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郭靖和楊鐵心都安頓好了,來通知我了?】完顔康猜測着可能的答案,不免擔心起包惜弱來。有梅超風在,應該沒問題……吧?看來得早些回中都了。此時他倒真有些後悔早早對三人說了許多話。這裏的三千戶難民,他是真的放心不下。
他們看到他,眼睛裏滿是安心,卻不知他看他們,也是安心的。第一次,辦了一件實事,讓完顔康心裏覺得特别塌實。再多看兩眼,就把旁的什麽事兒都先扔一邊兒了。
回來之前,通過書信往來,太子就叮囑完顔康說“承裕長于庶務”,讓他有機會跟着好好學習,能學一點是一點,因爲完顔康并沒有實踐經驗。完顔康這一路帶着萬多号人回來,光是安排衣食住行就累成狗,确實是沒有經驗隻好硬上的。
完顔承裕,宗室裏比較能幹的人之一。在“均賦稅”、“通檢推排”核查民産,把百姓逼得破産,最後無計可施隻好造反的年代裏,他能通括戶籍時被百姓稱爲公平,還是相當難得的。
再者此人在對宋作戰的時候,還撈到了那麽一些資曆和功勞——雖然金國滿朝上下,什麽歪瓜劣棗都能在南宋身上撈點軍功。如果讓他們跟蒙古人拼,多半是要輸掉内褲的。所以軍功這方面,完顔康對他是打一個大問号的。
既然太子說他在庶務上有長處,那就跟着學一學吧。完顔康很快端正了态度。
近了一看,完顔承裕就是長了一副“長于庶務”的樣子,完顔康認爲自己的問号打得有理。大約是因爲眼界高了,完顔康覺得他的樣子很普通,略有些魁梧的身材,并不令完顔康覺得此人彪悍精幹。
與完顔承裕一接觸,完顔康就知道現在金國這個政務水平有多坑爹了。完顔承裕的辦法并不比他高明多少,也是分門别類,然後分成裏坊。不過因爲他的經驗比完顔康多些,所以更加細緻一些。如果這樣都能被稱爲“長于庶務”的話,那麽底層百姓的生活……
【僅僅是不折騰而已。】完顔康心裏搖了搖頭。
待一切交割完畢,大半天的時間也過去了。難民很是舍不得完顔康,人都是比較而來的。在西夏過得苦,到了完顔康手裏,可就輕松多了,還能回家。完顔康一路上态度極好,缺大夫的時候,他還能親自上來給大家診個脈。現在接應的官員,雖然不是滿臉橫肉,看起來也是和氣,但是比起完顔康之平易近人,可就差着些了。哪怕完顔康服飾奢華精美更勝于完顔承裕。
縱不舍得,完顔康也知道,這三千戶是他弄來了,承他的恩情,他卻不可能現在将這些人劃到自己名下。也隻能讓他們暫時在完顔承裕的帶領下紮下營。他自己也去休息,到得明日,便是分道揚镳。
人離鄉賤,再回故鄉,搞不好開墾好的土地已經被别人占了。這一點完顔康倒是想到了,提前向朝廷打了申請,也和難民通了個氣,全要回來,估計是不可能了,就近倒可劃拔一些土地補足——要自己墾荒。
做完這些,完顔康再不好多留,在另一宗室、管當地軍政的完顔賽不的安排下,先行休息。
完顔賽不見完顔康一臉不忍的樣子,忍不住道:“世子的心未免太軟,這樣不好。”這趙王世子能從西夏摳回三千戶來,确是神來之筆,是宗室裏後起之秀。隻可惜,這性情有些像趙王妃,這也太多愁善感憐貧惜弱了。
完顔康沉默了一下,道:“路上折了七百多人。”
完顔賽不中肯地說:“也是世子好心護持,不然這一路死去一、二千都算少的了。”
完顔康輕輕地道:“他們,差幾步路就能到家了。”言罷,催馬而行。
完顔賽不咀嚼着他話中之意,竟也有些心酸。
*************************
迎接欽使的大帳華美異常,完顔康一路上與難民一處,也不意思講究吃穿用度,如今一步踏入帳入,恍如隔世。熱水備好,衣飾配齊,趙王府專程派人夾塞了過來迎他。一面爲他寬衣,一面說:“小王爺可清減了許多,本來就瘦……”
完顔康充耳不聞,洗沐完畢,披着濕漉漉的頭發,問道:“府裏一切都好?可有什麽奇怪的人上門嗎?”
來人正是孫管事,恭恭敬敬地答道:“府中一切照舊,中都裏都誇您這趟差使辦得好,有古時縱橫家的風采呢。”完顔康嗤笑一聲:“這才算什麽呀?都是胡說八道。”孫管事陪笑道:“王爺和王妃也說,不要誇得太狠了,叫您也謙遜些。”
完顔康便肅手聽了,才說:“叫誰來看了這些百姓的慘狀,也都開心不起來的。”
孫管事不敢再笑了,陪着愁着臉歎了幾句可憐,請他用飯。完顔康道:“旁人呢?”孫管事道:“副招讨使說,小王爺遠來辛苦,既然交割已經辦明,便請先歇息。小王爺,用飯麽?”
完顔康有點心塞:“沒心情吃。”
孫管事吓了一跳:“怎麽累成什麽樣了?要傳大夫嗎?小人帶了大夫來的。”
完顔康道:“叫他過來,再給他些金銀,給呼敦也看一看脈。若沒有旁的事,讓他去看看那些百姓,一個個病病歪歪的。都是路上胡亂對付的。”一萬多号人,還都是受了搓磨的,就仨大夫,哪夠用啊?一路上完顔康在普通人疾病傷痛方面的經驗有了突飛猛進的增長。
孫管事答應一聲。
完顔康道:“不用來見我了,我心情不好,先睡了。”
孫管事是趙王府出來的人精,見他累了,取了些茶水糕點往熏籠邊放着,餓了順手就能拿來吃。自己卻出去,好生宣揚一番小王爺的仁德,反正,趙王家的錢,可不能白出。
孫管事将侍從都帶了出去,完顔康卻睡不着。紅日西沉,天還沒黑,他坐在帳内發呆,連功也不想練了。看了這麽多人的慘狀,心裏累得要命——他們隻要片瓦遮身,土裏刨食,卻連這些最卑微的要求都得不到。
正在發呆的時候,猛然聽到幾個與衆兵丁不同的腳步聲,腳步頗輕,似有武藝在身。完顔康警覺了起來,抄起劍來。又過片刻,外面響起一聲咳嗽,卻是洪七公先問了一聲:“喂,小朋友,真的睡了嗎?”
完顔康失笑,将劍放下來:“請進。”真沒想到還有江湖人會進門前先打招呼啊。
洪七公與馬钰、丘處機一同來的,馬钰神色頗爲平和,丘處機卻有些别扭,倒再沒有往日氣勢迫人的樣子了。完顔康撈了一件外袍披上,光輝璀璨的樣子讓丘處機眼角一抽。洪、馬二人卻不在意,都大大方方坐下了。
完顔康問道:“有何貴幹?”
馬钰看一眼洪七公,洪七公道:“本來有幾件事情要問一問小朋友你的,不巧遇上了這件事情,你能将這一萬多人從西夏接回,唉,老叫花一輩子行俠仗義,怕也未必救得了這許多人。有些事情,便不多問了。隻是有兩件事,與你相關,是要說一下的。”
雖然是爲金國敲詐回來的百姓,助人回到鄉裏終究是件好事。何況西夏在陝西的風評,一向也比較糟糕。完顔康隻有金國爲官,才能救這許多人回來,若要三人說别做官這三千戶聽天由命,他們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三人好似被塞了一嘴的抹布,索性不再提及。
他們初時确是因爲郭、楊兩家的事情,想找完顔康來着。馬钰、丘處機去蒙古想接郭靖母子到全真教居住,然則郭靖早有師父了,江南七怪因與丘處機打賭,在大漠居住十幾年,約期未到,丘處機居然要搶人走?兩下糾纏了好久,還是馬钰性情平和說動了他們且到終南山居住。
馬钰便問完顔康要不要去見一見郭靖母子。完顔康搖頭道:“我不認得他們,若是我媽想見,我陪她去就是了。我自己卻是不必了。”丘處機皺了皺眉,他爲這事兒可與江南七怪怄了一回氣,後來雖然說開了,卻也有些郁悶。馬钰搶先說:“那便罷了,一切随緣。這些百姓?”
完顔康道:“道長要是有空,就去幫忙看看吧,大夫太少。”
馬钰忙問:“怎麽了?”
“搶去的人,大夫是有技藝的,怎麽會還?我現在都他媽快學會接生了!”
馬钰莞爾,目視丘處機,丘處機道:“我去!”說完,瞪了完顔康好幾眼,又洩氣走了。完顔康倒不生氣,隻覺得自己以前是個十足的中二病大傻冒!跟丘處機開了許久的嘴炮,不如迎回三千戶百姓能堵住别人的嘴。
馬钰笑道:“他脾氣急。”完顔康還以微笑:“挺好。”
洪七公便說起另一件事來:“還有一事,你先時與我說的楊義士,我派了好些小叫花去找,卻總也沒有找到。唉,你是不是猜錯了?”
完顔康道:“怎麽會?”你還教過他閨女武功呢。
馬钰道:“丐幫弟子遍天下,我全真門下也有些弟子,卻是遍尋不着楊義士的。”
完顔康思忖了一下,問道:“你們不會……滿世界打聽‘楊鐵心’吧?他是宋國通緝犯啊,武功連你們也比不上,能用本名?”洪、馬二人面面相觑,都說疏忽了。蓋因尋這李萍郭靖包惜弱,一個個都是本名,他們自己也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經完顔康一提醒,才發現思路錯了!
馬钰便說:“丘師弟大約去看病人了,我們這便去尋人。”向兩人一拱手,便走了。洪七公臨行前,卻摸出一個原色的木盒來放到桌上,大大方方地說:“先前老叫花傷了你師祖,幸而他人救活了,這裏有些藥,或許對他的武功有好處。便是他不用,給徒子徒孫也是合用的。”
完顔康表情一僵:“不用啦。”
“怎麽?”
“少室山上,您見過的人,除了我和我師祖,都死了。”
洪七公本來就是要問這件事的,完顔康原本說的好好的,并不畏懼将身世揭穿,結果卻悄無聲息給金國做了使者去了西夏。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萬沒想到會中間出了這樣的事情。
完顔康道:“洪先生,我一念可救三千戶,一言卻害了百人命。這些,他們用不上了,先生收回去吧。”
洪七公心裏一沉:“這裏面卻有什麽文章?”
完顔康擺擺手,道:“你管不了的。”
洪七公想了一下,低聲道:“又是勾心鬥角?唉,你救這許多百姓,卻又……唉,隻要你覺得做事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便好。有什麽難處,江湖這麽大,總有容身的地方。也不要太勉強啦。這才多大的年紀。”口氣竟是十分的溫和。
完顔康道:“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擔着就是了。”
洪七公不住搖頭歎氣,心裏直說當媽的腦筋不清楚,真是要坑死兒子了!看李萍,大字不識,腦子卻明白,郭靖便少了這許多煩惱。自己等人隻道他反悔,不肯自承身世,哪知他不但救了這許多人,又經了這許多苦。有些後悔不曾十分關注于他。
藥丸也不拿了,竟自大踏步走了。
完顔康目送他離去,也是輾轉難眠。第二日上,悄悄去看一眼難民,便要回去歸。不意一路上将人調-教得太好,他既不是做賊隐藏形迹,便被難民裏巡羅的青年男子發現,登時被圍了個水洩不通。孫管事帶了人,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把小王爺給搶了出來。
*****************
因在西夏耽擱得太久,回去便是日夜兼程。正在趕路的小王爺并不知道,他雖然出門很久,但是差使辦得漂亮,太子十分欣慰,愈發要栽培他,竟與完顔洪烈想到了一起:讓他去謀點軍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