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在下愚見,先生見笑了。”劉啓清清嗓子,一本正經的說道:“在下亦知益州之利,然凡事皆有兩面,益州雖大,卻多高山峻嶺,可供耕種之地僅集中于巴、蜀、漢中三郡,民僅百餘萬……”
劉洪并不客氣的打斷他:“此言差矣,君有所不知,世家蔭附之民不計入戶籍,州中多居夷人,亦不登記造冊,固陵在冊之民十一萬八千餘,而實者不下二十萬,益州轄郡、國十二,治下之民何止兩百萬,兼之劉府君廣施寬政,休養生息,假以時日百姓必可富足,今天下不定,紛争不斷,流民甚多,以田賜之引流民競相前來而納之,何愁無人?”
劉啓眼前一亮:在這個時代人中,劉洪的眼光算是長遠,就算他不善兵法謀略,但從言語之中可以看出他定然在施政理财方面有所過人之處,哈哈,無意中撿到寶啦!
熟知軍事的劉啓自然明白打仗打的就是後勤,再有精兵強将也頂不住三天不吃飯,後方穩固才是最終勝利的基礎。
這個小問題可難不倒劉啓,後世的學者和網民早已将三國的每一個細節都研究過千百遍,随便在哪個論壇的犄角旮旯裏揀出一篇就足以應付。“眼下益州不可圖之正在于此,益州世族豪強林立,根深蒂固,********毫無根基,隻得偏政于世族以依其勢,而得利者一二,失利者大部,日久不均必失人心,暗流湧動于内,若遇外侵,随時有覆舟之險!劉季玉無長遠之見,縱容地方自重無異于養虎拒盜,禍不遠矣!”
其實曆史上對劉璋的評價不算太低,史料中多處記載他施政寬和,益州在他治下安定富足,讓許多人對他大爲惋惜,他的曆史評價之所以很低完全是因爲他的對手,接替他治理益州的諸葛亮太過強大。
劉啓還是很同情劉璋的,甚至因爲他先後兩次爲不禍及百姓拒絕堅壁清野抗拒劉備而對他有些敬意,現在這樣說他心裏還真有點過意不去,不過現在爲了招攬人才,顧不得許多了,反正劉璋的罵名也不少,不在乎多這兩句。
“自古得巴蜀者莫不是外力得之,挾強軍之勢以鎮之,施公平之政以服之,方爲得蜀之道。故在下以爲,與其爲安内而空耗氣力,爲何不先取易得之處?吳越之地天暖土沃,适于耕種,沃野之闊遠勝益州,若患洪災,當多發軍民共興水利變水患爲灌溉船運之便,豈聞有因噎而廢食者?中原亦多旱蝗之災,蝗群一至顆粒無收,大旱爲禍更甚,赤地千裏,這些天災豈爲人力可制?自古以來天下英雄何曾因此而舍棄中原?”
劉啓拿出以前追漂亮女生才有的最佳狀态,口若懸河。
“而蠻夷少智趨利,寬政安撫,金銀糧米誘之以利,虎贲之士示之以威,何愁夷人難服不爲我用?互通婚嫁,授以禮儀儒道,假以時日夷民終爲漢民,此患可根除矣!”
劉啓舌燦蓮花,連自己都有點暈了,站起身來揮臂指向東方:“有大江天塹阻隔中原群雄,民心思定,若得江東,士民定然趨之若鹜,安民屯糧,練兵整備,暗中結交荊益世族,來日兵精糧足時再圖荊益,水陸并進裏應外合,可一鼓而下!”
因學業之便,劉啓能得到的信息遠遠多于隻因三國演義或三國遊戲而癡迷三國曆史的普通人,所以對于這段曆史的見解可謂頭頭是道。
劉啓又乘興把衆多諸侯逐個點名,讓劉洪聽的震驚不已,益州的弊病劉洪何曾不知,隻是隐藏在表面的安定之下,那些在富庶的蜀郡的奢豪的宅邸内整日隻知誇誇其談的官員們哪裏還顧得上考慮十年後的事!也許根本用不了十年益州就會大亂,就在眼前代表外來勢力和統治階層的趙韪已經和代表本地勢力的嚴氏已經是水火不容了,五年?三年?也許更短,誰知道他們還能按捺多久?劉啓說的沒錯,與其将氣力耗在毫無意義的内鬥之中何不去他處尋一塊新的天地?江東?如今天下恐怕隻剩下這一塊得天獨厚的地方了!此子如此年紀就有如此韬略,眼光何其獨到!劉洪感到自己的心越跳越快,自己也胸有遠志,卻無良主相投,如今已虛度三十三歲,錯過眼前這少年人,此生恐怕再無機會一展抱負。
劉洪沖劉啓深深一拜:“真奇才也!振翔昨夜所言不詳,洪見君年少,心中見疑,故言語相試耳。今日聞君高見萬分敬佩,洪願棄了這小吏,同往江東助君一展宏圖!”
劉啓急忙連稱“不敢”将劉洪扶了起來,嘴上謙虛着心裏卻早樂開了花,能得到劉洪這知識分子的認可可謂是在這前途未蔔的三國之旅邁出的堅實的一步,證明自己的切入點是正确的,劉洪的家族在當地很有勢力,能将劉洪收爲己用,對自己極爲有益,而且武陽緊鄰成都,說不定今後再圖益州之時其族可爲助力。
劉洪當然不會因爲三言兩語就抛家舍業跟劉啓跑到千裏之外的吳越之地去,他也是不得已而爲之,武陽劉家從光武帝年間發迹崛起至今已有二百餘年,在犍爲郡可謂是樹大根深,劉焉父子來益州後毫無根基,隻有借助各郡縣世族大家的勢力才得以站穩腳跟,當然施政時肯定要給那些地方勢力以高額回報。
武陽緊鄰成都,劉家自然近水樓台先得月,爲劉焉父子出力甚多,但獲得的回報遠遠超過付出,不敢說權勢滔天,也起碼在犍爲郡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不過,劉洪家隻是劉氏二百餘年開枝散葉無數旁支中毫不起眼的小小一支,幾十年未曾出過一個像樣的人物,人丁不旺的劉洪家再過幾十年可能會消失在族譜之中,而劉洪讓家人重燃興起的希望。
劉洪自幼聰穎好學,思敏善辯,二十一歲便任蜀郡郡丞,深受太守賞識,劉洪自己也是躊躇滿志,可惜好景不長,劉洪受到劉氏嫡支族人嫉妒,幾句讒言便成了利益交換的犧牲品,被遠調益州邊兒上的固陵郡,而固陵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趙韪是劉焉舊部,施政還是那一套,劉氏換成了嚴氏,劉洪的日子仍然舉步維艱。
嚴通是嚴氏族長嚴湛的嫡長孫,讀過幾篇經史兵書,練過幾天弓馬武藝,理所當然的成了太守府中嚴氏的代表,而這厮嫉賢妒能,打壓排擠所有比他能耐大的人,還有所有非嚴氏族中的人,太守府幾乎成了嚴氏的外宅别院。
趙韪也很無奈,固陵是小郡,漢夷雜居,嚴氏的勢力滲透到魚複的每一個角落,幾乎壟斷了縣内所有的商業和大半的農田,隻要一個口信和些許金銀,巴山中的夷人就會滋擾地方,所以郡中其他各縣也對嚴氏敢怒不敢言,沒有嚴氏的支持,全郡稅賦連三分之一也收不回來。
趙韪不是沒有自己的勢力,他出身巴郡望族,舊主劉焉死後,是他極力聯系劉焉舊臣擁立“溫仁寬厚”的四子劉璋,有擁立之功,富庶僅次于蜀郡的巴郡太守之位本以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可沒想到被龐羲橫刀奪愛,事後才得知貌似寬厚的劉璋聽信讒言忌憚他們這些舊臣勢大難制,所以将他們分散至益州各個邊郡,遠離成都。
且不論龐羲與劉璋有通家之好,趙韪自己本族就在巴郡,劉璋既起了疑心,就是讓這太守之位空着也不會給他,可笑的是劉璋又怕諸多本是益州出身的舊臣太過寒心,都被放置在本族附近郡縣,所以趙韪被借以具領軍之才的理由打發到相鄰巴郡的固陵來。
征讨劉表?他劉璋要是真有哪雄心壯志就隻發兵三千?
更令趙韪氣憤的是,他們這些舊臣當初來蜀爲了立威打壓當地人,結怨已深,勢如水火,如今劉璋大力扶植益州各郡的當地勢力得勢後頻頻對舊臣借機發難,劉璋不但毫不顧及舊情,反而對那些沒有見過世面暴發戶甚爲縱容。
不過趙韪哪還顧得了别人,雖然劉璋還是顧忌他身後的那偌大的家族,太守之位還算穩固,可如今也是焦頭爛額。征讨荊州劉表,攻伐一年有餘,戰果寥寥他自己卻損兵折将,建功不成反樹強敵,甚至一度退到朐忍以避劉表的反擊,幸好劉表也無心深入,兩家才罷兵息戰。之後趙韪索性就在朐忍安了家,至于真正的治所魚複,趙韪一年到頭都難得回去幾趟,每次回去見了嚴氏中人也大多是不歡而散,最好幹脆來個眼不見爲淨。
一想到嚴氏,趙韪的怒火就無法抑制,初時幾年他也得到嚴氏的支持,迅速掌握郡内各縣,稅賦充足,政令通行,雙方合作極爲愉快。可沒過多久就發現,嚴氏的胃口越來越大,而且打着自己的名号橫征暴斂,事情敗露後,已傍上劉璋這座大山的嚴氏越發不把他這個太守放在眼裏,态度也越來越惡劣,甚至聽聞劉璋有以嚴氏族長嚴湛取代自己的念頭。
悔不該不用手下心腹幕僚曾經所獻的根除嚴氏之計,當初如能趁掌控兵權之際當機立斷随便給嚴氏安個通敵的罪名,來個斬草除根先斬後奏,那時益州剛剛安定了沒幾年,已成定局的情況下劉璋怎麽會因爲一個再無利用價值的家族而和幾乎掌控兩郡又手握兵權的自己翻臉?量他劉璋也沒那膽子冒逼反自己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