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芬芳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她試着叫了兩聲周重璧的名字,他卻并無應答。她鼓起勇氣上前推了他肩膀一下:“周重璧!”
她吓了一跳,碰到周重璧的瞬間,被天墉令牌吸走的那種感覺又來了。路芬芳知道,她肯定又會被空間法術傳到什麽奇怪的地方去了。
既然知道是中了空間法術,路芬芳便淡定許多,聽見頭頂上炸雷轟鳴、眼前黑雲密布也不覺害怕。穿過混沌,她來到一個奇妙的世界,煙霞籠耀,高山秀麗,修竹茂松,芝蘭玉樹,有如仙境。路芬芳未敢移步,隻問伯服:“這是什麽地方?”
“這裏……像是昆侖山玄圃宮。”伯服說道,“我也許多年沒去過昆侖,烏飛兔走,物換星移,或許……或許已不是當年模樣。”
路芬芳見伯服頗多感慨,卻沒說有危險,便放心大膽走了下去。小徑幽深,夾道濃蔭翠碧,桐華時落,染得人滿衣清香。路芬芳尋着這條路一直往山上走,不多時見一道山門,上镌“雲漢居”三個字。路芬芳便道:“是雲漢居,不是玄圃宮啊。”
伯服默然不應,路芬芳隻得繼續走上去,落花粉泱泱鋪了滿階,像一條粉色的天梯,婉然延伸至白雲深處。這時,不知何處刮來一股強風,吹得滿階落花翻滾如河浪湧動。路芬芳如畫中一葉小舟,茫然飄搖,不知所措。
“你給我站住!”那山階高處忽然傳來小孩的大喝聲,路芬芳快跑幾步,見那杏花掩映的山門開着半扇,一個約莫**歲的小男孩正欲奪門而出,卻被另一個年級相仿的小男孩一把曳了回去,一面興奮得大喊道:“師娘!師娘快來呀,我抓住這小偷了!”
“我不是小偷!”
那被抓住的小男孩似乎“砰”得被扔在地上,争辯了幾句,抓他的小男孩便擡腳踹上門,“啪啦”鎖了門闩。路芬芳對這情景倍感好奇,便輕聲上前,爬到了院子矮牆上,以大杏樹花葉爲掩護,悄悄窺看院内。
杏花吹落如雪落上小男孩的肩頭,他垂着頭坐在地上,顫動的眼神中藏着羞/憤。抓到他的男孩則抱着肩叉着腿,下巴幾乎翹到了天上。他們面前站着一個身形高挑風華正濃的婦人——路芬芳隻能看到她的背影,擁有這般曼妙身材的,想必是個美人。
“師娘,就是這個小賊!我剛才練完功,就看到他在這裏鬼鬼祟祟的!”
“哦……”那婦人托腮沉思了一下,繼而打了個響指,“我想起來了,你就是在停霞居打雜的那個孩子嘛。這個時候,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這婦人話音俏皮清脆,若不是頭上那人婦才盤的巾帼髻,路芬芳真要以爲她是個明豔跳脫的小姑娘。婦人手托着膝蓋俯下身來問小男孩,小男孩擡起頭來望着她,依然沒有說話。
路芬芳看不到他們兩個的表情,但她知道婦人的笑容一定很溫暖,比這三月裏洗潤過陽光的杏花還暖。
“師娘,這種毛手毛腳的家夥怎能在咱們天墉城做事,我去禀明了章師伯,趕他走吧!”
“靖兒别鬧。”婦人柔聲止住急躁的徒兒,直起身來,托着腮的手指點了點臉頰道,“小夥子,你到雲漢居來,是想學功法嗎?”
“誰稀罕你們的破爛功法。”
“好哇,你竟敢辱我師門?吃我一掌!”
“靖兒——”婦人撒嬌似的一嗔,卻叫那喚作靖兒的小男孩知道了厲害,放下了風雲初卷的手掌。婦人又對坐在地上的男孩道:“你想學功法,直接和我說便可。天天來雲漢居偷看,若被我家那位仁兄知道了,他肯定又要啰啰嗦嗦叨個沒完……他每訓一次人,雲漢居的杏花都要謝一半的!”
婦人這樣說自己的丈夫,靖兒有些憋不住笑了。他仿佛想起了什麽,急忙嚴肅道:“不對啊師娘,這個家夥來曆不明——況且師父說了,他這輩子隻收我一個徒弟的!”
“什麽一輩子隻收一個徒弟,聽上去要多麽傾囊相授傳授衣缽似的,其實都是他太懶了,收一個已是勉爲其難。”
“啊?師娘你說什麽?”
“沒有沒有,呵呵,我的意思是,你師父收了你作他唯一的徒弟,但我還沒有收徒啊。”婦人拍了拍小男孩的頭,“小夥子,你叫什麽名字呀?”
“周重璧。”
“哦,小周。”婦人笑道,“我叫方妙談,你給我磕三個響頭,以後我就是你師父啦。”
“啊?師娘,這不合咱們天墉城入門的規矩呀!這小子什麽功夫都不會,肯定通不過咱們入門試煉的!”
“靖——兒?”婦人眯着眼朝靖兒嘟了嘟嘴,靖兒輕咳兩聲,不敢再說什麽,隻是裝着大師兄的樣子,趾高氣揚對周重璧道:“那個,我師娘都要收你爲徒了,你怎麽還不磕頭?”
周重璧坐直身子,眉眼間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他不再多問,咬着嘴唇“咚咚咚”向方妙談磕了三個頭,口中說道:“師娘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不對,你應該叫我師父——”
“你是女的,我怎麽能叫你師父?”
“噗,好吧好吧,那你以後就叫我師娘吧……”
路芬芳趴在牆頭上,不知不覺看完了周重璧拜師的全過程。她明白過來,原來上次周重璧提到的師娘,也就是這個方妙談,實際上就是他的師父。路芬芳也明白了,她此刻所在的地方并不是真正的昆侖山,而是一處回放着過去的幻境。
周重璧與方妙談師徒情深,他背叛師門必定有一番心酸故事。路芬芳想道,若是她在幻境中多待一會兒,是否就可以得知周重璧過往的經曆呢?
“你在這兒幹什麽?”
一個聲音風似的蕩到路芬芳耳邊,她剛從牆頭上跳下,周重璧已飄然閃到她的眼前。他看她的眼神好似看敵人,路芬芳有些後悔自己誤闖幻境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給你傳靈紮你一直沒回話,我擔心你出事,一時情急就——不知怎的,闖進這裏來了。”路芬芳覺得現在認錯顯得自己太沒自尊了,便又轉了話鋒,“不過你警惕心也太差了,我碰了你肩膀一下就輕輕松松進來了,若是進來壞人,你可怎麽辦呢?”
路芬芳如此輕易便進來洞天壺内部,也着實令周重璧驚訝。周重璧每次神遊壺中,都會在自己肉身三尺内設下強**陣,外人踏入則受陣火焚燒,若不及時退出還要硬闖,便會被陣火纏住,直燒到神形俱滅。
可是路芬芳竟然毫發無傷穿過法陣進了洞天壺中,真是太詭異了。周重璧想了想,很快找到了問題的答案。他仍冷着臉說道:“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我哪裏知道。”路芬芳白了周重璧一眼,“我是被吸進來的,又不是我自己要進來。”
路芬芳嘴上不留情,心裏卻巴不得周重璧快給她講講這幻境的秘密。周重璧抓了路芬芳手臂道:“你既不想在這,那便快走吧!”
路芬芳心裏咯噔一下,什麽呀,周重璧竟然生氣了。這些日子他們朝夕相處,路芬芳還以爲兩個人的關系近了許多,沒想到她無心之過,竟然引得周重璧動這麽大的氣。他、他怎麽這樣不可理喻!
“你放開我!”路芬芳幾番掙紮,但周重璧的手就像鋼筋鐵骨,豈是她能輕易掙脫。兩個人拉拉扯扯走到一段平緩山道,路芬芳便索性一屁股坐下來,拖着周重璧的手大喊:“周重璧!你要拉我到哪裏去!你說話呀,你啞巴了?”
周重璧置若罔聞,繼續拖着路芬芳往前走,直走到一懸崖邊上,才甩開手。路芬芳一屁股摔在地上,痛得直哎喲:“周重璧你瘋了!我都說了不是有意進來的,你、你到底想怎麽樣?”
盡管腳邊就是萬丈深淵,路芬芳隻顧着對周重璧生氣,竟連害怕都忘了。周重璧冷冷道:“好,既然你已經進來了,我便清楚明白得告訴你,此處是洞天壺幻境。洞天壺與我合體之後,壺内幻象就變成我内心執念最深的地方。在這個空間裏,過去循環發生,而未來永遠不會到來。你剛才看到的,就是我幼時拜師的經曆。你聽懂了嗎?”
這裏是……洞天壺?
路芬芳忽然後悔和不安起來。早知道此處是洞天壺,路芬芳打死都不會進來的。她自己也有合體靈器,知道合體靈器對主人的重要性——是最隐秘、最強大、最薄弱、最不能讓旁人窺知的地方。如果是她自己,也不願任何人走進珠丘丹爐裏去參觀的。
“我……”看着周重璧閻羅般的眼神,路芬芳連道歉的話都說不利索了,所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今天的舉動是太過冒失了,“對不起。”
“我從來不說對不起。因爲對不起沒用。”
“那……那你要我怎樣做?”路芬芳黯然道,“這次是我不對,隻要能有所補救,我願意傾盡全力去做!”
“不用了。”周重璧忽然伸出手掐住路芬芳的脖子,“你看到了洞天壺的秘密,我豈能容你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