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單衡笑吟吟,就等着完顔康露出“雙喜臨門”的表情,再告訴他還有一件事情:中都覺得他年紀到了,事業也算有成,準備給他議婚呢。
不等說出這最後一件事,就見完顔康的表情從喜悅,變成了呆滞,最後變成了一種十分微妙的、依稀仿佛帶着“壞菜了”的模樣。徒單衡不明就裏地問:“怎麽了?爲什麽不開心?”
完顔康此時舊傷痊愈,内力充盈,雖然有點餓,狀态實是前所未有的好。心情糟糕得緊:“怎麽開心得起來?鐵木真沒死?”
他不認爲自己就該認命,認命了還拼個什麽勁兒?趁早一根繩子吊死了拉倒!既然不想死得窩囊,那就得有逆天改命的心。想盡辦法也要扛住蒙古,這是必須的。
提前弄死鐵木真?那還真是一個好想法。不過在完顔康看來,這是一個性價比不太劃算的想法。沒想到完顔洪烈他居然先下手了!還失敗了!
有意無意的,完顔康也暗示全真教和洪七公将郭靖母子帶離蒙古。他們與江南七怪不是早早被接到了終南山了嗎?沒了郭靖相幫,還讓鐵木真活了下來,這可真是……不信天命都有點說不過去了呵!完顔康整個人都不好了。
徒單衡毫不在乎地道:“他死不死,有什麽好開心不開心的?隻要能阻他一阻便好,”這個時候,他便顯示出了比較高的政治素養來了,“指望殺一人而定天下?那是妄想!鐵木真尚有四子,手下猛将也是不少,他死了,還有别人。要我說,這樣半死不活的才好。立時死了,他的兒子們必然興兵雪恥。毫發無傷,他自己便要來了。現在,哼,他隻好養病了!”
完顔康沉着臉道:“那才糟糕了,他正好處置身後事,至少令身後諸子不會互相攻伐。若是死了,他的兒子們兄弟阋牆,咱們才能從容布置。”
徒單衡一頓,旋即輕快地道:“至少,這一、二年他得老實些,養不回來提早歸西也說不定。總比沒受傷來得好!”
完顔康無可奈何地道:“也隻能這般想了。阿衡你剛才說去中都?”
徒單衡這回不賣關子了,将幾件事情重又說了一遍:“夏使腳程沒有你們快,你養傷數日,他們再慢也快過來了。你若還撐得住,還請趁夏使未至,出去露個臉,以安軍民之心。”
婚事完顔康暫時沒有考慮,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說明白的,索性不提。完顔康隻說勇義軍事務道:“這是自然,我師父還好麽?哎?斫答?你……”
斫答虎着臉,蹬蹬蹬地出去,又蹬蹬蹬使托盤托了一盤子吃食回來。正冷的天兒,聞到羊湯的香氣,完顔康的肚子不争氣地叫喚了起來。徒單衡的表情很是喜慶:“啊喲,我都要忘記了,你好些日子沒有正經吃飯了。斫答可心疼你了,看你橫着回來,都要哭了呢……”
“啪!”斫答重重地将筷子放在筷托上,眼神很是兇惡地瞪了徒單衡一眼,又默默地去叫熱水來給完顔康沐浴更衣。
完顔康與徒單衡面面相觑,片刻,完顔康問道:“他這脾氣,變大了啊,我才走了多久啊?你對我的人做了什麽?”徒單衡沒好氣地道:“他這脾氣,難道不是你養出來的嗎?!我這一個月可受了他的氣了。”
“不信,”完顔康毫不留情地指出,“你可壞了。”
徒單衡哼唧一聲:“你的人,我敢欺負嗎?”雖然極不想承認,但是徒單衡現在心裏早不把他當原來那個隻有小聰明的人。說不敢欺負完顔康身邊的人,倒有幾分是真。
“你連我都欺負呢!”
“你不欺負我就謝天謝地了!”
兩人就誰欺負誰翻起了舊賬,在東宮的時候,兩人沒少互贈白眼,真是一筆亂賬。直到斫答領着兩個仆役擔了沐桶進來,才一齊閉嘴。完顔康很識時務地沐浴更衣,回來的時候一身的血污土漬,回來急着療傷逼毒,也不曾好好清洗。今天終于洗舒服了。
清清爽爽,一身輕松,完顔康的心情也輕松了起來。鐵木真比副本boss好的一點就是,boss血紅馬上就大招群秒,最輕也是點名,鐵木真還要讀條。又爲他争取了一點時間。西夏也成了盟友。
心情一好,他又忍不住嘴賤了一小下,笑問斫答:“你的功課怎麽樣了?”
無恥!這個可惡的小白臉!自己受了傷回來,讓大家忙上忙下,現在居然跟沒事人一樣地要檢查功課!斫答悶悶地道:“都寫好了。這幾天的份可不能算。”徒單衡心下詫異:真是一物降一物,這小契丹平時犟頭犟腦的,在他面前居然這樣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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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顔康吃飽喝足,唐括铉也自外面回來,見他能夠下地了,心下大喜:“節帥好了?”
完顔康說一句“還是叫忽都吧,這麽稱呼我可聽不慣”,才笑道:“好了,師父你從外面來?怎麽不好好歇息?”唐括铉卻驚疑地望向他:“你……你的武功?”
徒單衡見這對師徒叙話,本要避開的,此時奇道:“武功怎麽了?”他隻是習些弓馬,與江湖武藝并不了解,隻知完顔康精神不錯能自己下地了,便以爲喜。他們這些人,并不靠武藝吃飯。聽唐括铉的口氣,卻滿不像那麽一回事。
完顔康也有點驚訝:“武功怎麽了?”
唐括铉有些着慌:“你試着運運功,内力可還有否?拳腳可還施展得過來?”怎麽看,完顔康也不像是個有武功的樣子了!習武之人,在身上必有痕迹。譬如當兵,經過操練的,走到哪裏都帶一股幹脆利落的悍氣。外家功夫高的,筋骨強健、太陽穴微微隆起,練内家功夫的也是神氣外露。
再看完顔康,清貴俊雅更勝往昔,身上卻全沒了那股鋒銳之氣。唐括铉并不知道他九陽神功大成,從外表上看卻返璞歸真,無須刻意掩飾,等閑人也瞧不出來。
室内三人皆望向他,完顔康呆了一呆,長出一口氣,大笑道:“原來如此!不用擔心,我好得很。叫聲還很大。”
唐括铉心下難過,徒單衡卻知道完顔康這貨總是會有些小機敏藏着,也說:“你看他什麽時候吃過虧?”唐括铉心下稍安,斫答默默地收了盤盞送去廚下。徒單衡望着他的背影道:“這個小契丹倒還忠心,你算是将他養熟啦,我說,就這麽做仆役未免可惜。如今乣軍可信的少,不如提攜一個放心的人去。”
完顔康道:“這還用說嗎?不然我教他讀書識字幹嘛?”
“難道不是做給契丹人看的?”
他是存了樹典型的想法,然而做戲不能持久,總是有些真心的。完顔康搖頭道:“做戲哪能騙得了人?”
唐括铉見他還有精神拌嘴,才算安心。冷不防完顔康一掌劈在面前,他竟躲閃不及,驚出一身汗來。完顔康笑嘻嘻地道:“這下可放心了吧?”不等唐括铉說話,徒單衡又嘲了他一句:“就會哄人開心。”
三人出去,衆親衛見了,一齊過來磕頭,個個喜氣洋洋:“拜見節帥!節帥果然有神仙庇佑的,方才聽到龍吟聲,節帥就醒了。”另一個親衛胳膊肘搗了他一下,道:“分明是鳳鳴之聲。”兩人吵将起來。
類似這種時候,完顔康是不會禁止的,也不說那不是什麽龍吟鳳鳴,而是自己在那裏鬼叫。吩咐道:“斫答這些日子辛苦了,放他兩天假休息,你們也是,過一時夏使來了,咱們去中都。這回可不能再病了。”
衆人哄聲一聲,散了。
接下來的日子,完顔康便即縱馬巡視。他“病”了的消息,勇義軍上下都知道的,現次見到他出現,懸着的心終于都放回了肚裏。見他雖瘦,又聽說夏使要來請和,深覺得跟對了老闆,各各歡欣。完顔康卻還有另一件事情要做,此番去中都,就要在中都過年了,回來便是開春,他要提前将春耕的事情給布置下去。
這方面他的經驗也很淺,還要現學,時間十分緊張。堪堪做完,夏使已到,完顔康一看,好麽,正使是李德旺!李二哥第一個要求便是要見妹妹。完顔康也不攔他,笑道:“這是應該的。中都要獻俘,我并沒有答應,便是爲了與令兄的情份。眼下不如李兄攜令妹同往中都,回興慶府也好有話講。”
暗示拿出使做障眼法,将李德馨塞進使團名單,掩蓋她被擒之事。
李德旺心道:怪不得大哥說可以與他相交,這人未必不會做令你尴尬的事情,卻又總能細緻周到想好挽救的辦法。
完顔康要避嫌,并不與他同往,由李德旺與副使去見妹妹。李德馨經此一事,卻是沉穩了許多,李德旺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略一修整,完顔康這裏正式遞上了夏使求見的訊息,與李德旺兄妹倆一同去中都。一路上并無阻礙,順利抵達中都。李德旺遞了國書,完顔康也見了金主、太子。他比先前又長高了一些,卻更瘦了。兩人都知道他去做什麽了,徒單衡更是有密信送來,道是他傷重難治,請中都早做準備。金主一面惋惜,一面慶幸,正要趁西夏王位更替,内政不穩,換一個節度使好去讨伐西夏撿點便宜。
完顔康又活蹦亂跳着回來了!
金主略帶郁悶地道:“你又不會好好照顧自己,還不回家去,别讓你的父、母親擔心了!你們兄弟有什麽話,過一時再講!”
完顔康正奇怪呢,爲何不見完顔洪烈?對太子使了個眼色,先回王府見完顔洪烈。
待到府門口,簡管家帶着仆役相迎,一個個像見到了救星,将他迎到了包惜弱的面前。包惜弱的表情略有些奇怪,不等他下拜,牽起他的手來道:“你爹去蒙古受了點傷,正在養病。我攔着沒叫他去接你,你瘦了,先跟我來換了衣裳,再去見他。”
母子倆這是有話要講了,餘人識趣退下,唯梅超風扶一支烏木杖,立在房門外守着。
完顔康直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
包惜弱歎道:“本來不該一回家就拿這樣的事情問你,可是不問明白了我實在放心不下——你給我的《左傳》上面的印兒,是你刻的嗎?”
【終于還是來了。】完顔康露出一個無奈的樣子來。
包惜弱低聲道:“我的兒子我知道,你不會嘲諷自己的母親。息夫人之事,是另有隐喻了,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