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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芬芳服下丹藥不久,太陽從兩山之間躍出,是詭異的粉紅色。清音一直木頭泥胎似的發愣,忽然驚醒了似的跳起來,急對伯服道:“路芬芳很快便會醒轉,咱們先把重璧挪走吧。她醒來看到他這個樣子,情緒又要激動。”
伯服點頭,清音便叫來他的徒弟,一同把周重璧挪走了。整個丹室隻剩下路芬芳和伯服兩個。伯服守在路芬芳的身邊,聽着她的呼吸漸漸平穩有力起來,心卻還是絞痛難忍。
周重璧不知被清音挪到哪裏去,不知還能支撐多久。如此說來,兩個人竟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了——真的非這樣不可嗎?
伯服心裏萬般不忍,但隻有這樣了!他想好了,要做狠心人就狠到底,幹脆不讓路芬芳知道周重璧已死。她再如何鬧,伯服和清音也不會告訴她真相了。
丹室裏遲遲沒有陽光照進來,周重璧就這樣守着路芬芳,連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大約過了三個時辰後,路芬芳的眼皮漸漸顫抖起來。她仿佛在做噩夢,頭不安得在枕頭上蹭着,眉頭緊鎖,額角漸漸滲出汗來。
“妮子,别怕,我在……”伯服摸摸路芬芳的額頭,她便漸漸安靜了下來。于此同時,在婆娑園中,周重璧睜眼了。
他還未睜眼時便聞到了自己最不喜歡的藥氣,所幸,還有淡淡花香。他睜開眼,覺得渾身傷口都不疼了,輕飄飄的前所未有的輕盈。他望着藍盈盈的天空,問道:“什麽時候了?”
他好像全然忘了剛才那場大戰,還以爲是在紫翠峰一個懶覺剛醒的普通午間。他覺得躺着極舒服,絲毫不想起來。清音則過來抓住周重璧的手腕:“我在。”
清音盡量漫不經心得搭脈,如遭電擊般放開了那棉花條兒似的手腕。不,不,沒有奇迹。
“她去哪兒了?”
“她……”清音躲閃着周重璧的眼神,眼淚如流星般轉瞬砸落在衣擺上,“還沒起呢。”
“還是那麽懶啊。該練劍了。我爲什麽在這裏?”
周重璧有一句沒一句,毫無邏輯,自是回光返照的症狀。清音說道:“我有好酒,你最喜歡的‘抛青春’。想不想喝?”
周重璧滿足地點點頭:“好,把她叫來呀。”
她她她……唉。
周重璧就要永遠離開這個世界了,清音能爲他做的,竟隻有斟幾杯酒而已。
清音倒了三杯酒,一杯給周重璧。一杯給自己,還有一杯,算是給不能前來的路芬芳。
真的要這樣麽?若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真的太殘忍了。他動搖了。
僅三杯酒,滿園都是酒香,仿佛一生悲歡喜樂,都融在酒裏。周重璧靠着清音坐好了,但是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有什麽異常。他好像在做夢,又好像醒着,好像過着這一生中最普通。最閑适的一天。
“你知道嗎,以前在齊雲山的時候,我每天就呆在那個山崖上等着她,等啊等的,她老也不來,也不知道都在忙什麽呢。”
“你是傻子麽?你不會自己去找她呀?”
“我自己去找她……這個,咱是男人能不能要點面子啊?成天跟着一個小丫頭片子屁股後面跑,像什麽樣子!”
“你還少跟着她跑了?瑤山是你自己厚着臉跟去的吧?誰請你去了?還跟人家說什麽‘我有正事’、‘别跟着我我有事’,裝得跟真的一樣……你除了找她還把什麽事當正事?”
“嘿嘿。”
“嘿你大爺。”
“天天賴在齊雲山不走,還逼着整個太素宮都圍着路芬芳轉。你寵她還不算。還要逼着所有人陪着你一塊寵!幹這樣的事,也就是你了。”
“就是我啊,怎麽樣?”
“你逼着陳逾熠收路芬芳爲徒的事已經淪爲修仙界笑談。你自己教她多好,非逼得人家一派掌門——兩下裏受氣。”
“我自己教她那多——多賤啊。”
“這樣就不賤了?賤死了你這個**”
“反正她也不知道。”
“還有呢!人家小姑娘。跟着正經師兄下山你不讓,還把人家騙到你那破山洞裏,夜不歸宿——”
“這你怎麽知道?”
“上回你喝醉酒告訴我的。你怎麽能幹這樣事,你瘋了吧?”
“我就是瘋了,怎麽樣?”
“上八百輩子的臉你都丢盡啦……”
“切。”
“你能把路芬芳哄住,卻瞞不了我。你這五迷三道的。以後怎麽辦啊?”
“什麽怎麽辦?”
“她上次和你吵架就是逼你表白呢,你要裝到什麽時候?”
“不裝了。”
“啊?”
“不裝了!”
“啊?”
“等她來了,我就告訴她。”
“告訴她什麽?”
“我喜歡她!”
“……”
“我是真喜歡她。真喜歡。真喜歡。真喜歡。”
“你當着我說有屁用啊,她來了你别慫!”
“孫子才慫。”
“你别慫!”
“誰慫誰是孫子!”
周重璧的酒杯忽然就掉在地上,整個人向後仰去。清音也砸了自己手裏的酒,忙扶着周重璧躺好。不行,不行,他不能這樣!他要讓路芬芳聽見,讓路芬芳聽見!
清音發了瘋似的向丹室跑。周重璧一個人躺在榻上,倔強着不肯閉眼。他看到天上有許多桃花次第開放,一大片一大片的,仿佛開不完的絢爛和明媚,照得人整個心裏都是暖的。其中一朵花緩緩探下來,那粉紅的花盤子,竟然是路芬芳的臉。
唔……原來她在這兒。
“路……芬芳啊。”他伸手,捧住那花的臉,她笑得真美,真想這樣一直看下去。
“我真喜歡你。真喜歡。真喜歡。真喜歡。”
那花兒還是看着他笑。現在對他來說,這樣窩心的笑容是最好的回答。
“你……你也……你也喜歡我嗎?”
整個天空都是路芬芳的笑靥。她緩緩閉上眼睛,清澈的眸光在長睫毛的縫隙中閃爍着,仿佛要化成露水落在他臉上。他伸手抱她,那一大朵柔軟的花也向他撲了過來。落在了他臉上。
那天,人木花落得像下雨一樣。路芬芳趕來的時候,整個天上都在灑落周重璧的笑容。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她甯願周重璧永遠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殺神。永遠不對她笑。
路芬芳淋着這場殘酷的雨,跪在他床邊,哭了整整兩個時辰,期間自己也不知暈過去幾次。
我隻想讓你活着,爲了你活着。我願意放棄自己的性命。但我忘了,你和我的性命是連在一起的。我想救你,反而加速了你的死亡。
要是你活着就好了,我甯願這輩子都沒有愛,我甯願你永遠不曾把我放在心上。
路芬芳跪在周重璧墓前,撫摸着墓碑上他的名字,一直沒有說話。伯服叫她休息她不理,叫她喝藥,她咕咚一下子灌到肚子裏,還是照樣發愣。
她轉不過來。她接受不了周重璧已經不在了。
她就這樣呆了三天。第四天,李靖來了。他踏入婆娑園,看滿園落花,路芬芳一身缟素跪在墓前,那墓碑上刻的是周重璧的名字。
他死了。他果真死了……
李靖走上前去,在那墳前香案下放了個紙包,似乎是吃食。路芬芳瞥了一眼,心裏隻有冷笑。
她沒回頭看李靖,李靖卻道:“師弟已去,還望路姑娘節哀。”
路芬芳回頭。冷冷看了他一眼,複又回過頭來,還是不說話。李靖剛想上前一步,路芬芳忽然轉身道:“你要做什麽?”
李靖心裏笑了。路芬芳這殺氣騰騰的眼神,真和從前的周重璧一模一樣。
“你不必這麽緊張,我隻是來看看他。師弟已經不在了,我還能把他怎樣?”
路芬芳哪裏容得李靖說這樣假惺惺的話,他會來,不過就是還在關心洞天壺!
“看完就快走吧。”路芬芳強忍住了罵他的沖動。“你想看他,他不想看見你。”
李靖早知道會讨這樣的沒趣,但他不以爲然,接着說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還是要留下承擔責任的。師弟走也罷了,竟然把師門的水脈弄得亂七八糟,工程已經開始了,那石盂卻還沒有找到……”
路芬芳心裏卻在哈哈大笑,好個李靖,知道立刻提洞天壺的事一定會被罵回去,便那石盂和水脈來騷/擾她!路芬芳冷笑道:“什麽石盂?”
“路姑娘是用石盂作亂,引水将我天墉城穿得千瘡百孔,不會就這麽忘了吧?”李靖說道,“看在逝者的份上,這事我可以不追究。但石盂是我天墉城的東西,還望路姑娘早日歸還。”
“哼,你什麽天墉城的爛東西,白給我都不要,我不稀罕。”
“那便請路姑娘還給在下吧。”
“我沒有拿過。石盂分明好好在你石盂潭方寸台上放着,你爲何要如此誣賴我!”
“路姑娘都闖進我禁地石盂潭了,還不承認拿走石盂麽?”李靖奸笑道,“路姑娘這謊撒得不甚高明啊。”
無恥之徒即便曾有一閃念的仁慈,也改不了作惡的本性。路芬芳怒道:“李靖,周重璧當日明明可以殺了你,但到最後關頭他還是給你留了一條命!你不感念他不殺之恩,現在他屍骨未寒,你這便要來逼我!”
“呵呵。”李靖笑道,“那日決戰明明是我赢了,何來他饒我一說?路姑娘,你這幾日的哭聲我坐在天墉城雲漢居都聽得見,我看你是哭昏了頭,記錯了事情吧?”(未完待續。)
PS:壯士,再幹了這碗狗血,送别小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