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改變并非隻因幼童的幾句話。完顔z病中頗有些喜怒無常,唯李元妃等還算有辦法。爲了不被父皇訓斥,至少暫時還是要請李元妃代爲緩頰的。他就必須對李元妃一系示好,哪怕這種示好隻是暫時的。
懷疑完顔洪熙,完全是一種習慣。完顔洪熙平素與完顔洪烈交好,經常出雙入對的,兩人更是一同出使蒙古。看起來傻,娶妻女真著姓。完顔洪熙總是盛贊完顔洪烈“有智謀”。有智謀頂多是個諸葛亮,誰是劉備呢?
是孔明撺掇了先主,還是先主用了孔明?
如此改變,令完顔洪烈兄弟措手不及。完顔洪熙更是接連找到完顔洪烈,問道:“六弟,你有元妃庇佑,他不敢動你,是不是要動我了?父皇在世,尚且如此,一旦山陵崩,元妃不能佑你,還有你我的活路嗎?”他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全然不知道太子已經盯上他了,更以爲完顔洪熙是在挑撥。
太子待完顔康愈發親厚起來。他要習武,就開方便之門,讓唐括铉在宮裏教他,且給他佩劍。要學文,東宮之藏書也随他取閱。多保真習些技藝,他想學,就讓姐弟倆一起聽課。看中什麽東西,太子也很大方地予他。太子喜歡文,東宮所藏着兵器,便随他取用。
接着便邀完顔洪烈一家過來東宮,做個“家宴”。包惜弱并不很喜歡這樣的宴會,若是大宴,妯娌們冷落一點她還落得個清靜自由。這等小宴,還要應酬,反不如在牛家村裏與李萍等閑談自在。她的應酬功夫,在完顔康眼裏,唉,是完顔洪烈虧了。怪不得諸位皇子對包惜弱的态度并不糟糕——有這樣一位王妃拖着完顔洪烈的後腿,大家求之不得,可不能輕易将她擠兌走了。
這個家宴的唯一目的,便是聯絡東宮與趙王府之間的“感情”,共渡難關。完顔洪烈奇怪極了:太子平素雖然對兄弟們面上很不錯,與娘娘卻是稍有那麽一點疏遠的,今日何以如此熱情?
越發恭謹了起來。
這樣的态度取悅了太子,太子笑道:“你我兄弟,何必拘束?”完顔洪烈道:“大哥是太子,我心裏雖然親近得緊,君臣之禮,還是要守的。”太子更喜,口上還說:“今日家宴,家宴。那些都是做給外人看的,自己家裏還這麽生份,還有什麽意思?唉,父皇又病了,你我兄弟該相互扶持才是。”
完顔洪烈心道:他這是要拉攏于我?這與我并沒有壞處,與他交好又能怎地?兄弟二人會心一笑,飲起酒來。
完顔康因年幼,與女人們一起,說些外面的趣事。包惜弱好些日子見不到兒子,頗爲想念。因是金主生病,過來陪伴,無論她有多麽想念,完顔洪烈都不能過來将人帶出宮去的。今日幸得一個機會,眼睛便都放到了兒子身上。
蒲察氏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在意她些許失禮。自以是要做國母的人,待妯娌需要大度:隻要六王爺喜歡,于我又有什麽關系?反正她性情溫順,生得也不壞,看着養眼。多半是與完顔康交談,偶爾提包惜弱一句,以示沒有忘了她。
一次“家宴”下來,居然和諧得緊。末了,李元妃那裏傳出話來,道是金主如今身體康複了些,許完顔康出宮住些時日,以解父母之思。完顔洪烈與包惜弱喜不自禁,一齊叩謝。将完顔康攜回了趙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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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完顔洪烈先現寶。完顔康的卧房修飾一新,入内一看,羊脂玉、象牙扇、焦尾琴,樣樣精緻,比全是金銀更加貴重。完顔洪烈先命人服侍包惜弱去更衣,自己向完顔康詢問宮中見聞。完顔康撇撇嘴:“不過跟他講,聰明在臉上的不是聰明。”完顔洪烈頓足道:“哎呀,壞了,你三伯要倒黴了。”
完顔康道:“不會的。”
完顔洪烈搖頭道:“你還小不知道的。凡被太子記上的……唉,聖上的龍體又……”
完顔康道:“太子若性情剛毅,聖上病了總有三五回了,哪一回都能要了大家的命。若是城府深,定不會讓你看出來。不過是有疑心病,又憂柔寡斷而已。他喜歡漢學,隻讀些詞賦,五經倒還罷了,史書卻懶得看,看了也不走心。”
完顔洪烈訝然:“你……唉,宮裏真不是個好地方,讓你受苦啦。你還小,不用這般懂事的。”
完顔康笑笑,并不接話,反問道:“那位丘道長,又來過沒有?”
完顔洪烈面帶憂色:“就是沒來,我才犯愁,不曉得他何時會來。我總覺得他不會善罷甘休的。”完顔康笑道:“還沒拜師,便愁成這樣,拜師後,他時時過來,你們豈不要被吓死?還是交給我打發了罷。”
完顔洪烈道:“不妥,不妥,我已命人去聘請武林高手過來王府坐鎮。江湖人最好賭鬥,與他賭上幾場,設個局,引他入彀,等他輸了,命他發誓永不來騷擾我們,才是最好。”
完顔康心道,你把丘處機當老頑童麽?問道:“要是不成呢?”
完顔洪烈卻很有信心:“單打獨鬥不行,還不會群毆嗎?學什麽宋襄公!康兒學到宋襄公了嗎?”拎起一本書來,給完顔康講宋襄公之不可取。完顔康頗爲無語,笑道:“什麽時候要跟丘道士賭鬥了,好歹告訴我一聲,我要看着。”完顔洪烈道:“這是自然。”
令父子倆沒想到的是,丘處機下回過來,并不尋找這父子二人,而是尋上了包惜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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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惜弱自從到了金國,沒有比現在更難熬的日子了。完顔康見了面便問她江湖是什麽樣子?血腥麽?殺人有什麽好?是能立不世功封萬戶侯,封妻蔭子光宗耀祖,還是開疆拓土護佑黎民?包惜弱皆不能答。完顔康便說要告訴金主與李元妃,包惜弱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又阻攔他,又不告訴他身世。
包惜弱怕丘處機,有些話卻是不得不講。完顔康聽話懂事的時候,她再沒可操心的事了,一生之中唯一的缺憾便是楊鐵心。如今兒子是一點也不讓人省心,外面都誇他懂事,在家能将天捅成篩子,包惜弱的目光便移到兒子身上。
再遇到丘處機,她秀目含淚,質問道:“道長三番五次來,總要收康兒做徒弟。到底想要做什麽?”
一介失貞婦人,竟然還要質問于他,丘處機大怒:“自然是要教楊義士的孩子成材、手刃段天德爲父報仇。”
包惜弱自幼也識得幾個字、也讀得幾本書,牙尖嘴利說不上,被逼急了一點道理還是會講幾句的:“道長的成材是什麽?是淪落江湖,如道長一般殺人麽?我改嫁了,你能說我不好。我康兒不好麽?道長來之前,他是多麽的好,學文修武,他本來就是往成材路上走的!段天德是大仇人,王爺已答允我,将他正法。康兒正常人家長大,他不喜歡殺人放火,就讓他太太平平過一生吧。别讓他手上沾了血腥,就當您積德了。”
丘處機不料她一婦人竟問了這許多話,恨恨将劍抽出半截來。包惜弱吓得臉色煞白,哆嗦着道:“道長要殺,便殺了我吧,别害我兒子也做殺人的強盜。我隻是普通百姓,并不懂你們殺人有什麽好開心的!”
她能說出這幾句話來,殊爲不易,實是被兒子講得多了。完顔康每次都問她,難道做小王爺行走于光天化日之下,竟不如做個通緝犯四處逃亡麽?有什麽事情,王府世子做不到,江湖豪客卻能做到的?
包惜弱最怕逃亡,丈夫走失死了,兒子是萬不能再這樣的了。她又最怕殺人,左思右想,若兒子死了,我還有什麽理由活着?若我死了,保全了康兒,也不枉我将他生了下來。竟硬氣了起來。
丘處機與她争辯,她隻死咬着:“我爲了給鐵哥保一血脈,委身于人,人都笑我失貞,道長也瞧我不起,我都忍了。要我兒子做強盜,去殺人,再被官兵殺了,是萬萬不能的!不如現在就殺了我。”竟是油鹽不浸。
丘處機因她是楊康之母,又不能真個殺了她,進退維谷。恨恨還劍入鞘,實在弄不明白事情爲什麽會弄到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