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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長老大約是忙于準備第二輪試劍會的初選,并未急于審訊路芬芳,隻是把她關在駱駝峰的霧滔崖,不許任何人探視。
霧滔崖上終年大霧不散,站在峰頂亦看不到其他各峰的景物,如同雲海孤島,實在是面壁思過的絕佳所在。路芬芳忽然得了清淨,心裏卻喜憂參半惴惴不安。
她喜的是可以不再繼續參加試劍會,總算躲過一樁麻煩;憂的是澄空傷勢未明,令她内疚不已。
澄雷爲澄空渡氣時,說他“皮外傷,無大礙”但馬上又說要“送去靜樂宮請魏長老看看”,明顯是前後矛盾的。如果真的是皮外小傷,那還用得着請魏長老看傷麽?
所以澄空說傷勢不重,恐怕是爲了安穩在場弟子的情緒,免得他們集體向路芬芳發難。路芬芳也是冷靜下來後才想明白這層關節,但霧滔崖有禁制靈紮的陣法,她想給澄雷傳一句謝謝,竟也不能。
路芬芳心神不甯了一天一夜,想練劍排解心緒,才想起覆雨劍和乾坤袋早被霏英李收走了。她隻得學着周重璧折了根樹枝,在空地上演習起傳觞飛羽劍來。
這套劍法路芬芳已經越練越順,但走到第七式“紅蓮豔/酒”時,卻忽然凝滞了下來。這正是她引動丹爐靈氣擊潰澄空的那招,不知若僅靠她自己的真氣發動招式,威力究竟如何?
路芬芳試着将自身真氣輸入樹枝,緩緩繼續力量,不料剛剛進行了不到一半,樹枝就因爲承載不住真氣之力,崩作數段散落在地上。
當時若隻用自己的真氣,到底會怎樣?路芬芳試驗不來,心中越發煩躁。她擡起頭,想看看夜空中的星星,卻發現霧滔崖的天空也是陰雲密布,一點星月之氣都滲不出來。
路芬芳抱緊了自己,在這又黑又冷的山崖上,屬于她自己的時間仿佛停止,屬于她的一切仿佛已将她隔絕。她運起真氣抵禦中夜的寒冷,對着漆黑唱起歌來:
“誰伴明窗獨坐,我伴影兒兩個。燈盡欲眠時,影也把人抛躲。無那,無那,好個凄涼的我!”
她唱了幾句,心想這寫詞的人還有燈與影陪伴,她自己卻連半點光明也無,真個比詞人凄涼多了。她又自嘲,現在已經夠凄冷的了,唱這悲苦調子豈不是雪上加霜,還是唱些快樂的好: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裏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路芬芳運足了真氣,她的歌聲格外嘹亮,暗夜中回響,令她精神一振。她漸漸高興起來,反複又将此《漁家傲》唱了兩遍,唱得腰腹間都熱乎乎的。
路芬芳這才發現不對勁,她摸摸腰腹,竟是藏在腰帶裏的天墉鐵牌靈氣散出,周重璧傳信給她了!
哼哼,冷了這些天,終于知道傳信過來了。路芬芳心裏罵着周重璧,手指卻早将那靈氣吸納了進來。隻聽周重璧說道:“你唱歌跑調。”
呃……
他都聽見了?路芬芳又是害羞又是生氣,回道:“我一個人在霧滔崖悶得很,本來就是唱給自己一個人的,是你非要聽,難道還要怨我麽?”
路芬芳本爲得罪周重璧的事後悔不已,可真到周重璧主動找她的時候,她這張利嘴又不饒人了。
“呵呵,那招‘紅蓮豔/酒’使得不錯。若是憑你自己的真氣使出來的,就更好了。”
周重璧似乎已經不生氣了。他難得誇路芬芳一句,路芬芳卻聽出了另一層深意。他分明是在告誡她,不要太過依賴珠丘丹爐的力量。他既有此心得,莫不是自己已經得到了教訓?
路芬芳知道不能多問他的事,便說道:“我會努力修煉的,今天用丹爐真氣太過草率。我與沈師哥雖不熟悉,但錯手傷他,我心裏實在不忍。”
“你始終絕不了自己的好勝心。”周重璧說道,“若我未猜錯,這一戰你本打算輸掉的吧?結果沈澄空一再激你,你終于忍不住出了大招,是不是這樣?”
“我……”周重璧說得在理,路芬芳已無言對之。
“你太好強了。好好問問自己,赢了這場比武,心裏痛快麽,高興麽,覺得值得麽?”周重璧說話還是這麽一針見血,“仔細想想,這場勝利給你帶來多少麻煩?即便你自己心裏能過得去,霏英李他們會讓你好過麽?”
“是啊。”路芬芳可憐巴巴道,“我知道應該忍耐,但總是忍不住。”
“知行合一很難,所以許多人聽過太多大道理,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這句話,周重璧仿佛又是在感歎他自己。路芬芳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便對周重璧道:“對了,我那天在夢真崖下和一個叫李君盼的天墉弟子交手了,她……她鬧着非要上夢真崖,是要找你。”
周重璧聽了,良久不語。路芬芳解釋道:“我隻是單純得想告訴你這件事,沒有别的意思。”
“呵呵。”周重璧平靜得說道,“她是我師兄李靖的女兒,大約是我師兄和師娘叫她來這裏找我的吧。”
周重璧……竟然就這樣說出來了。他不是不想讓路芬芳知道他過去的事麽,怎麽這會兒又想說了?
“那你……不想見她麽?”
“我和我師兄的恩怨,說來話長。”周重璧說道,“我是不祥之人,那孩子見了我也沒什麽好處。”
不祥之人?周重璧一向灑落,不知爲何突然表此傷心之語。路芬芳一下子都不知該怎麽安慰了:“爲什麽說這樣的話?誰說你不祥?一定是你的仇人妒恨你,所以才這樣說你吧!”
“呵呵。”周重璧淡淡說道,“我的仇人太多,我不在意他們說什麽。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不用在意,隻記住一點,洞天壺幻境很危險,千萬不要再進去。”
“嗯?”怪不得路芬芳誤闖洞天幻境,周重璧會那麽生氣。路芬芳問道:“洞天壺很危險?其中滿是祥瑞之氣,怎會有危險?”
“世人把洞天壺吹噓得那般神妙,其實除了我,誰也不知它的厲害之處。”周重璧的聲音冷得像初冬的湖水,“洞天壺煉成最初是化妖用的,後來幾經改造,被用來盛放日月陰陽,風火水土,自成一片天地。我拿到手上時,它雖沒有當初将妖物化成濃水的神力,但任何生靈進入其中,精氣神消減速度是在外界的三倍而不自知。不管是人是仙,若常常出入,壽元必定不長。”
路芬芳總算明白過來,一時間羞愧不已。她差點爲自己的無知送了小命,出了洞天壺後還不問青紅皂白給了周重璧一頓臉色,真是可笑之極。
路芬芳不再說對不起了,她隻會繼續告誡自己,冷靜冷靜再冷靜,戒急用忍,知行合一。路芬芳問道:“那你和洞天壺合體……豈不是也很危險?”
“暫時不會有什麽影響,既能成功合體,就說明洞天壺認我爲主,我和它相輔相成,誰也壓不過誰。”周重璧輕松得說道。
“那你自己一定要小心。”路芬芳望着夢真崖的方向說道。
“嗯,你也是。”
這夜,路芬芳隻睡了一個時辰,醒來時精神卻不錯,耍了一遍傳觞飛羽劍,仿佛覺得自己又進益了。她想再打會兒坐,卻聽得崖下有腳步聲,似乎有人上來了。
霏英李明令禁止任何人探視她,誰敢明知故犯?難道是霏英李自己要上來審她?不對,若有長老級别的修爲,應該是直接禦劍過來才對吧。
路芬芳警覺得後退幾步,但見霧中走出一身姿窈窕、眼神靈動的姑娘,正是甯梅無疑。路芬芳又驚又喜:“阿梅,你怎麽來了?”
甯梅拎着食盒蹦蹦跳跳上前來,兩人便雙手相握,竟像久别重逢的歡喜。甯梅笑道:“我來看看你,給你送點好吃的。”
路芬芳很是感動,卻急道:“哎呀呀,我一個人沒關系的,你偷偷上來,萬一被你師父發現了怎麽辦?”
“沒關系,我師父很護短的,不會把我怎樣。”甯梅一樣樣從食盒中取出熱飯熱菜在殘破的石桌上擺好,悄聲道,“再說小師叔幫我擋駕,她也不好說什麽的。”
小師叔?路芬芳疑道:“他許你來的?”
“是啊。”給路芬芳準備的吃食,甯梅也順便吃了幾口,“小師叔現在不苟言笑的樣子,其實心裏還是向着咱們的。”
路芬芳心裏微微一動,急忙又問:“沈師哥怎麽樣了?請魏長老看過了嗎?”
甯梅緩緩放下手裏的大肘子,支支吾吾說不清楚。路芬芳搖着她的手臂道:“好梅梅,你就告訴我吧,不然我心裏實在急得不行!”
“他的内傷調養調養也就好了,真的不礙事。”甯梅說道,“隻是我師父和夏師伯都動了大氣了,這些天騰不出手來,等試劍大會結束,定會找你的麻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