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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芬芳愣住了。她直愣愣看着周重璧,絲毫不知自己已經鬧了個大紅臉。周重璧看她不說話,皺眉道:“你現在虧虛太多,自己調息恐怕不易,我給你輸些真氣吧。”
這……這自然是極好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麽,路芬芳總覺得單獨和他在這裏呆一晚上實在太難爲情了。這樣扭扭捏捏的,她都有些讨厭自己了:路芬芳,你在瞎想什麽呀,周重璧煩你還來不及,怎麽可能對你有什麽……不/軌行爲。夢真崖山洞這麽大,兩個人隔着一丈遠各睡各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好。”路芬芳隻是做了個“好”的口型,她喉嚨裏幹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周重璧領着路芬芳進了山洞,這次洞中沒有會發光的蝴蝶引路,四下伸手不見五指,路芬芳沒走三步差點崴腳。她感覺到前面周重璧停下來,向她伸出手。
路芬芳心跳越來越快,耳朵裏擂鼓似的響,隻怕周重璧此刻若對她說了什麽,她也是聽不見的。她猶猶豫豫伸出手,隻抓住了周重璧的手腕,便随着他向前走去。
“爲什麽不舉火啊。”路芬芳問道。她手指摸到周重璧的脈搏,每跳動一次就像電流順着手指、手臂直擊到她心裏一樣。
“我一直是一個人,習慣了。”周重璧道,“你怕黑?”
“不是,隻是看不見路。”路芬芳抓着周重璧手腕的手不知不覺間麻了,或許還有一絲難以形容的疼痛,好像骨頭融化了似的。她急着辯解道:“我不怕黑,不用舉火!”
“不怕爲什麽發抖啊……”
路芬芳在黑暗中放心得微笑。她嘴上倔強,心裏卻盼着周重璧千萬不要舉火才好。
周重璧帶路芬芳到了他日常休息的洞室,爲她調理真氣,不過一個時辰,路芬芳便覺渾身經脈像吃飽了飯似的有勁兒,還能再戰三百年。
路芬芳說了聲謝謝,周重璧卻隻是在旁邊坐下了,沒有回應。路芬芳問道:“是有什麽不妥嗎?”
“你……你現在學的《靈機訣》,進境還是太慢了。”周重璧這話說的小心翼翼,仿佛怕打擊到路芬芳似的,“靈根不好,終究是掣肘。”
路芬芳原本就打算服星蘊丹加以輔助,但周重璧既然主動提及此事,或許他已有了什麽建議。路芬芳便問:“那你覺得該如何?”
“我們天墉城有套心法,可以助你夯實基礎。”周重璧說道,“這套‘天玄孤心訣’是輔助性的,和靈機訣配合着練,你今後會輕松些。”
周重璧考慮得真是周到。路芬芳卻說道:“你……你私自把天墉城心法傳授給我,不要緊麽?”
周重璧輕笑一聲,說道:“我即便已經不是天墉弟子,但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我不會把天墉功法傳給旁人……但你無妨。”
“爲什麽我就無妨?”
“别問那麽多。”
“哦。”
于是這天夜裏,路芬芳大半時間都在打坐,用《天玄孤心訣》的功法吸收靈氣,成功吸納靈氣的速度比以往快了一倍多。這次來夢真崖,她真的收獲頗多,到天亮時還不舍得下崖去。
“你該回去了。”周重璧說道,“我送你吧。”
周重璧又走在前面,路芬芳緊緊跟着他,外面晨光熹微,洞内卻依然昏暗一片。路芬芳走着走着,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大步上前,再次抓住了周重璧的手腕。
這一刻,她的時間仿佛停止了。仿佛陽光傾瀉如金海,将她托舉在雲端之上。周重璧沒有握她的手,但也沒有松開,任由她拉着,緩緩走到了洞外。
這日早晨天光極好,陽光清澈明媚,天空碧藍如洗。路芬芳看清了周重璧的身影,心内忽然害怕,松開了他,低聲說道:“我走啦。”
“嗯。”周重璧的聲音聽不出歡喜,但并不淡漠,“白天你還是忙太素宮的事吧,有空再來。”
那我一定快點忙完。路芬芳在心裏說着,提起裙裾便沿着山路跑了下去。她仿佛第一次感覺到會輕身術的快樂,她真想乘着腳底的風直飛到天上去,再大聲唱出兒時娘親教她的歌:
“早春暮春,酒暖花深,便好似一生心事,隻得一人來解。”
此時已是初秋,無花無酒,路芬芳卻如醉在三月景中,看什麽都是快活。她跑了一段路回頭望去,周重璧還站在原地,隻看不清是不是也在看着她。
路芬芳哼着小曲兒下了崖,回到鍾峰,還沒進院子便聽見澄雷嚷嚷。她這才想起來,壞了壞了,怎麽把澄雷給忘了!他的靈紮一封都沒回,這會兒該發飙了吧?
路芬芳想繞開前堂回自己房間,不料背後一個聲音冷冷叫住了她:“你去哪兒了?”
“我……”路芬芳緩緩轉過身來,看到苕華冷若冰霜的臉,想笑也笑不出來。好你個澄雷,到處找不到我,便找夏苕華告狀來了!
“我下山買香去啊。”路芬芳裝得若無其事,“展皓峰領了牌子的,我見你沒在滴水堂,就沒告訴你,反正就出去半天的事。”
夏苕華走過來,如月光冷冷照着路芬芳,那眼神中再淩厲卻也帶着一絲柔弱,讓人怕也怕不起來,恨也恨不起來。她說道:“我不是說這個。澄雷說,這次出去你和他同路,昨天下午卻不告而别。從廬陽回來最多半日路程,按說你昨晚就應該到了。昨天晚上你去哪兒了?”
“沒去哪兒嘛,我是走得慢。”
“澄雷擔心壞了,你既然沒事,爲什麽不回他的靈紮?”
“我……忙着趕路,沒看到。”
如此明顯的扯謊,夏苕華也隻得冷笑一聲:“澄雷急得快殺人了。我不管你是去幹什麽事,給他報個平安就那麽難嗎?”
這事确實是路芬芳不對,她也沒什麽可說的。她以前曾想過編些借口在澄雷那裏蒙混過關,但現在想來,這樣卻有些對不起真心關懷她的澄雷。
“那我,我去給他好好陪個不是呗。”路芬芳撅了撅嘴,正想快些逃走,卻又被苕華叫住了。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正好現在告訴你。”苕華嚴肅道,“再過一個月便是練氣五層以下弟子試劍大會,你準備一下吧。”
“啊?”
“啊什麽,這次試劍大會很重要,要淘汰三成弟子,清理出太素宮去。”夏苕華說道,“你好好準備一下,不要讓代掌門師伯祖丢臉。”
路芬芳傻眼了,她可從來沒聽說過還有這麽一個試劍大會,更不知比劍成績不合格會用這樣嚴重的後果。她上場比試,若不用太素劍術便是犯規,若要用,苕華卻半點沒教過她,橫豎都是過不了關,合不了格的。
“有什麽問題嗎?”看到路芬芳臉上的陰雲,夏苕華嘴角終于浮起一絲笑意。路芬芳也是一笑:“沒有,師姐就放一百個心吧,我不會讓師姐和執劍長老失望的。”
路芬芳這話說得硬氣,心裏卻半點沒底。她在回房間的棧道上走了幾個來回,任由冷風吹着,心裏還是憋悶得慌。
“其實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被趕出太素宮的。”路芬芳望着腳下萬丈深淵,感覺自己輕得像一片枯葉,“夏苕華這樣做,隻是想讓我出個醜……就像當年我用零陵香戲弄澄淩,害得她在劍術考試中出醜一樣。”
“嗯。”伯服應道,“或許不僅是出醜。比劍也是有誤傷的。”
“總之,她認爲是我加諸澄淩身上的痛苦,都要我一點點還回來。”路芬芳笑道,“可是伯服,你知道嗎,就在她追問我昨晚我的行蹤時,我真有幾分奢望,奢望她也在擔心我的安危……”
“奢望終究是奢望。就像你終究是你,她終究是她,你們兩個不是一路人。”
“我知道啊。我知道我們兩個不是一路人。”路芬芳怅然道,“可既然不是一路人,我爲何會走在她的影子裏面?我被太素宮的人欺負,是因爲她;我忍澄淩那麽久,是因爲她;我學不成太素功法,也是因爲她;我今後還有許多的挫折磨難,或許也是因爲……”
“别再說了,小心一語成谶。”伯服打斷道,“說正經事,試劍大會你打算如何應對?”
“不應對。”
“呵,這不作爲的态度,是跟陳逾熠學的?好的你不學。”伯服調侃幾句,忽然驚覺,“傻妮子,你不會是想故意輸掉試劍大會,讓夏苕華消氣吧?”
路芬芳緩緩走回房間去,一面說道:“我沒那麽傻。我與她生死之仇,豈是輸一場比試就能化解的?”
路芬芳不是不想赢。她需要當着整個太素宮的面一鳴驚人,用實力碾壓那些輕看她的人。她等這個機會已經很久,夏苕華卻已在擂台上挖好了陷阱,等着路芬芳掉進去,掉進污糟泥濘的地底,仰頭忍受所有人的嘲笑,和口水……
她怎麽會讓她赢呢?
既然是這樣……她非赢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