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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芬芳搬到印石峰的第一個清晨,她卯時起床站樁,才剛站了幾十息的工夫,便覺得身後似乎有人在看着她。她剛想回頭,卻被伯服制止:“别回頭。告訴我,你感覺到的那個人,在你身後多遠距離?”
路芬芳閉目想了一會兒,腦内仿佛出現了那個人的影子。他就在——
“他在我身後五尺外的桃樹下。”路芬芳道。伯服沉聲道:“你何以做此判斷?”
“我聽不到他的呼吸,但是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路芬芳輕輕吸氣,“不過,隻有集中精力,才能聞到。”
“好。你能聞出這是什麽味道麽?來自于誰?”伯服又問。
路芬芳又深深吸了一口氣,卻覺得這味道雜亂異常,有青草的清香、檀香的濃香、雞籠豬欄裏的糞臭、剩飯爛菜的馊味……她怎麽也找不到那個人的氣味了。
“我又聞不出來了。”路芬芳煩躁得說道。
“呵呵,不用着急。”伯服輕松得說道,“方才你站樁時氣定神閑心無雜念,所以自然聞到了那個人的氣息;現下我讓你刻意去聞,你便在頭腦中努力回憶方才聞到的氣味,依賴的已經是自己的腦子,而不是嗅覺了。”
“啊?我的鼻子有那麽靈嗎?”路芬芳偷偷樂了一下。
伯服解釋道:“南海蝴蝶乃靈物也,食其肉除了補充靈力,還能令你五感更加敏銳,身法更爲輕盈。”
路芬芳才吃了三顆丹藥,身體便有如此顯著變化,她真是萬分意想不到。她心裏正美滋滋的,忽覺後背被輕拍了一下。她趕忙回身,竟是武英韶,笑盈盈得看着他。
路芬芳心下怪道:“怎得他站在五尺開外我都能聞到他的氣息,他走得更近了我反而沒察覺呢?”
伯服解釋道:“武英韶在結丹前期,修爲已經相當不錯了,能做到随心收斂自己的氣息,再加上輕身功夫,走路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他在桃樹下時并未故意隐藏自己,所以你能感覺到;走近時他想吓你一跳,所以斂氣踮腳,你自然就無法察覺了。”
哦,原來他想吓我一跳。路芬芳輕輕掩口,呆呆道:“是、是你?吓死我了!”
武英韶哈哈大笑道:“你練得夠認真的啊,這馬步紮得還真是有模有樣。”
路芬芳也不知武英韶這是哄她還是真的贊她,吐舌道:“馬步紮得好又有什麽用?你方才再拍得重些,我小命就難保了。”
武英韶揚眉道:“呵,你還真的想繼續練功夫?你想接着學拳腳?”
路芬芳點點頭。武英韶不解道:“唉,好好一個溫婉清弱的女孩家,學些制香刺繡多好,學這勞什子功夫作甚?”
路芬芳最不愛聽這樣的話了。溫婉也就罷了,她起早貪黑做了五年長工的身闆明明就很結實,哪裏清瘦嬌弱了?同樣都是女孩,爲何苕華澄淩她們能舞刀弄槍,她路芬芳就不能?
“我就愛學功夫。小師叔早應承我要教我功夫的,這會兒不會想反悔吧?”路芬芳撇嘴道,“還是你覺得我反正沒有靈根,學些外功也不過長些蠻力,終究沒什麽用處?”
武英韶心中暗驚,想不到這小姑娘長得乖巧,内裏這樣好強。他稍稍嚴肅了些,回答道:“氣走于膜、絡、筋、脈,力出于皮、肉、血、骨。有力者皆外壯于皮骨,形也;有氣者内壯于經脈,象也。我這麽說,你知道隻練力而不練氣的後果了嗎?”
路芬芳稍稍思索了一下,武英韶的意思是她若隻練皮肉血骨,最後隻能練成一個滿身肌肉疙瘩的大塊頭而已。路芬芳心道我自有練氣之法,要你教外功你便教,哪來這麽多廢話,當下又不高興了。
“好吧,你不教,那我回榔梅院去了。”路芬芳轉身便走。武英韶沒料到路芬芳竟然如此倔強,忙拉回了她哄道:“沒說不教!現在就教!這個,澄淩教了你站樁,可給你講過樁功八字麽?”
路芬芳搖搖頭。武英韶擺手道:“那個丫頭的功夫不提也罷。你且聽好:‘頂、扣、垂、抱、月、圃、挺、尖’,是謂樁功八字。頭往上頂項要直,舌頂上顴調呼吸,手指外頂腕放松,三頂齊頂是真機;腳面弓扣趾抓地,手指弓扣鷹爪力,兩膀合扣往外送,明嘹三扣歲一力……”
武英韶現在講的樁功八字,是心意**拳的基礎。路芬芳沒有别的什麽,便是記心好,武英韶與她講解二三次,她便記住了要領。路芬芳躍躍欲試,恨不得一盞茶的功夫便能練好樁功,兩個時辰便能打一套拳下來。她問武英韶道:“這心意**拳是什麽?厲害嗎?”
武英韶苦笑道:“偏重以意導氣,以氣引領四肢百骸的拳法叫做内家拳法,它的任何招式都是以用意領先,拳腳随後,更講究以柔克剛,料敵在先。例如太極拳、八卦掌、武當拳就是最典型的内家拳。而偏重強筋壯骨,增加打擊力度和抗擊打能力的拳法叫做外家拳法,它更講究以力量和速度克敵,以招式爲先。你現在學的心意**拳便是外家拳。十年太極不傷人,一年形意打死人,你說厲不厲害?”
聽到武英韶這樣說,路芬芳終于露出了明媚的笑容。武英韶暗自苦笑,這姑娘到底是何方妖孽,靜如處子動如瘋兔,一天到晚淨想着要打死人。
兩個人一個教一個練,不知不覺過了巳時。路芬芳幾個動作下來便大汗淋漓,從懷内摸出手絹來擦汗。武英韶關懷道:“你且歇會兒吧,我去給你倒茶來。”
武英韶轉身往耳房走,腳步卻忽然止住。路芬芳擡頭看去,那一襲白衣站在耳房廊下的,不正是夏苕華麽。
“苕華,你怎麽來了。”武英韶見到苕華打招呼,說的不是“你來了”,而是“你怎麽來了”。
不知是不是後背上的汗濕透了衣服的緣故,路芬芳覺得背脊發涼。她起身對苕華道:“苕華姐姐。”
“路妹妹的功夫已經練起來了?”苕華淡然朝芬芳點點頭,繼而緩步下廊,對武英韶道:“魏師叔說你沒去早課,還以爲你病了,讓我來看看。”
苕華腳步輕輕得,像落花飄零般柔美無力。這樣婀娜的體态,真看不出她是個功夫不淺的修士。她笑道:“原來小師叔是忙着教路妹妹功夫,把自己的早課都忘記了。”
武英韶有些尴尬,遮掩道:“咳,你們兩姐妹先聊,我去倒茶。”
倒茶?苕華微微皺眉,武英韶從小被全派上下寵着,除了師父尊長,他給别人倒過茶麽?
路芬芳并未察覺苕華心下怅然,微笑道:“苕華姐姐閉關辛苦,我本該昨晚就去看看你,隻是……澄淩……師姐和你在一處,我若去找你說話,她見到會不高興的。”
“我已經勸了她一夜了,可她還别着那股勁兒。”苕華道,“我才閉關短短幾日,你們之間竟發生了這樣的事,真讓人做夢都想不到。”
路芬芳看着苕華遙遠清淡的神色,總覺得與她生疏了好多。她拉起苕華的手道:“苕華姐姐,多謝你從中調停,像你這樣慈心柔腸之人,世間再沒第二個了。”
正在這時,武英韶忽然疾步從房内跑出,扶着門柱對路芬芳大聲喊道:“芬……路芬芳!你喝什麽茶?我這有金駿眉、白山毛尖、老枞水仙——”
“喝什麽都行。”路芬芳答道。她忽然想起在休陽萬壽觀中,賈老道就是在白山毛尖裏下藥把她迷倒的,心裏泛起一陣惡寒,“還是老枞水仙吧。”
武英韶剛想退步回房,又看到苕華,才又喊道:“你呢?”
苕華道:“我和她一樣。”
“馬上馬上!”武英韶笑嘻嘻得就去泡茶了。路芬芳真不明白,泡個茶幹嘛開心成這樣。
“小師叔待你真好。”苕華黯然道。路芬芳心驚,她握着的苕華的小手,忽然冷得像冰塊一樣。
茶已沏好,三個人在桃樹下坐了,各自啜茶,相對無言。
“小師叔,險些忘了和你說正事。”苕華道,“代掌門師伯祖定下了三日後下山追查滄海遺寶的弟子名單。第一隊甯默師兄帶隊,去往南海瓊州;第二隊甯嚴師姐帶隊,去往華山;第三隊由你帶隊……”
“要我出去?”武英韶咕咚吞了一口茶,“不都是甯字輩的弟子們去麽,我去幹什麽?”
苕華說道:“其實追回滄海遺寶之事重大,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代掌門師伯祖說了,對于滄海遺寶咱們太素宮不想染指分毫,一是保護之不落入賊人之手,二是借尋寶的機會放弟子們下山曆練,既伸張了正義,也能讓大家長些本事。”
武英韶提了茶壺給路芬芳添茶,煩躁得說道:“那也不用非要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