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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芬芳也不知道她算不算通過了考試,反正她走出添書院的時候,半個人影也瞧不見,苕華當然也不在這裏了。
路芬芳也不曉得太素宮出了什麽大事,全體大會要開到什麽時候,于是自己走山路回了榔梅院。考試這關過了,她緊張的神經忽然放松下來,覺得又困又餓疲憊不堪,吃了飯籃子裏兩個涼饅頭,倒頭就睡下了。
她睡得昏昏沉沉,仿佛夢到一片玉樹瓊林,一會兒像是白玉蘭,一會兒又像玉簪,那花中走出的分明是夏苕華。她走上前去想和她說話,卻不知從哪湧出一大片人圍住夏苕華熱鬧說話,再沒人能瞧見她了。
她又好像回到了休陽縣,在寶香齋開始了忙碌的一天。掌櫃的讓她去給萬壽觀送香,她進了道觀,又尋到了賈道士密室所在的經樓。她心想這一次萬萬不可再喝賈道士的茶,萬萬不可走到那個密室中去。
那密室裏卻有個聲音在喚她。她不由自主地走進密室,密室中并沒有賈道士,也沒有魑魅,隻有珠丘丹爐伫立在那裏,鎖住了穿越整個上古時代的熾熱與嚴寒。
“哼,小小凡女,見到本尊還不跪拜行禮?”
路芬芳吓了一跳,這個密室中再無别人,是誰和她說話?
“凡女如此愚鈍,當真朽木不可雕也!”
路芬芳發覺那聲音來自丹爐。天哪,該不會是上古時代被融化在丹爐裏的厲鬼冤魂吧!
“哼,魑魅的後代都是廢物,你枉有天靈根,不過也是個蠢材!”
路芬芳明白過來了,是丹爐在跟她說話。她心想既然在夢中,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于是道:“哪裏有什麽天靈根,早就被你吸去了。”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丹爐歎氣道。他的聲音不過像個十二歲左右的少年,口氣卻像個七老八十的老者,“珠丘已經認你爲主,你以後如何打算?當個制香師傅,在太素宮被人驅使一生麽?”
路芬芳隻覺得自己安全了,珠丘丹爐也就暫時安全了。走一步看一步,她哪有那麽長遠打算。她于是道:“如果真的不能修仙,不能獲得力量,你何不離了我,去尋更好的出路?”
她說這話也純粹是賭氣。她早就答應了魑魅要守護丹爐,怎能背信棄義?隻是這破爐子忘恩負義,竟然辱罵拼死保護它的魑魅,路芬芳不免有些生氣。
“這二十天本尊喚了你幾百次,便是要和你商議此事,誰知你半點靈力也無,根本聽不到本尊的召喚。本尊隻好積蓄法力侵入你心内,才能在你熟睡時與你對話!”
“啊?那麽說我現在不是在做夢?”
“白癡。”
“等會兒,你說你要和我商議什麽事?我剛才說的氣話,不是真的要你走啊!”
“哼哼,本尊才不稀罕被你這種廢人保護。隻可惜你半點修爲也無,根本承受不住丹爐脫出之力,不然本尊早就離你而去了!”
聽丹爐的意思,他若強行脫出,很可能會要了路芬芳的性命。路芬芳笑道:“你要走也行,把我的靈根吐出來!”
“你見過誰吃了東西還能完完整整吐出來的嗎?切。”
“喂,當初你吸了我的靈根害我不能修仙,我不計前嫌要保護你,你卻隻想着抛棄我,這是什麽道理?你這德行還敢說自己是舜帝神物?”
“你……”
珠丘丹爐被路芬芳罵得沒話了。路芬芳心裏偷笑,她在寶香齋幹活的時候什麽蠻不講理的客人沒見過,還怕制不住這迂腐的破爐子麽?
丹爐又道:“不管怎麽說,你如此卑微實在配不上本尊。”
路芬芳又好氣又好笑,你不願意,本姑娘更不願意!她道:“那好吧,我這就去和太素宮的代掌門說,說我體内有珠丘丹爐,讓他們把我開膛破肚,迎你出來!”
“這!不可……我吸了你靈根,又寄居于你骨血之中,實際是合二爲一,一損俱損。你若死了,那本尊……”
哼,心虛了吧,看你還敢不敢那麽理直氣壯。她又假裝生氣道:“太素宮的人都說我沒有靈根不能修仙,你是上古之靈,該不會也與他們一樣見識吧?”
“這個……”丹爐思忖道,“辦法是有的,隻是極其困難,千年來也沒有人試過。”
“真的有辦法?快快說來!”
“普天下隻有珠丘丹爐可以煉制一種丹藥,人服下之後,便能在丹田處形成類容器之物,代替靈根暫時兜住靈氣不外洩。此法能過練氣築基兩個境界,到結丹時則會分外危險,不是金丹震碎了容器,便是容器壓碎了金丹,人體若承受不住碎裂之力,輕則修爲盡毀,重則一命嗚呼。這般辦法,你敢嘗試麽?”
路芬芳沉默了。她又問:“那這種丹藥也極難煉制嗎?如何煉來?”
丹爐道:“這些天我一直未能叫醒你,終于是誤了大事。你苦心孤詣要做侍香,還不如給那魏英涯做童子,好歹學學煉丹。你現在兩眼一抹黑,我說了你也不懂。”
路芬芳道:“這也不難。煉丹之事苕華姐姐懂,她教我便是。”
丹爐嗤笑道:“傻姑娘,你真以爲那個夏大小姐是真心對你好?經曆了這麽多事,你還看不出來麽?”
路芬芳又不高興了。這個丹爐說起話來讨人厭之處,比那個周重璧有過之而無不及。路芬芳道:“那你是丹爐,自己煉就行了,還用得着我嗎?”
“放肆!本尊是丹爐之靈伯服,不是丹爐!”
“哦?那我路芬芳的魂兒就不是路芬芳嗎,還不是一樣!”
“你……切!”伯服怒道,“好了好了,總之要想修仙,你需要做三件事。第一,先練外家功夫,強筋鍛骨;第二,收集材料,準備煉制丹藥;第三,你需取些東西來,爲本尊補給。”
“取?”
“就是拿。”
“拿?”
“就是悄悄拿過來。”
“那就是偷咯!”
“怎麽了,不行嗎?”伯服輕蔑道,“太素宮給你點小恩小惠,你便感恩戴德了?”
“我不幹偷竊之事,根本就不是能偷誰不能偷誰的問題。”
“你若不幹,本尊隻有吸取你體内的精元了。”
“我不信你會幹剜肉補瘡的傻事。”
“你相信我不會做傻事,你自己卻的的确确在做傻事。”伯服冷漠道。
路芬芳知道她與伯服現下相互牽制,誰暫時也壓不過誰去,隻得說道:“你要什麽東西補養,我問苕華要便是。”
伯服又是冷笑:“你與苕華又有什麽情分?小恩小惠她自可随手施舍給你,你再要得多了,她就不會煩你厭你嗎?”
“我承認我是有想依仗夏苕華的心思,但我都是爲了保全你。不管怎麽說,苕華她都是真心的對我好,你休要——”
路芬芳正說着,忽然發覺自己嘴巴在動卻發不出聲音。她亦看不到眼前的丹爐,聽不到伯服說話了。或許是伯服靈力不足,無法和她在夢境中說話了。
又迷糊了片刻,路芬芳便醒了。她伸手摸摸自己胸口的朱砂痣,伯服的聲音又響在耳邊:“好了,話不投機,本尊不想再與你多說。本尊隻告訴你,本尊要的是南海蝴蝶,不管你用什麽方法,五日之内必須取來。否則後果自負。”
“什麽南海蝴蝶?你說話呀?”路芬芳想問個明白,伯服卻不肯說話了。根本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還要人家五天就弄來,若那南海蝴蝶在南海,難道要路芬芳求苕華禦劍帶她去嗎?
真是神經病,路芬芳懶得理他。不論如何,修仙有望終究是高興事,路芬芳打算舒舒服服洗個頭,吃點好的再作打算。
已近正午,玉虛宮的大會還沒結束,榔梅院半個人影也無。路芬芳獨自端了木盆來到夢真崖下天河潭邊,解開發辮,任萬縷青絲在風中飄逸。
這些天真的發生了太多事,路芬芳雖未神傷落淚,但幾番起落,心裏不免有很多感慨。賈道士雖然奸惡害她,命運待她雖然不公,但魑魅的忠義,苕華的純良,都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烙印。她依然相信前路雖然坎坷,但隻要善良堅韌,總會有知心之人陪她在身邊,與她一起渡過難關。
路芬芳挽起濕答答的頭發,擡眼望那隐在雲海之中的夢真崖,又想起日前周重璧那些“逆天而行必遭天譴”的惡毒言語來。哼,也總會有冷血無情之人專來潑你的冷水,也罷也罷,等我按伯服說的方法練就一身本領将你打趴,看你還敢胡言亂語不敢!
午後陽光正好,路芬芳便幹脆坐在河邊曬太陽,晾頭發。她已留了字條在房間桌上,苕華找不到她也不會心急了。
上回她與苕華敷臉的香膏還剩下一些,路芬芳舍不得浪費,正好拿來洗頭發了。她頭發漸漸幹了,迷疊香味在清風中如花綻放,飄飄揚揚如燦爛花海。她托腮望着波濤洶湧的潭心,遐想着自己有一日也能像太素弟子們一樣禦劍高飛,不由得心馳神往,連身邊有人走近也沒察覺。
“姑娘,你是……”
路芬芳聞聲回頭,如雲青絲從她杏黃衣衫上漫漫灑過,如絲如緞。她見來人紫衣白衫,與魏英涯一般服制,約莫二十歲年紀,劍眉星目,豐神俊逸,背後一柄仙劍劍柄如玉,清雅溫潤。他臉上似笑非笑,和善溫柔,能有如此笑容之人,應該不是壞人吧。
路芬芳站起來,不知怎地沒對他行拱手禮,卻是行了凡間女子的欠身禮:“我叫路芬芳,是夏苕華仙長的朋友。不知仙長如何稱呼?”
“哦,原來是你呀。”那男子爽朗一笑,抱拳道,“在下武英韶。早聽苕華說起你,不過還是聞名不如見面。”