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是養女兒,到了他這裏是半路接手親媽的思想改造工和。好在完顔康有了一個比較明确的目标:想要自己心愛的小閨女變成什麽樣子,就把包惜弱往這上面整。覺得她親爹沒做好的事兒,那就我來接手好了嘛!有精力心疼閨女、指點别人,就抽不出時間來拉親媽一把?
這樣一來,思路就豁然開朗了。
這要你閨女,心疼嗎?心疼!閨女要遇到楊鐵心和完顔洪烈這倆貨,你想讓她再跟着哪一個?跟個鬼!倆都是坑!必須全部打死!少打一下都不解恨!誰給你們決定我閨女生活的權利?要閨女“守貞”嗎?卧槽!這種邪教必須得轟成渣,再踩上一萬隻腳!還得給閨女找個更好的老公,不不不,她要不想再婚,那就讓她潇潇灑灑地過一輩子!得讓她的内心強大起來,不然當爹的死了都不安心!别跟我講封建倫理,按封建倫理來,我特麽還是穿來的嗎?
定位搞好了,需要調整的是閨女和媽畢竟不是一個輩份兒的,那是具體的方案問題。養閨女可以從一張白紙來養,包惜弱已經三十歲了,略困難。不過也不是完全沒轍。完顔康早就發現,包惜弱是個被動的人。讓她看見希望,給她指路鋪路,她才能走下去,否則就得是稀裏糊塗地等死,順便将兒子也拉下去一起死。
完顔康計劃分兩大步。第一步,先把她原本接受的内容打碎了,甭管用什麽方法,詭辯也好、歪曲也罷,先打碎了再說。第二步,重塑。塑成革命戰士暫時是有難度的,别再拿邪教一樣的節烈觀當金科玉律,就謝天謝地了。暫時能有蒲察氏一半的水平,就算合格的,其他的慢慢來。開了個頭,以後就看悟性了。
隻要她别再悶頭吃虧!如果有可能,完顔康是特别想把包惜弱拉到自己這邊來的。天地良心,他是要造反的,生父自認是宋國殺官軍的良民,養父是金國想篡位的賢王,兩人都不想自己的國家沒了。他一個人造了兩個爹的反,沒親媽出來背書真的是很難熬得下去呀!隻求她到時候别罵自己就行了。
突破口就是包惜弱的心結——當年牛家村事件與改嫁。得在這件事情上給她翻個個兒,讓她明白她沒對不起前夫後夫什麽的這些人!
“當年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這樣問。
包惜弱大爲躊躇,帶着八分羞愧,讷讷地:“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完顔康道:“我想聽你說。”
包惜弱心道,我當年貪生怕死,不能死節,合該有今日之辱,被親生兒子逼問,要親口承認失貞之事。事已至此,卻是不能不講。包惜弱暗忖,若是兒子不能接受,自己便沒有顔面再活着了。隻是不知道說開之後,當如何安置他呢?他與王爺,又要如何相處呢?還有丘處機那裏又要怎麽辦呢?
包惜弱暗蓄死志,卻還要對兒子解釋,想說完便自裁,免得看兒子鄙視自己的眼神。支吾着道:“我是大宋臨安府轄下紅梅村的人,你外公是紅梅村的秀才,我長到十八歲上,嫁給了你的親生父親,他是附近牛家村的人,叫做楊鐵心。”
又講楊鐵心英雄了得,是個好漢,與同村郭嘯天義氣相交結爲兄弟。楊鐵心是楊令公之後,郭嘯天是梁山好漢之後……等等等等。完顔康留意聽她講述牛家村的事情,講的是丘處機路過牛家村,完顔洪烈誤入戰場,受了傷,爲她所救,次後官軍誣陷郭、楊二人造反,段天德領兵圍剿二人,兩家雪夜出奔:“你郭伯父已經死了,郭伯母懷有身孕,是不得不救的。我……”
【完顔洪烈完全将她騙了,這倒不意外,那人忽悠功夫太厲害。】完顔康靜靜地坐着,等着她說出雪夜遭之事,以判斷與自己知道的事情有沒有不符的地方。涉及到親生母親,當然是不能大意的。包惜弱卻對這件事情含糊其詞,跳過去講被完顔洪烈所救。
說完,包惜弱心中惴惴,取出了丘處機所贈之短劍放到桌上,推到完顔康面前:“就是這個了。丘道長實是你未出世前就訂下的師父,他大仁大義,還記得我們母子,尋上門來要教你的。”心道,我死後丘道長看鐵哥面子,總會照顧康兒的。
完顔康看那短劍,綠鲨皮金吞口,較唐括铉所用佩劍爲短,自己現在握着倒是順手。左手握鞘,右手将短劍拔出一截,正露出兩個字:“郭靖?”
包惜弱忙道:“是的,你郭伯父的兒子,就叫郭靖。你們兩個的名字,就是爲了記住靖康之恥。”
完顔康将短劍回鞘,點點頭,問道:“就這些?”靖康恥,猶未雪,兒子姓了完顔,這邏輯我給你滿分。
包惜弱一窒,摒息答道:“是。”
“哦。”
包惜弱心跳得厲害,顫生地問:“康兒?你?你,沒有,什麽……要……問的了嗎?”完顔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媽還想我問什麽?”包惜弱設想過很多場景,兒子這樣質問、那樣抨擊,最好也是冷淡相對。她是怕了這個兒子了,自打丘處機出現之後,兒子就讓人生畏了起來。萬沒想到兒子問完了,一句爲難的話都沒說。
包惜弱瞪大了眼睛,淚珠在含在眼眶裏要掉不掉的,樣子美極了。呆了半晌,才試探地說:“你……不生氣?”
完顔康道:“生什麽氣?”包惜弱狐疑地看向兒子:“我……改嫁了……”完顔康道:“知道了。”包惜弱再承受不住心理壓力,崩潰地哭着:“你罵我吧,我是個沒用的媽……”完顔康将手帕遞給她:“是嗎?”
拜師之後,完顔康習武數載,内功無成,噎人的功夫卻在與撒哈林的“喂招”中教學相長,一日千裏。包惜弱被噎得哭不下去了,擦擦眼淚,問道:“你這麽問我,到底是爲了什麽呀?”早就意識到兒子心思難測,包惜弱放棄了關于他想法的任何揣摩,猜不如問。
完顔康反道:“我不該問嗎?”包惜弱語塞。完顔康收起短劍:“這把短劍我拿去了,丘處機再來,我還給他。以後不要總往這裏來了,想家了,我讓人給你把外公家搬過來。”
包惜弱不敢應聲,隻管搖頭。完顔康道:“媽,你總是将最該做、最該想的放到一邊,卻關心些雞毛蒜皮。你爲什麽不睜開眼睛看一看外面呢?走出去,不好嗎?”
包惜弱有些膽怯,猛然發覺兒子給她的壓力已經與這陌生的金國參差仿佛了。讓她離開這習慣的蝸牛殼,她又是不願意的。包惜弱搖了搖頭:“我……習慣啦。我本來僥幸偷生,現在這些榮華富貴,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還是這裏讓我安心。”
“我不安心,”完顔康平靜地說,“我不喜歡這裏,不喜歡你還念着這裏。被破磚爛瓦的囚室關一輩子。”包惜弱道:“這裏不是牢房。你不明白的,我……”說到這裏又咽了下去,難道要告訴兒子,她嫁了現在的丈夫,心裏還有前夫?她自覺不妥,即時住了口。
完顔康道:“這裏當然不是牢房,牢房建在你心上呢!若你不願,丘處機再厲害,也不能強按着人在火坑底下不許往外爬。”對于隻想過個小資生活的女人來說,沒有完顔洪烈,楊鐵心也是個坑好吧?不幸包惜弱從一個坑裏又掉到了完顔洪烈這個更大的坑裏了。現在又添了自己這個想造反的,好像也是在坑她。完顔康心虛了一下,暗道,這事兒可要處理得好了,萬不可連累了她,至少要保她平安。
包惜弱道:“你爹不是火坑!他……我,我本就該守節的。”說着,又要哭了。
完顔康卻冷下心腸來,對他道:“媽,你能告訴我,殺官軍的不是反賊是什麽嗎?反賊還不是火坑?”他在賭,賭一個秀才家養大的女兒,她的價值取向與江湖豪客是不一樣的。
他賭對了,包惜弱迷惘了:“不不不,不是這樣的……他……”
“他幫丘處機埋了屍首。還宋國的幾個大内高手追查皇宮失竊的案子,也死在牛家村,也是他們幫忙埋的,還拿了贓物埋了,這個您不知道吧?良民不是這麽個當法的!媽,你爲什麽不重大義而在乎小節?”
包惜弱對這個倒是有說法:“康兒,你嫌棄他是賊,我也沒辦法,他總是我的丈夫。你很聰敏,我說不過你,可是我不是什麽大丈夫,大義我也無能爲力,我能有的,隻是小節罷了。我從小,就知道什麽是……要從一而終。”
“我不在乎,”完顔康看了一她一眼,強調,“你是不是從一而終,我不在乎。此事本就不該在乎。什麽狗屁倒竈的守貞全是shi!那都蒙人的,誰信誰就傻了。我要有個閨女,絕不會教她這種傻念頭,她敢這樣想,先打一頓再說。”
一刹那,包惜弱的表情變得很怪異,甚至有點扭曲:“什、什麽?怎、怎麽可能?”
這個時候,兒子的寬容,對她是一種救贖,隻有解了這個套,她才能比較平靜地想事情。完顔康很冷靜地步步逼近。解完套,聳聳肩,平靜地道:“其實大家都沒怎麽在乎過啊。你看,後周□□凡四娶,四位夫人皆是寡婦再嫁。也沒見哪個不長眼的跑到皇後跟前說三道四。”又舉出了許多兩宋名人的例子。
包惜弱驚道:“竟是這樣嗎?那這皇後怎麽能這樣?”
完顔康道:“書都在那裏啦,你自己看嘛,問别人也行,反正不是我編來騙你的。至于這柴皇後,她侄兒繼承了姑父的皇位,就是後周世宗柴榮。”
包惜弱還沒消化完這個消息,完顔康又是一記殺到:“媽,你已經是王妃了,知道王妃的想法麽?”
包惜弱怔怔地問道:“什麽?”
“萬法一理。打個比方,若我有本事,人人都聽我的,供我驅使,自是極好的。若我沒本事,可又想人人都服侍我,不被别人搶走,怎麽辦呢?”
包惜弱跟着重複了一句:“怎麽辦?”
“給人身上帶上枷鎖是最蠢的辦法,不但會讓人反抗,還會束手束腳的做不好事情。那就給他們的腦子戴上枷鎖,讓他們覺得我再蠢再笨再對他們不起,他們也要聽我的,不能跑,跑了就是他們不對。這樣就行了,天下太平。古往今來,哪個當權的不是這樣幹的?給驢馬的身上套上籠頭,給人的心裏套上籠頭,隻管驅使。不去管他是将車管到平坦大道上,還是趕下萬丈深淵。國事如此,家事也如此。籠頭是給别人的,我自己是不會往裏面鑽去的。”
第一步并不太困難。包惜弱現在身處上層社會,如果她十年來肯開眼看世界,早就能發現不同階級的想法,是不一樣的。包惜弱能十年如一日地堅持邪教節烈觀,令完顔康十分鄙視完顔洪烈——真把老婆當寵物養了!
包惜弱陷入了混亂,她畢竟識文解字,細細想來,完顔康說的,竟然都在理。這與她之前的認知又是矛盾的!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思考,想不明白,又尋了書來看,依舊混亂。兩種念頭在心裏不停地交織,竟不能分辨哪個對哪個錯。
不得已,包惜弱委婉地問完顔洪烈。完顔洪烈大喜過望,他原本擔心完顔康年少氣盛,逼迫包惜弱,将她氣壞。沒想到居然能讓包惜弱反思以往,真是向着我的好兒子!對我說話不客氣全是他小孩子别扭,不好意思。并不知道完顔康這是要将親媽撬走。等她看開了,不向着楊鐵心,難道會向着你嗎?
完顔洪烈假意對包惜弱道:“禦下之道,确是有此一說,不可對外人道破。至于其他,我的學問淺,不如給你尋幾個飽學之士解惑。就說是你關心康兒功課。”爲包惜弱尋了幾個想法開明的進士,隔簾問答,皆如完顔康所言。
就在完顔洪烈想趁熱打鐵的時候,宮中一紙诏令将他叫了過去:山東亂起,要他去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