解之道,“我近來回想往事,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他出現得未免太巧了。雖說無巧不成書,難道我的一輩子就是活在書裏嗎?這樣不對!”
完顔康卻是醍醐灌頂,沒錯,誰的一輩子就是活在書裏演給别人看呢?這道理他早就心中有的意識,卻被包惜弱無意中道破天機。
包惜弱又說:“可是我先時不能找他對質,若是我多疑,豈不傷人?現在我還要再問你一句,你如何如此笃定?”
完顔康輕聲道:“媽,你說過一個叫段天德的人。”
包惜弱道:“啊?不錯,是有這麽個人,我救過他,将段天德殺了報仇。他答允了我,告訴我段天德已經死了。宋金戰事那麽多,人命不值錢,哪怕是個軍官,死得悄無聲息也是常有的。難道?”
完顔康冷聲道:“他還活着。今年宋國繳歲貢可早,不日就到中都了。我不過略提一句,讓他們派個臨安府附近的官兒來,我想聽聽臨安話。就在名單裏看到了他。”
包惜弱道:“不錯,王爺機變百端,沒有一個證人,你我縱猜到了又如何?他總能講出道理來的。你小時候隻學了他一點皮毛,我便說不過你。隻是這個段天德的事情,他不知道嗎?”
“我如今,再不是事事都須得叫他知道的了。”
包惜弱道:“那便好!可是,你要怎麽辦呢?一切戳穿的時候,他實是我的仇人,你……唉,他對你,總是很好的。”平日相處得如何,包惜弱是一清二楚的,要讓完顔康立時反目,包惜弱也覺得十分不妥。
不等完顔康答話,外面梅超風沉聲道:“王妃、小王爺,王爺來了。”
卻是完顔洪烈久候母子二人不至,親自過來了。
包惜弱登時臉色大變,拽着完顔康的袖子:“這?”
完顔康輕聲道:“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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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顔洪烈是滿心歡喜的,蒙古被他搞亂掉,雖然自己受了傷,可命保住了,傷勢恢複得也不錯。朝廷裏好些人覺得他能幹。完顔康也很争氣,不止打了勝仗,還将西夏廢太子扶植了起來。如今兩國議和,雖然金主滿心裏是不樂意的,然而大勢所趨,還是可以拼上一拼的。
金主不樂意議和更好,完顔康俘虜了夏國公主,聽說這公主也來了。過兩天攜包惜弱去看上一看,若是條件尚可,便爲完顔康訂下這門婚事。則完顔康将有西夏作爲強援,李德任能因完顔康之援而複位登基,完顔康如何不能再借這大舅子之力問鼎天下?
笑着來看妻兒,卻見妻子面色驚惶,完顔洪烈驚道:“這是怎麽了?康兒,你怎麽瘦成這個樣子啦?是因爲這次受的傷嗎?”出去一次就更憔悴一點,讓人擔心極了。
完顔康一臉無奈地道:“我都說了沒事了,媽卻總是擔心。蛇毒雖烈,已經排出去啦,淤血也吐出來了。”
完顔洪烈嗔道:“你還說!是哪個混賬傷的你?我這回聘的可真是高手了,說出來,請他們爲你報仇。”一面細數着他請來的高手,什麽鬼門龍王、千手人屠、靈智上人、參仙老怪,還有一個白駝山的少主未到。
完顔康道:“歐陽克他到不了了,路上強搶女孩子淫-樂被我撞上,不小心閹了。他叔叔就來了,不然我爲什麽受這麽重的傷?”
完顔洪烈一呆,馬上說:“原來是他?引薦的人說他是武林高手,這倒不太好對付了,須多聘些好手。打蛇不死反成仇,可不能留下隐患啊……”口裏說着,伸手去扶包惜弱,包惜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一樣,一個哆嗦,退到了完顔康的身上。
完顔康将她抱了個滿懷,安撫地拍着她的後背:“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完顔洪烈扶額歎道:“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都是你,提這個幹嘛?吓到你媽了。好了,去用飯。”
包惜弱看着兒子與完顔洪烈周旋,心裏一陣悲涼。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索性推說心神不甯,要去念佛。完顔洪烈隻道她性情柔弱,受了驚吓又擔心兒子,需要安神。請梅超風照看于她,他此時對梅超風可不敢當成掃地婆子來看了,語氣裏客氣得緊。卻将完顔康喚到書房,交流一下信息。
完顔康将往西夏的事情告訴了他,他也将蒙古的事情告訴完顔康。兩人交換完了情報,都覺得争取到了喘息的機會。完顔洪烈道:“去年我還說外放不好,現在看來,經營好陝西真是一步好棋。過完年,我便動身去尋《武穆遺書》,現在你正用得着,該不會再說不用了吧?”
完顔康微笑了一下,正要說什麽,外面斫答急匆匆的腳步聲趕了過來:“節帥!”完顔洪烈一皺眉,問道:“有事?”
斫答悶了,一個字也不說。直到完顔康走過去開門,問:“怎麽了?”
斫答這才說:“宮裏來了使者,喚您進宮。徒單大人另添了一句話來,說是太子和聖上吵架了,太子嘔着血被擡回的東宮。”
不用問,金主忘記吃腦殘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