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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芬芳看陳向兒已經沒有大礙,扶她靠着劍架休息,一面焦急得關注着武英韶和谏珂的戰況。
那谏珂本就隻剩不到四成的功力,被太素修士圍攻更是寡不敵衆。他知道自己便是赢了這一撥太素弟子,也絕難退下齊雲山去,便幹脆大開殺戒,拉一個墊背的算一個。
谏珂雙手捏訣,渾身黑煙暴漲,竟從身體中飄然化出數十個分身來。這些分身如十歲孩童大小,光頭深目,四肢細長,軀幹精瘦,看着像地獄小鬼似的吓人。
谏珂一聲令下,那小鬼們便如狼般四肢并用朝太素弟子跑去,壁虎似的竄到他們身上,口吐黑煙專纏兵器、法寶。路芬芳奇道:“這是什麽法術?”
“不是什麽法術,谏珂養在身邊攝取精氣的小鬼罷了。”伯服嫌棄得說道,“這些小鬼吐出的鬼氣一旦弄污了法寶,短時間内很難淨化。谏珂向來老謀深算,不知太素弟子們是否有備而來?”
路芬芳看了看,小鬼分身像泥鳅似的滑不留手,抓也抓不到,趕也趕不走,用兵器砍又會弄污兵器,用法術又怕誤傷自己,太素弟子們一個個猴子逮虱子似的抓耳撓腮。
路芬芳再看武英韶,鴻雁劍劍光織起片片白羽,圍作四面盾牌将武英韶籠罩其中,小鬼一近身便被擊爲灰燼。谏珂贊許道:“武晉熙十年磨一劍,終爲你打造了這把護身符!他也早就知道,若無鴻雁劍,你這一生終究不會有什麽出息!”
谏珂再次抓住了武英韶易怒的弱點。武英韶這次并沒有大發雷霆,隻微微歎氣道:“谏珂,你已是死到臨頭,逞口舌之快還有什麽用?”
谏珂笑道:“我并非逞口舌之快,隻不過如實道來!武晉熙爲你做足打算,有他這樣的父親,是你之幸;但有陳逾熠這樣的師父,卻又是你之大不幸!”
“你爲何一再诋毀我師父?你我的恩怨,不要把我師父牽扯進來!”武英韶警告道。
“哈哈哈……”谏珂大笑,“凡世修仙有六大門派,弟子何止萬千!而修仙資源,靈脈靈寶隻有區區之數,有了你的,便沒了我的!試問天下修仙者,誰不想要珠丘丹爐?你師父陳逾熠被樊逾清壓了那麽多年,她也想要!”
“你……你說什麽?”
武英韶不敢相信他聽見的話。衆弟子們忙與小鬼糾纏,也無人有暇出言阻止谏珂。正在這時,澄雷也尋到了路芬芳身邊。路芬芳便對澄雷道:“你照顧好陳姐姐,我過去看看小師叔。”
路芬芳不理澄雷勸阻,匍匐着向谏珂背後繞去。沾着小鬼黑血的白羽和弟子鮮血的鴉羽飛刀般從路芬芳皮膚上擦過,卻遠不如谏珂此刻說的話令人戰栗:
“你母親産下你後,脫力瀕死……這時,武晉熙已經從我手中重得珠丘,帶回了齊雲山。”谏珂回憶着那段黑暗的往事,卻像品咂陳釀般回味無窮,“陳逾熠卻對武晉熙說,珠丘也救不了你娘親的命。你可憐的娘親,以一個七十老妪的形貌依偎在你父親懷中,幹枯如秋樹的手裏捏着那封遺書……連剛出生的你都未能摸一下,便悲苦而死——死不瞑目!”
路芬芳和武英韶眼前都浮現着谏珂描述的畫面,隻是一幅黑暗氤氲,一幅鮮血淋漓。谏珂張開雙手呼道:“珠丘神力無邊,救一個凡人性命有何難!陳逾熠那陰險狡詐之徒,竟然告訴你爹你娘沒救了!知道她爲什麽這麽說嗎?她太了解你爹!她知道若你娘死了,你爹定會心灰意冷,連珠丘都不肯占有!到時候她就可以另尋機會,将珠丘收入囊中!”
“這不可能!”武英韶連連搖頭,“我師父……二十年來都沒有找過珠丘!這次瑤山之行是四長老共同的決定,并非我師父有意爲之!”
谏珂笑道:“癡兒,你的心思竟如你娘一般單純,全不如你爹聰明!武晉熙至今雖未看穿陳逾熠陰謀,但他也并未再信任之,把珠丘丹爐藏到了誰也找不到的地方,藏了二十年之久!如此堅韌執着,武晉熙算得英雄!”
“你……不對,還是不對。”武英韶連連搖頭,他仿佛在做一場無法醒來的連環噩夢,“你所說的一切都是憑空猜測,你有何證據!”
“證據?要什麽證據,能證明一個人深藏内心的想法?”谏珂深沉得說道,“其實陳逾熠所作所爲原也無可厚非。等珠丘丹爐再現之日,你便會發現天下修仙之人再無分别……所有人的選擇,都是一樣!”
谏珂說完這句話,四周圍一片死寂,路芬芳卻仿佛聽到什麽東西倒塌的聲音,是法陣,是屋牆,還是這十五年來,她對這個世界的認識?
路芬芳手腳僵硬冰冷,爬到谏珂身後三尺處停了下來。她身後長槍林立,槍頭如龍牙蘸金,吞日飲月,如同随時等待她一聲令下的士卒。
她閉上眼靜靜聆聽,組成谏珂身體的黑塵如沙漏般緩緩流下,如河流般向武英韶腳下奔湧;那奔湧的河水中,卻密密麻麻淨是黑色的小蟲,它們如覓食般瘋狂得竄動着,瞬間爬上了武英韶的全身,不過一閃念的瞬間,便要将他啃噬幹淨!
“喑——”
蒼龍出海般的聲響很快止住了群蟲啃齧的聲音。仿佛日輪掉落海裏,傲罡槍的槍頭洞穿了谏珂的本體,群蟲瞬間失去妖力,灰末似的“嘩啦嘩啦”落了滿地。
“哦……”
衆弟子們齊齊發出驚呼,他們看清了燃燒如烈日的鐵槍,拿在那黑色的剪影手裏。那微微有些顫抖和暈眩的飒爽英姿不是别人,正是路芬芳。
弟子們撣去身上殘餘的鬼氣,紛紛圍上前來。澄空和澄諾都去扶武英韶,澄雷來到路芬芳面前,搖了搖她握槍的手:“好了,沒事了,放下吧。”
路芬芳費了好大勁兒才能活動五指,手一松,長槍“梆啷”掉在地上。澄雷把硬邦邦的路芬芳按在地下坐好,擺好她的手腳,幫她運功調息。折騰了好一會兒,路芬芳終于恢複了精力。路芬芳拱手道謝,澄雷卻闆着臉問道:“靈根什麽時候長的?什麽時候開始修煉的?”
路芬芳閉緊嘴巴不說話。周圍弟子們忙忙碌碌收拾殘局,不時也擡頭用怪異的眼神看路芬芳。
“現在不說算了,待會兒跟代掌門師伯祖解釋吧。”
刺出剛才那一槍,路芬芳累得隻剩無比沉重的腦袋挂在麻杆似的身體上。澄雷沒有要她休息的意思,徑直拎着她來了玉虛宮。陳逾熠顯然早就等着,屏退旁人,與路芬芳獨對空曠的大殿中。
路芬芳低着頭,腳軟得站都站不住。陳逾熠揮揮袖子,送了一張椅子到路芬芳身後:“你坐吧。”
“多謝執劍長老。”
“路姑娘屢立奇功,實乃我太素宮恩人,不必如此客氣。”陳逾熠微笑道,“若不嫌棄,與英韶一般叫我師尊就好。”
叫你師尊?路芬芳頭雖然暈乎乎的,但還是聽出了陳逾熠話裏的意思:叫她師尊不就是拜她爲師,不就是拜入太素宮門下麽!
路芬芳精神一震,覺得頭也不暈了腿也不軟了,仿佛立時還能跳起來與谏珂大戰三百回合。她擡頭看到陳逾熠嚴肅淡然的臉,又吓住了,咧着嘴似笑非笑,不知說什麽才好。
“路姑娘的靈根是何時恢複的?”陳逾熠終于進入正題了。
“我也不知。”路芬芳答道。陳逾熠以爲她隻要表露收徒之意,路芬芳便會歡喜得把什麽都告訴她。可惜路芬芳早已明白,天上不會掉餡餅,好事不會主動找上門的。
“如此說來,路姑娘竟是無意間吸收靈氣,無意間進入練氣一層。”陳逾熠微笑,“以四靈根的資質,真是不易。”
路芬芳心中暗笑,你都看出我是四靈根資質了,還看不出我練的什麽功法麽?路芬芳記得前些日子初見時,陳逾熠是那麽和藹可親,淡然如水,但今天的她卻完全變了個樣子——不知道是不是聽了谏珂之言的緣故。
谏珂雖然城府頗深,但他有句話說的很對,面對珠丘丹爐的誘/惑,天下修士的心思都是一樣的,因此不管好人壞人,路芬芳都要防着。
路芬芳不做聲,陳逾熠隻能自顧自得說下去:“你爲何刺谏珂那一槍?”
“因爲小師叔有危險啊。”路芬芳說道,“我也知道我很不自量力。但是,我必須要那麽做。”
“哦?爲什麽?”
“這次去瑤山時我被歹人抓住,性命危在旦夕……與我相識不過半天的一個瑤家小妹子卻挺身而出,用彈弓對着那歹人,呼喝他放了我。雖然她的舉動并不明智,卻是有情有義,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她那時的眼神……小師叔對我好,他遇到危險,我自然得幫他,不管能不能幫上忙,我都不能袖手旁觀,就是這樣了。”
路芬芳說畢,陳逾熠露出一絲微笑。與方才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不同,她這縷微笑仿佛心底珍藏多年的光芒。陳逾熠贊賞道:“路姑娘不光勇氣可嘉,也是有情有義。苕華和英韶果然沒有看錯你。”
路芬芳謙虛道:“長老過獎了。”她心裏卻想着,陳逾熠接下來該問,那一槍是如何刺中谏珂的了。那時身法是路芬芳自己的,這一槍的真力卻是伯服代爲灌注的……陳逾熠真問起來,她可不好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