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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蝴蝶丹的神力主要在輕盈、敏捷、耳聰目明之效,并不能令路芬芳的筋骨強壯百倍,因此現在屋頂那麽大的石闆塌過來,她是根本扛不住的。她施展出幽入冥步想要翻到石壁上面,卻發現自己雙腳已經懸空,這石闆竟然将她翻到了又一個新的洞室。
“小師叔!小師叔!”路芬芳大聲呼叫着,石闆另一面卻沒有任何回音。眼看着頭頂石闆已經重新合攏,路芬芳幹脆就此降下,看看這第四個洞室是什麽光景。
此洞底爲長五十餘丈,寬十二三丈的地下湖,湖邊鍾乳石色如黑曜,最大的一棵高達三丈,形如鐵樹,樹身布滿千萬顆黑色石珠,樹頂則呈瑩瑩雪白,遠遠望去如同鐵樹銀花。焚琴方才明明說,過了第三個洞室便是禁仙咒破咒機關所在,該不會便是這個洞室吧?
路芬芳見這地下湖爲岩溶毒水彙聚,便降落在那黑色鍾乳石岸上。她環顧四周,這湛黑的石岸邊緣上竟有一堆白色物事,頗爲紮眼,隔着二十幾丈遠看去,好像是隻蜷身而眠的白狐狸。
是妖物麽?路芬芳還不懂辨别妖氣,握了青鋼刺背在身後,輕步上前查探。她走近十丈便不想再靠近了,那團白色的東西哪裏是什麽狐妖,分明是穿着白色便服的澄淩!
冤家路窄。路芬芳心下明白,她在峭壁上擊落秃鹫救了澄淩,澄淩并未領她的情,再救她一次也不過拔草喂犟驢,得不來任何感激反而會招恨。救這種沒良心的人,豈非自掘墳墓?
路芬芳無比厭惡得瞥了澄淩一眼,眼前卻又浮現出武英韶以爲澄淩受傷時心疼的表情來。澄淩雖然跋扈,但武英韶畢竟視她如妹,若知道她毒發身亡,定會傷心難過;若知道路芬芳見死不救,定會怨她恨她的吧?
算了,就當是看在武英韶的份上。路芬芳蹲身查看,見她腰部以下半邊身子都濕了,再探鼻息微弱輕促,想是沒留神滾到湖裏,遊上岸後毒發昏厥。路芬芳便摸出幾粒辟毒丹塞到澄淩嘴裏,她不會運功驅毒,能不能醒就要看澄淩的造化了。
澄淩咽下丹藥後并無反應,路芬芳不去理她,隻是仰頭觀察石岸上最高的那株銀花鐵樹,覺得這大塊頭像挂滿了亮晶晶的黑葡萄,又像一株精光璀璨的寶石樹,顯得分外誘人。不知道禁仙符咒是否就藏在這銀花鐵樹裏面?
“此石靈力極強,已成石精。”伯服說道,“你若要煉制收納靈寵的寶物,此石比洞壁岩溶石更佳。”
“那我要不要現在就挖幾塊下來?”路芬芳說着摸了一下那黑色石珠,石珠觸手冰涼,卻是意想不到的光滑柔軟——竟像泡沫一般!
“這是……”
路芬芳輕輕移開手,那滿樹的石珠竟如泡沫般升起,如散開的蒲公英紛紛脫離鐵樹,飄得滿洞皆是。再細看那掠過眼前的泡泡,其内部竟生出許多六邊形的小冰片,最後連綿伸展,直到整個泡泡都結成冰,方緩緩向地下湖落去。
“這是石精在播散她的種子。種子落到地下湖,便又會長出新的鍾乳石,就如你現在腳下踩着的那些一樣。”伯服說道。
路芬芳回望那株銀花鐵樹,覺得她就像慈愛的母親守護着她的孩子們,心中又是敬畏又是酸楚。這些不會說話又不能行動的石頭妖都有母親愛護,而她自己……
路芬芳盡量不讓自己去想這些,她問伯服道:“這些黑石珠是石精結的種子,那頂部銀花會不會結出果實呢?”
“鐵樹銀花的花六百年一結果,石果五彩晶瑩,是石妖靈力精華所在。”伯服道,“你飛到頂上去看看吧。”
路芬芳心裏偷笑,若是真趕上石妖六百年才結一次的果實,那真是走了狗屎運。她剛要攀石而上,卻聽得兩聲輕咳。呦呵,澄淩,竟然醒了。
“你醒了?”
“咳咳咳……我……苕華師姐,苕華師姐!”
澄淩驚慌失措,抓住路芬芳的雙臂大聲喊苕華,待到視野漸漸明晰,看清眼前的人和景,眼中所有熱度便都冷了下來。她松開手,漠然道:“是你?苕華師姐呢?小師叔呢?”
“我和小師叔走散了,來到此處便見你昏倒在此。”路芬芳指着地下湖道,“這湖水有毒,我給你服了辟毒的丹藥,你感覺好些了嗎?”
澄淩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路芬芳,良久沒有說話。她看到路芬芳手上、臂上、腿上都綁着白布,如此遍體鱗傷,她卻還沒死——還救了自己!這個女人的命爲什麽這麽硬?她是爲了羞辱别人,才拼命堅持到現在的嗎?
澄淩邊冷笑邊搖頭,仿佛被毒死遠比被路芬芳救要好得多。路芬芳接着問道:“苕華姐姐呢?你們兩個也走散了?”
“我和苕華師姐原本坐在洞口等你們兩人,結果也不知觸動了什麽機關,腳下山石塌陷,落入一深潭中。師姐及時拿出辟水符,我二人才沒有受毒水之害,一路遊到這裏。快上岸的時候符咒失效,師姐奮力将我推上岸,她自己卻……”
沒有上來麽?難道竟被焚琴那烏鴉嘴一語成谶,苕華爲救澄淩……犧牲了她自己?
“我看這湖水很淺,苕華姐姐就算沒能力遊上來,也不至于……全然不見蹤迹。”路芬芳知道,若她溺水而死,應該是浮在水面上的,可現在,并沒有。
“哼哼。”澄淩陰笑道,“那就要問你了。”
什麽?
澄淩竟然懷疑是路芬芳暗中加害苕華!路芬芳心底怒火“騰”得竄了起來,她極力将火壓下去,整顆心卻被無處發洩的火焰灼痛:“我進到這個洞室後根本沒有看到苕華姐姐,我不知道。”
“真相都需要旁人佐證,總不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澄淩道,“我且問你,你是從何處進入這個洞室的?”
這一問可把路芬芳難倒了。這個洞室四壁并無出口,隻有地下湖底與外界相通。路芬芳不會使用辟水符,自然也不可能如澄淩一般是遊過來的。所以,她隻能實話實說,她是從頂棚上跳下來的。
頂棚固然是一處翻轉機關,但是路芬芳從十幾丈高的地方跳下來,爲什麽毫發無傷?這就沒法子實話實說了。
說實話行不通,撒謊也不知道該怎麽撒,路芬芳有些心虛得将目光下移避開澄淩的眼睛,支支吾吾道:“我……我……”
“你說呀?剛才不是還理直氣壯的嗎,怎麽現在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澄淩揪過路芬芳的領子,唾沫星子都要濺到路芬芳臉上。她捏碎一隻從路芬芳臉旁飄過的泡泡種子,煩躁得說道:“這又是什麽鬼玩意,也是你的妖法?”
路芬芳推開澄淩,忙去接那崩落四散的種子碎片,卻是于事無補。路芬芳怒道:“你要說什麽盡管說好了,幹嘛拿這種……泡泡出氣?這些泡泡本就在這裏,與我無關!”
“與你無關你幹嘛那麽緊張?與你無關,爲何我剛到時沒有,你來了便多了這些怪東西?”澄淩原本不過順手掐随一個泡泡,可見路芬芳如此痛惜,她心中大感暢快,“咔嚓咔嚓”連着又掐碎好幾個。
“你!”路芬芳的怒火一再被澄淩撩撥,她終于怒不可遏,在澄淩肩上狠狠一推,竟推得她後仰過去,雙肘重重磕在黑石上。
澄淩亦沒想到路芬芳竟敢推她,氣得一耳光便扇過去。現下武英韶、夏苕華都是生死未明,她們倆也未必能活着走出蜘金洞,自然是有仇報仇有冤報冤的時候,路芬芳也無需再掩飾,一陣風似的輕輕松松在澄淩掌下移去了身形,讓她打了個空。
“路芬芳!”
“叫我做甚?”
兩人面對面站立,各自向後跳開兩尺。澄淩拔出萊霞劍,萬丈五色霞光凝輝如練鋪入地下湖中,又如彩鳳展翅飛起将路芬芳包圍其中。澄淩惡道:“路芬芳,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到底是什麽妖物,處心積慮來我太素宮,又跟着我們師兄妹來這蜘金洞,到底有什麽目的?”
“我不是妖,也從未做過危害太素宮之事!”
這句話路芬芳是喊出來的。澄淩認定了路芬芳大奸大惡,哪裏會聽她辯駁,隻冷笑道:“哼,你裝可憐騙得過小師叔騙不過我。便是師門怪罪,我也要殺了你,以絕來日之患!”
路芬芳施展出幽入冥步躲開了澄淩的劍。其實路芬芳推澄淩那下不過一時氣急了,并非真的想和澄淩決一死戰。澄淩現下餘毒未清,再加上禁仙咒未除,真氣在體内流通不暢,既不能發揮萊霞劍的威力,又難以裹住餘毒,實在是兇險萬分。
路芬芳心又軟了,勸道:“你還是住手吧!所有的問題,出洞後我自會向你解釋!”
“現在才想坦白,太晚了吧!”
兩人又過不到三招,身下黑岩忽然猛烈震動,險些将她們震倒。路芬芳回頭看去,是那銀花鐵樹震動,萬千黑石珠還來不及變成泡泡便被石樹震落下來,骨碌骨碌往毒湖裏蹦。路芬芳心道,莫非是她們兩個在這裏打架,惹怒了石精?”
“真沒想到,今天竟然是銀花鐵樹結果的日子。”伯服忽然沉悶得說道,“你不要管澄淩了,專心取石果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